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葉知秋 歲月將幕
今年的秋雨下的格外的頻繁,好在入了深秋,細綿延長的雨季也消盡了。臨城內,人流穿梭不止,每個人都在不同的攤販前挑選自己心儀的東西,也有人不斷向前,行進的腳步未曾停止。
此時,幾匹官馬急馳而過,將百姓嚇得退到兩旁,原本窄小的道路,一時間便讓開了縫隙。只見馬上飛躍下一人,大概二三十歲的模樣,領著身後的幾名侍衛走到城門前,將官紙用力的貼在公告欄板上,書文上寫的是皇宮採選良家子的消息,上面紅色的官印最為奪人眼球。
這時,季府早已忙裡開外,唯有季子棠一人無所事事,坐在後苑的鞦韆上,也不太晃蕩,偶爾望著藍天出神,偶爾自己不知不覺的陷入沉思中,煩了便獃獃的看著苑裡的槐花樹,眼珠子跟著秋風吹過的花葉一同移動著,就連腦袋都會跟著隨即轉動,直至它們完全消失於目光之中,她便也一動不動了......
「還在怪阿爹嗎?」。
一個厚重的男聲從身後響起,而後雙手輕輕地推動著她的身子,鞦韆穩穩地搖晃著,她撅著小嘴,滿口怨聲:「阿爹偷懶,怎麼都不用力!」。
一時,身後的手勁猛了一下,她忽然間被盪出好高,心跳隨之加速,正當身子向回方搖擺之時,被季文修一雙強有力的臂彎深深地摟在了懷中,於是扶著她慢慢地走了下來。
她回過頭望著季文修,眼中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強忍著不讓淚輕易的流下,那夜她曾告訴過自己,哭泣是軟弱的表現,她不再是個軟弱無能的孩子,她要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別怪阿爹,很多時候,都是萬不得已」。
一句萬不得已,的確無從怪起:「我不怪任何人」就算真的追究,又能怪誰?命運的安排,責怪也不過是徒勞,只是,自此會成為她心中的傷。
興許,有一天傷口會癒合,但是只要觸碰到,依然會覺得疼痛不止。
「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們!」如果時間可以倒回,想必季文修一定會善待他身邊的每個人!他會竭力的保她們周全。
轉眼三日已到,採選的日子越來越近,晨間,季府的門前,滿是一片凄涼的哭啼聲:「入了宮,凡事都要小心,不能逞一時之強,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記得南邊就是你的家,這裡永遠都有念你安好的人!」錦堂每每想到從此要天各一方,心便絞著疼痛。
今日一別,今生怕是無緣再見,錦堂有說不完的話要叮囑她,可千言萬語,匯到嘴邊,也只剩下一句:「棠兒!好好保重」。
她們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耗費了大半的時間,女人們之間只要哭哭啼啼便沒個頭,季文修忍不住遞了一個眼神給小廝,那廝很快便領會了其意,擺出一副焦煩的模樣,不斷的催促著:「二小姐,該啟程了,再不走,怕是夜裡才能入京」幾個人擁著簇著硬是將她們母女二人生生的分開。馬車緩緩而行,季子棠掀開帘子回望季府,童年的畫面彷彿就在眼前一樣,有歡快的笑臉,愉悅的笑聲,混合交融著在耳畔或深或淺的回蕩。
季文修已轉頭回了府,他的情緒可不比錦堂低迷,做父親的心中再多的難忍,也不會掛在嘴邊,要不說父愛如山,他的偉岸只在天地之間,又怎可能為了兒女情長喜怒於色。
錦堂跟在馬車後邊踉踉蹌蹌的追趕著,最終還是狠摔在了地上,難忍的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我的好棠兒!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做母親的心愿顯而易見,只要孩子安好,那便是苦中作樂。
「還不快去把三夫人拉回來,來來往往的人瞧見了成何體統!」魏氏喚來家婢,此刻她看到錦堂狼狽的樣子,心底正暗暗自喜:「這麼多年了,這個滋味你終於也嘗到了!」隨後,她滿臉得意的甩袖進府。
很快,馬車駛出了臨城,輪子碾壓過泥地咕嚕咕嚕的作響,季子棠的心,也越來越平靜。
這一路,乾冷的風如同漲潮般層層湧來,小家碧玉長大的女子天生骨子弱,對於生在春城的季子棠來說,更是接二連三的水土不服。
檀梔為季子棠披上一件厚衣,她是季子棠的貼身丫鬟,自小就到了季府,二人關係甚好,不像一般的主僕之間。儘管已被乾冷的風凍的僵硬,季子棠依然遲疑了半分,看著眼前微燒得不省人事的小丫頭,自己咬咬牙又將外套脫了下來,輕輕的蓋在小丫頭身上:「再堅持一下!就要到了」。
「小姐,我...我不冷!」話還沒說完,檀梔就忍不住的全身打顫兒,上下牙齒碰撞的聲音格外刺耳:「那就蓋著取取暖吧,要是連你都病倒了,以後誰來照顧我」此番殊途,幸得她伴,如果有一天連她都不在了,季子棠還能和誰依靠?
一路北駛,途徑貢縣,夜幕降臨前,抵至京中。都說京中自古繁華,到了夜晚更是歌舞昇平,季子棠也算是見識到了。
眼下,馬車已經停在了府邸的門前,京中的季府是季文修為其長子以後大婚時修建備用的,所以這裡也稱之為:「季少府」。正紅朱漆的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著「季府」兩個大字,朱門兩旁立著的迎面獅子,是早年季文修在京中任職時,先帝賞賜給他的,已經堪稱為季家的瑰寶,世代相傳尤為貴重。
季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管是從前在京中,還是如今在臨城,都是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近年來,只是季文修閑賦在家,名聲才漸弱。
跨進府門,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錯落有致的院子里,形形態態的珠花最是奪目,一看便知是有人精心打理過的。
家僕引她登上高閣,推開窗子依稀可見紅牆磚瓦,季子棠指著那片嫣紅,問:「那裡就是皇宮嗎?」。
「是的,二小姐」遠見那抹紅,初看時有些矚目,再看卻有些蒼涼,像是冒著寒氣般,逼的人心一緊,長途跋涉的她,此時雙眼倦怠,月色映入閣中,勾勒的倒影折射在牆壁上。
僕人走至桌前,小心的剪去殘留的燈芯,漆黑的夜,總要有燭火照亮,不然就會迷失方向!
季子棠淡淡的與僕人說道:「不必了,我乏了」心中已暗,無緣燈火。
僕人用手擋著燭火,一口氣吹滅后,輕輕的說道:「那小姐好生歇息,奴婢告退」亭台閣樓,僕人走到門外將扇門掩好,季子棠的身影混在深夜中,攜著往事,安枕入夢。
窗邊余留的縫隙透著瑟瑟秋風和一縷明澈的月光,這夜,歸夢如春水,悠悠繞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