一九章 潑墨且從梅花香(六)
余青也是心中彷徨,束手無策,眼角斜掃,見之前弓未冷震落在地上的一把筷子,看似有二三十支,當即單足橫掃撐出,踢向地上的筷子。
他迅捷轉動之下,筷子受力,直飛而去,徑打弓未冷身前「足少陽腎經」二十七個穴位中的一十一個穴道。
從「俞府」、「彧中」始發,至腹中「商曲」而止,分打俞府、彧中、神藏、靈墟、神封、步廊、幽門、腹通谷、陰都、石關、商曲十一處穴道。去如飛蝗,迅猛無比。
「足少陽腎經」之中穴道,一旦與外物擊中,經絡不暢,全身真氣斷然渙散。
弓未冷與何少陵、賽雪盈、南劍飛三人比拼,已握勝算,此刻若是擊中,必然反勝為敗。
念及此處,不慌不忙,下身一沉,拼較內力之小臂沉下六寸,小腹吸氣一鼓,最先打向步廊之下的六支筷子陡然斜射而出,打朝窗外的梅樹去。
梅花正凌雪傲然綻放,一給即中,簌簌落在雪地之上,梅枝撲撲顫抖不已。
脂墨香醇,梅花暗香,若不是樓上諸人拚死搏鬥,倒也是別有雅緻。
余青早料此節,是以打向弓未冷神封上的五支筷子較使了十二分力氣。
「嘭嘭嘭」地響了一陣,好似敲鼓,五支長筷不偏不倚,恰好打中弓未冷五處穴道。
哪知弓未冷卻安然無事,哈哈大笑道:「洛笛書生,也不過徒有虛名罷了。」
原來弓未冷沉身之際,暗暗屏住真氣,將身前所有的「足少陽腎經」穴位移宮過位,打亂了其固有位置,是以五根筷子打在身上,仍是毫無損傷。威怒之下,力道疾催。
余青大吃一驚,他送去力道何等厲害,卻給他不痛不癢地接了下來。
當下低聲道:「來儀萬千,去勢如風,橫掃千軍。」他一言道出三招名字,便即手持了一支筷子,作笛子模樣,全身力道盡都灌注在一隻手臂與筷子之上,縱躍之間,一招「去勢如風」點向弓未冷臂上「青靈穴」。
秋狐與曲凌聽他一說,登都會意。
他見二哥三姐四哥已然抵敵不住,不得已長話短說,言下之意是說:五姐,你使一招「來儀萬千」,七弟,你用腿掃他下盤,使「橫掃千軍」。
力道所至,草木皆為利刃。弓未冷此時閃無可閃,避無可避,只得硬接。
「噔」的悶響,筷子尖端方一觸及弓未冷手臂上截,余青身子一顫,只覺寒氣逼人,體內真氣卻是源源不絕地向外泄去。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這時身後風聲響動,秋狐與曲凌已一左一右,一上一下攻到。余青本欲出言抑制,奈何牙關緊閉,說不出話來。
銀光閃閃,秋狐玉手之中的短銀槍戳向弓未冷右眼;曲凌撲地席捲而來,使的是「六合八卦腿」中的「橫掃千軍」。
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招,弓未冷凜然一駭,粘住余青的手臂突然提過眼前,秋狐手中的短槍若是再刺他右眼,定要先將余青刺個對穿。
秋狐大驚,在空中一旋,短槍硬生生收回腋下,終究力道過甚,難以控制,粘在余青身盼,短槍「啪」地掉在地上,無法脫身。
她臉上一陣羞紅,只覺得余青雖然消瘦,但他的背脊卻能令自己溫馨無限。一時之間,心猿意馬,不知是喜?還是憂?
耳聞得余青呼吸濁重,突然醒轉,心下萬分譴責:「大敵當前,我怎可有這般念頭?」慌忙收住心猿意馬,運功急抗。
弓未冷臉露得意神色,「青靈穴」之上一陣急收。霎那之間,鐵杖無生何少陵只覺力道大的出奇,源源不絕,心肺猶如油煎般上下翻騰。
眼見余青和秋狐呲牙咧嘴,心下陡然明白:「糟糕,他施展的是『移宮換羽』的功夫,以五妹六弟之力,來對抗我三人力量!五妹六弟要不是運功抵抗,早已受了內傷了!江湖上果然有這一門功夫!」
想到這裡,不禁魂游天外,伈懼縈在間。
與此同時,弓未冷下半身風聲凜冽,曲凌已然襲掃而至。弓未冷比拼內力的掌力驀地一收,貫在兩隻腳下。
他真力乍收,墨柱向他身前移了寸許,何少陵等人驟得鬆懈,暗叫不妙,同時大聲叫喊道:「七弟,當心,快退……」
話音未落,曲凌已如斷線紙鳶般飛向牆角,瘦身子尚在半空之中,張嘴「哇」地噴了一大口鮮血。
何少陵等人本是要說:「快退開!」哪知「開」字還未出口,曲凌已砸了開去,弓未冷勁道又恢復到兩隻手掌之上,排山倒海地壓來。「開」字未出,被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眼見曲凌就要砸在牆角,說時遲,那時快,東首一條人影閃動,快如閃電,就在電光石火間,也不見他如何變換,將曲凌接了下來。
樓上眾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眼見那人睡眼惺忪,醉態兮兮,竟是東首那伏著的醉漢。他之前一直匍在桌子之上,眾人未曾留心,都沒發覺,哪裡料到他功夫如此高深?
