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子時之前
劉山宗初中畢業就輟學打工去了,一走三年音信全無。
可三年之後他又突然回來了,而且托關係回學校繼續念書,不然也不會跟楊樹林一屆了。
對這三年的事情他卻絕口不提,連楊樹林也沒問出來,此時一提這事,劉山宗還瞪了他一眼:「真是打工,這些是我姥爺教的。」
「那你咋從沒跟哥幾個提過呢?」
「你們以前又沒撞見過髒東西,提它幹啥?掛在嘴邊,那是跳大神的!」
楊樹林心裡雖然知道事情不會像他說的這麼簡單,但眼下也沒心思追問,立馬就把遇上白小薇的事情跟他說了個清楚。
儘管看劉山宗的神色,這事還沒完,但劉山宗懂這一手,事情就有了眉目,他當然高興。
要是換成別人,楊樹林還未見得會把事情和盤托出,可跟劉山宗,他沒什麼好顧忌的。
從頭到尾,劉山宗都沉著臉一聲不吭,直到楊樹林說完,他才狠灌了一口酒:「麻煩了。」
楊樹林聽了這話,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劉山宗的為人他很清楚,向來有一說一,且從來不把困難當回事。如果連劉山宗都說麻煩了,那事情恐怕真就到了幾近無解的地步。
「難道你也拿這女鬼沒轍?」
「未必是鬼。」
楊樹林心裡更沉,不是鬼?那是什麼?
劉山宗蒲扇大的巴掌一伸:「那張畫呢?」
楊樹林從畫板里摸出那張畫像遞過去,劉山宗只掃了一眼,臉色就微微一變。
「你還能走嗎,帶我去看看那骷髏。」劉山宗二話不說就站了起來,他向來坐言起行,事關他兄弟的小命,自然更不會耽擱。
楊樹林雖然全身乏力,卻也毫不含糊,此時他對白小薇的惱恨早已勝過了畏懼,撐著身子站了起來,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石英錶:「就這麼去?不用準備點什麼?」
「用不著,我有傢伙,子時之前足以應付。」
劉山宗從褲管里抽出一把刀來,準確的說,應該是一把軍刺,那鋒銳的煞氣,把楊樹林嚇了一跳,一眼可知這是把真正殺過人的兇器。
這刀樣式古舊,不是抗日時期的,就是抗美援朝時留下來的,刀長二尺左右,刀身在燈光下反射著略顯晦暗的金屬光澤,兩邊都帶著長長的血槽,刀柄上套著牛皮繩編成的防滑套,深褐色帶著點暗紅,像是早被血浸透了一樣,看著就讓人心悸。
「咱這回又不是去干仗,這玩意能收拾鬼?」
「我姥爺當年用它豁過九十九個鬼子的心肝,別說孤魂野鬼,牛頭馬面也吃不消。」
楊樹林正咋舌時,樓下傳來人聲,畫室已經下課了,兩人出屋來到畫室樓下。
畫室與夜色融為一體,漆黑,寂然無聲,陳舊的土樓透著破舊蒼涼。
他們在樓下瞥了兩眼,劉山宗沉著臉低聲道:「記住,別離開我五步之內,不管看到什麼,切記不要說話,否則咱們可能就出不來了。」
楊樹林眉頭擰成了一團,他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要不,再準備準備,明天再說?」
他當然不是怯了,只是擔心劉山宗就這麼貿然上去找白小薇麻煩,再把劉山宗給牽累了,但他也知道,現在再勸劉山宗別去是不可能的了,這才換了個說法。
沒想到劉山宗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來不及了。」
劉山宗何嘗不想準備妥當些,但楊樹林七竅中黑氣繚繞,吐出陰發后雖然稍有減緩,卻只能拖延一時,今晚要是再不動作,怕是明天就算想來,也未必來得了了。
事實上,劉山宗一進宿舍就發現情況不對,整個屋子都陰氣森森,一進門就讓人脊背生寒,忍不住想打哆嗦,而且充斥著一股淡淡的霉味,那是將死之人才有的味道。
而這些,楊樹林卻感覺不到,他只想立刻解決眼睛的問題,壯著膽子率先摸進了樓道。
狹窄的門洞里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門外透進的月光,陰冷暗淡,只能隱約看到幾米的範圍,對面的走廊完全隱沒在黑暗裡。
他摸索著去開燈,可反覆撥弄了幾下開關,卻只傳來幾聲輕微的啪嗒聲。
周圍仍舊漆黑,也不知是門衛關了總電閘,還是這破樓的保險絲又斷了。
楊樹林暗暗咒罵了兩句,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幸好揣了手電筒過來。
手電筒的光柱照亮範圍有限,但總算能邁得出腳了。
他剛一抬腳,劉山宗卻按住了他的肩膀,接過手電筒:「我走前邊。」
楊樹林沒跟他爭,這種事他一點不懂,逞強容易壞事,只能緊隨其後上了樓。
骷髏頭已經被老師收了起來,多半就放在走廊盡頭的雜物間里,說是雜物間,其實也是間舊教室,因為是樓頭最後一間屋子,兩面冷山,取暖不易,所以用來放些舊桌椅、文件櫃之類的玩意,畫室不用的靜物也都在裡邊。
