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條旗永不落(六)
按照約定,在與大總統做了個了斷後,他立刻回到了凡妮莎身邊。
特修斯之船,那是個相當有名的悖論。假如有一艘船可以在海上航行好幾百年,那麼必然要歸功於勤勉的維修和零件的更新,哪怕只有一塊木板腐爛了,都會被立刻替換掉,以此類推,直到船上所有的部件都不是最開始的那些了。那麼……這艘船,還能算是最初的那艘特修斯之船嗎?
傑洛認為答案是否定的。就算別人能提出幾百種觀點證明他是錯誤的,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觀點,對於他來說,只有在開賽前就已與他相遇的那個凡妮莎才是真正的凡妮莎,沒有任何人能取代她的存在,就算是隔鄰世界的凡妮莎也不行。
他深深愛慕著的人,已經死去。
在大總統的消亡以後,被「遺體」附身的露西·史提爾情況大為好轉,氣色和呼吸都變得好得多了,「遺體」也從她身上剝落,重新變成了九個木乃伊部件。喬尼·喬斯達在安置好露西並打包了「遺體」后才匆匆趕回到傑洛身邊。
在戰勝了一切之後,喬尼已經能憑自己的力量在這片土地上站起來了。或許就像傑洛說的那樣,「鐵球」和「遺體」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他的信念。他本以為重新站起來的過程會更戲劇性一點,就如弦月突然變成滿月那樣,但沒想到這件事就這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蘇格蘭北部高地上的莫瑞郡……凡妮莎和我說起過,她的故鄉就在那裡,我們……將她的遺體帶回去吧。至少要讓她……回到故鄉。」喬尼斷斷續續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聲音有些滯塞。他像是在獨處時一個人偷偷哭過一陣,眼圈周圍很紅。
傑洛聆聽著喬尼的話語,凝視著凡妮莎的面容。她的頭髮依然燦爛,面色也依然紅潤,但過不了多久,這些全都會消失不見。因為她的靈魂已經離去,所以就連生機也……等等——
「這很奇怪……」傑洛喃喃道。
「……什麼?怎麼了?」
「距離剛才……已經起碼過去了一刻鐘甚至更多,但她的臉色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個……」
死人,她一點都不像是個死人。
這就是傑洛想要表述的意思,但他沒辦法把這個詞說出口。
「傑洛,你……」喬尼沒有把話說完,但傑洛能明白他的意思,喬尼似乎覺得他只是在拒絕接受凡妮莎已經離去的事實,但傑洛自有一套他的依據。在祖國,他接受過醫療和處刑的學習,他見過太多的死人,但人類的靈魂在離開軀體以後不該是凡妮莎這樣的表現。
她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
當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而荒原上的風也暫時停止了呼嘯之際,忽然有一陣極其細微的聲音,傳入了傑洛的耳中。那聲音真的很輕,帶著輕微的震顫和蜂鳴,聽起來就像是——
傑洛俯下身,將耳朵側貼上了新澤西冰冷堅硬的土地。
——就像是迴轉。
「喬尼,你聽得見嗎?」
「……什麼?」喬尼一臉的不明所以,他還沒跟上傑洛的節奏,而這時候的傑洛,已經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聲音來自於凡妮莎的胸腔。
「果然是迴轉……是凡妮莎用迴轉保住了自己的心跳嗎?不、不對……她預料不到這種事的,是「遺體」。你還記得大總統說過的話嗎?凡妮莎得到過「遺體」的認同,大總統也沒有能破壞光之壁的手段,所以凡妮莎是不可能被他殺死的。她擊發出去的子彈……一定是在「遺體」的作用下,又回到了她的身體里以維持她的生命。」
「那麼……只要用「殭屍馬」就好了吧?」喬尼在明白了傑洛的意思后立刻急切地開口問道,「把子彈取出來,再用「殭屍馬」把傷口縫合起來,那樣凡妮莎就能恢復意識了吧?」
「不行……我們不能那樣做。」傑洛幾乎已經要照辦了,但最終卻還是停下了動作。
「……為什麼?」
「凡妮莎的子彈是鉛彈……鉛毒肯定已經在心臟擴散了,用「殭屍馬」縫合肯定是不可取的,但是……「遺體」的加護肯定給凡妮莎留下了生路。喬尼,再幫我想想看……有什麼辦法能解決毒素的問題?」
「答案不是很簡單嗎?」喬尼反問道,然後看著傑洛,慢慢地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赫特·潘茲。」
「……」
「護霜旅行者」能在瞬間再造出血肉與器官,他們要做的就是剜出凡妮莎的心臟……這個辦法聽上去的確可行,而且在大總統死去以後,火車也已經停了下來,但是這真的來得及嗎?