那醉漢輕輕將曲凌放在地上,低聲說了一句話。曲凌身受內傷,不能答話,臉上露出微微一笑。
只聽那醉漢高聲吟唱:「一入酒門空四海,自稱吾是酒中仙!住手罷斗吧!」
雙腳一前一後,滑向那根墨柱之間,右手食指與中指一彈,兩股雄渾力道俄然向幾人之間橫切而去。
只聽「嘭」地一聲巨響,樓板震動,墨柱自中斷開,波地一聲,潑墨飛向窗外,擊在一棵碗口粗細的梅樹之上,力道大的無窮,那梅樹禁受不起,「咔擦」折斷,帶著漫天墨珠,猶如一幅潑墨梅花圖。
墨柱下落,些許濺噴向弓未冷手下那抬轎子的十二個轎夫。那十二人退步一致,讓開潑墨,黝黑的墨水濺在雪地之上,像宣紙上的塗鴉。
墨柱既斷,六人之間力道登時消彌。何少陵退了一步,賽雪盈與南劍飛各退了兩步,而弓未冷仍是凝立原地,一動不動。
秋狐只覺力道一收,身體輕飄飄地向後跌去,身在空中,驀然腰下一實,已給余青攔腰接住,隨即放足地下。
如此功力一較之下,已分出高低。
但那醉漢悄無聲息,指力剛猛無儔,卻頗出人意表。弓未冷略微駭然:「這人功力好生厲害!」正要開口詢問來人,淮陰六秀早齊聲叫喚:「大哥!」聲音中盈滿無限的喜悅。
南劍飛等回想適才,不禁望向賽雪盈,都想:「原來三姐早知道大哥來了。」
弓未冷訝異之間,只見那醉漢伸手在臉上一抹,立時換了一個模樣,露出一張形容枯槁的臉龐來。
來人正是諸赫林。他外號叫作「八臂千面」,八臂指攻擊敵雔之時,雙拳、雙腿、膝蓋、手肘同時使出,有如八隻手臂,又稱「八臂拳」。後來暹羅(即泰國)國的拳法,追根究底,也是從此中幻化演變而來。
江湖人稱他「八臂」,乃是指他功夫高強,而千面是指說他易容之術獨冠天下,舉世無雙,因此江湖中人又稱他為「千面虎」。
弓未冷心下一顫,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諸大俠來了。諸大俠悄無聲息,是何時到的,老夫眼拙,竟沒能看到,見諒見諒!」
他這招叫作先入為主之計,給諸赫林事先到了樓上之事矢口否認,他初時上樓之時,哪裡料到伏在桌子上扯呼的竟然就是淮陰七秀中的『八臂千面』諸赫林?
余青等人正待辯駁,諸赫林右手下伸,作一個逐客之禮,喝道:「楞特大師,請回吧!」
弦外之音乃是要請他遵守諾言,回到大都,金盆洗手,從今而後,不再過問江湖之事。
弓未冷目光瞥向遠處,眼中冷光閃爍,冷峻地問道:「你說什麼?」諸赫林道:「弓先生請便!」
弓未冷「嘿嘿」笑了一聲,道:「老夫腳力略勝一籌,先到得玉蝶樓中,這場比試那是贏了,哪有退堂之理?」
南劍飛哂笑道:「我家大哥早已到了樓上,這是有目共睹之事,豈容你三言兩語,說你先到了,便是先到了?」
弓未冷道:「有目共睹,誰看到了?」目光如炬,朝唐虞川等人望了一眼。
那大師兄等人立即會意,躬身齊道:「太師父神行千里,無人能敵。到了這座玉蝶樓之時,樓上一個人也沒有!」弓未冷臉溢洋洋,盯著淮陰七秀。
諸赫林大吼一聲:「強詞奪理!」
雙手微微作動,右手一揚,三枚事物分上中下釘向弓未冷。弓未冷見來勢洶洶,不敢絲毫怠慢小覷,疾向後蹬了一步,身體中部突出,兩頭彎縮,三枚東西陡然打空,破空響動,嗤嗤嗤聲音之中,盡都打在梅花之上。
他身形未定,只聽「啊呀」「哎喲」呼聲不斷,緣牆而立的四個徒孫腳上頭下,撲跌在樓板之上。
原來諸赫林出擊弓未冷之際,另一隻手倏然發難,出其不意打倒了唐虞川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