楊樹林摸出鑰匙想要開門,可一撥弄鎖頭卻發現,門沒鎖,鎖頭是虛掛在鐵栓上的。
他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開了。
屋裡的窗子已經被板條釘死,月光從縫隙中照進來,地板上銀光斑駁。
進門處靠牆擺著幾個破爛的老式文件櫃,牆上還掛著個早已停擺的破掛鐘。
後面橫七豎八的堆滿了廢舊桌椅,都快頂到天棚上了,中間除了個爐子之外別無它物。
兩人一踏進門,腳下的地板就響起了刺耳的呻吟,屋子裡似乎比外邊還冷,楊樹林呼了口白氣,指了指前方的文件櫃,櫃門咧著條縫子,電筒晃過去,能看到裡邊的瓶瓶罐罐。
劉山宗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手電筒交到他手上,讓他照準櫃門,自己則反扣軍刺在手,慢慢向文件櫃靠了過去,別看他體格壯碩如熊,可這會兒走起路來,竟輕盈的很。
楊樹林則順手抽出了門上的鐵栓握在手上,緊跟在後。
他本以為劉山宗會打開櫃門,卻不料,劉山宗居然輕手輕腳的將櫃門合攏了。
楊樹林心裡納悶,可緊記不能說話的事,不敢發問。
隨即就見劉山宗摸出一根黃繩,繞著文件櫃兜了幾圈,繫緊了,緊接著就拿刀在櫃門上的刻畫起來,看樣子像是在畫符。
但楊樹林能認出,劉山宗刻下的,分明是一串串繁體字,但成串的文字組成一個碩大的圖案,有點像陰陽魚,紋路繁複,非他所能看懂。
劉山宗運刀如飛,一陣細碎的悉悉索索聲中,木屑紛紛滑落。
就在此時,那文件櫃突然抖動起來,柜子四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了白霜!
屋子裡溫度驟降,一種陰冷透骨的寒意打身體里往外冒,呼出的白氣彷彿都要凝結起來。
楊樹林心裡巨震,手裡的電筒下意識的照向柜子周邊。
可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只覺頭皮發麻。
冬天窗子上結出的冰凌白霜誰都見過,像風景、像森林,千奇百怪美不勝收。
但這柜子上的白霜,竟是一個個慘白而尖銳的手印,一層壓著一層不斷向他們所站的正面蔓延,甚至連地板上也凝出了白霜,朝他們腳下攀爬!
而劉山宗對此視而不見,手上的動作反而更快了。
柜子抖動得越發劇烈,開始還只是簌簌而抖,此刻卻嘩嘩直響,彷彿隨時都會散架一樣。
楊樹林儘管膽子不小,可見到如此詭異的情形,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看得出,劉山宗是在跟柜子里的東西,爭分奪秒!
眼見那些慘白的手印蔓延得越來越快,已經覆蓋了櫃門,劉山宗似乎還沒有刻完。
更讓他心驚的是,牆上那本來早就不走了的掛鐘,此刻卻轉動起來!
分針、秒針像上了發條似的狂轉,本來斜指向四點的時針,一格格的跳向十一點的位置,噹噹鐘響一聲緊似一聲,彷彿催命一般,直透人心。
楊樹林赫然想起,來之前劉山宗說過,子時之前他足以應付。
子時,是半夜十一點到凌晨一點,一天之中陰氣最盛的時候。
而此刻,時針已經跳到了九點!
照此下去,最多再有兩秒鐘,時針就會跳到十一點上。
無論這鬼鍾是裝模作樣的嚇唬人,還是真有加速時間的力量,他都不能讓它跳到十一點。
楊樹林顧不上細想,使盡全身力氣,猛的將手裡的鐵門栓掄飛出去,正好砸在掛鐘上。
哐當一聲,金鐵交鳴!
沉甸甸的門栓砸在掛鐘的錶盤上,把錶盤砸得癟進去一大塊。
時針恰巧卡在凹陷里,雖然仍在掙扎著想跳動,卻怎麼也跳不出那個坑。
幾乎是同時,劉山宗那邊也驟然發力,手中的軍刺狠狠刺穿了櫃門,深深插進了柜子里。
鐘鳴止息,柜子停擺。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下來,屋子裡只剩兩人的喘息聲。
楊樹林扭頭瞥見,柜子上刻畫出了一個布滿繁複文字的陰陽魚,劉山宗的軍刺正插在那那陰陽魚的陰眼上,露在外邊的半截兀自輕輕顫動著。
讓他慶幸的是,周邊不停蔓延的寒霜手印,已經停滯下來。
白霜距離二人最近處,甚至不足一個巴掌的距離。
如果劉山宗的動作再慢上哪怕一秒,寒霜都會波及他的腳尖,實打實的間不容髮。
楊樹林重重的呼了口氣,指了指自己的嘴,問他能否說話。
卻見劉山宗緩緩搖了搖頭,揮手示意退出去。
楊樹林眉頭微皺,不是解決了嗎,還不能說話?他無奈的扭身往外走。
可他們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們扭身之際,門外走廊里卻晃動起了手電筒光,一個透著幾分畏怯的女孩聲音清晰的傳了進來:「誰?誰在裡邊!」
劉山宗和楊樹林身子同時一震,扭頭朝身後的柜子看了過去:「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