傑洛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凡妮莎的狀況可能已經堅持不到他找來「護霜旅行者」的那一刻了。「遺體」的確為凡妮莎製造出了一線生機,但他卻沒有好好把握住。假如他沒有把凡妮莎的身體帶出車廂,那麼一切當然都還來得及,但現在——
「喬尼,把「遺體」交給我……然後替我去找來赫特·潘茲,這件事就拜託你了。」
「可以是可以,但你應該沒有在想……用「遺體」把凡妮莎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之類的蠢主意吧?」
傑洛正要開口,但遠遠傳來的一陣馬蹄聲卻同時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那傢伙是怎麼回事?」隨著來人的靠近,喬尼下意識地睜大了雙眼,他寧願希望是自己是被替身攻擊而出現了幻覺,也不想承認這個正出現他們視線範圍內的傢伙是真貨。
迪亞哥·布蘭多……他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金髮的騎手坐在馬背上時顯得搖搖晃晃的,因為失血過多,他看起來臉色蒼白。在靠近到一個足以發起攻擊的危險範圍時,迪亞哥抬手扔來了某樣東西,而傑洛則以本能接住了那個形似噴霧罐的東西。
「……「護霜旅行者」!為什麼這東西會在你手裡?」
面對喬尼的質疑,迪亞哥發出了一聲極輕微的不屑哼聲,在扯了扯韁繩后,他的SilverBalratt立刻朝某個地方飛馳著離去。從始至終迪亞哥都沒有解釋什麼,不過傑洛似乎能夠明白其中的緣由。
順帶一提,迪亞哥離開的方向,正是8thStage的終點……新澤西州的聯合海灘,所有的選手會在那裡的港口被聚集起來,按照之前獲得的紅利時間多少來決定坐船前往紐約曼哈頓島的次序,9thStage全長不過十三公里,先出發者無疑能拿到決定性的優勢,不過大賽的冠軍仍然是由積分決定的,這也正是SteelBallRun大賽的殘酷之處,而迪亞哥……在經歷了如此多的挫折,他仍然沒有迷失自己最初的目標,能讓王室也為之低頭的SteelBallRun冠軍,迪亞哥並不打算錯過。儘管他的積分已經無法再超過波克洛克了,但他還有TheFinalStage的冠軍可以一搏。
「你老兄還不追上去嗎?」傑洛轉頭向喬尼問道。
「……什麼?」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打敗他嗎?從出道起就沒有贏過DIO,所以你才會那麼討厭他。不追上去,然後和他做個了斷嗎?這可是最好的舞台,錯過了可能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喬尼的面孔迅速地閃過了一絲希冀,但很快就變成了失落,他苦笑著搖頭,「沒用的。你們的馬匹都在壯年,所以持續奔跑也不會有問題,但我的SlowDancer……參加SteelBallRun時,出於這是個長途大賽的考慮,我選了匹聰慧的老馬。它已經十一歲了,本來要是愛惜腳力的話,倒也沒什麼問題,但在與大總統為敵的過程中,它的疲勞全被「遺體」驅趕到了五臟六腑,就像剛才你受到的擦傷一樣……它已經沒辦法繼續參加9thStage的短距離賽跑了。我們的SteelBallRun已經結束了,一切都到此為止了,傑洛。」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喬尼十分遺憾,但心中更多地卻仍是滿足。不論如何,至少他珍貴的同伴和朋友都還活著,都還……在他的身邊。
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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