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盈光
濃濃的霧氣籠罩了一切,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雖不至伸手不見五指,卻也只能看到身前不到一丈的距離。耳邊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很是安靜。她走了很久,又似乎在原地不動。
這種情況厲依從未遇到過,每次入夢都能直接地看到夢境的主人所處之地。這裡是夢境的外圍,也就是所謂的意識的狹間,是人潛意識的對於外界入侵採取的保護手段。以前的她擁有壓倒性的精神異力,自是直接破掉了這層防禦。然而這次,那藏在暗處的東西似乎操縱著盈光的一切,阻礙著厲依的行動。
對方的精神力太過強大,干擾了她對於盈光的感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空氣中瀰漫著的,似乎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讓她覺得有些熟悉,曾經在哪裡遇到過的,帶著種瘋狂和暴虐的感覺。雖然一時想不到是什麼,但卻不妨礙她循著這股氣息的來源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時間的概念在這裡十分模糊,眼前一花,白霧籠罩著的一切突然清晰了起來。厲依下意識地扭頭,發現來時的路變成了一條普通的鄉間小路,那遮擋視線的霧氣像從未存在過一般消散無蹤。
「殺人啦,有妖怪,快跑啊!」
寧靜的鄉間,一道尖銳的喊叫聲從路的另一頭響起,隨即便傳來了各種各樣的尖叫聲和若隱若現的呻·吟。
出現人物和情節,看來她終於走到了夢境主人所在的地方了。厲依定了定神,謹慎地朝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血,深紅色的鮮血染紅了地面。鼻翼間飄散出的鐵鏽味正是她萬分熟悉的東西,在地下教團的研究所里,就充斥著這種味道,一直無法散去。
這裡似乎是村裡的廣場,她來得有些晚了,似乎已經沒有活人了。從傷口上來看,似乎是野獸撕咬造成的死亡。厲依淡定地踏進血海,尋找夢境的主人——盈光的蹤跡。
「爹!娘!不要,不要過來,嗚嗚……」小女孩的哭聲在這個空曠的村子里突兀的響起,厲依立刻循著聲音找過去,剛巧看到一隻奇形怪狀的妖獸正撲向哭泣的小女孩。下意識地御劍而起,卻像是穿過了一層水面一般,只激起了一層漣漪。
她一時忘記了,自己雖能入夢,卻不能對夢裡的一切造成任何影響。像上次入了厲初篁的夢,還引出夢境主人來對話這種事,這麼久了也就遇到了那麼一次而已。
在她回神的短短數息里,妖獸的爪子狠狠地划中了小女孩的背,深可見骨,她立刻撲倒在地,連哭泣的力氣都失去了。妖獸張大了滿是血腥味的大嘴,準備將小女孩整個吞掉時,一道火焰從天而降,瞬間就將妖獸燒成了灰飛,而近在咫尺的小女孩卻毫髮未損。
緊接著,一道熟悉的治癒法術落在了女孩的身上,及時止住了她的血。在她朦朧的目光中,年輕的厲初篁從天而降,那姿態風儀,彷彿神祇降臨。
之後,場景和時間突然加速,當時剛成為門派長老的厲初篁將盈光帶回了青玉壇,待她傷好之後,便拜入了他的門下,成為首徒。
一切都是這麼得順理成章,厲依忍不住想,那人是不是從那時候起就已經養成了撿人回家當徒弟養的習慣。似乎門派里很多弟子,都是同樣的理由拜師學藝的。怪不得他的威望如日中天,原來都是救命的恩情。
記得他說起過,醫者仁心,治病救人是醫者應盡的本分。他救了這麼多人,卻因為渡魂而害了那麼多人,心裡一定也不好受吧?他的善看起來很真,而他的惡卻也毫無虛假,到底他是怎麼想的,她真是完全猜不到。
盈光是個認真的人,她聰敏而好學,不論是才學還是修為都是讓厲初篁引以為傲的弟子。她對他的救命之恩銘感五內,崇敬他,愛戴他,侍他為父。第一次教她習字時的字帖,第一次給她的生辰禮物,第一次一起出門歷練在路邊撿到的漂亮石頭,她都視為珍寶,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衣箱的最下面。
這一切看似都沒有問題,他們的感情很好,厲依看得出來,目前也是一樣的好。但這夢境顯然應該有問題才是,只是些普通的日常生活而已,卻為什麼能成為吞噬她的黑洞呢?看到現在,她仍舊毫無頭緒。
「盈光,你為什麼拒絕與我雙修?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某天晚上,非墨與她在上層的小島里單獨見面,一開口就是勁爆的八卦。原來他們兩人曾經也提起過雙修的話題,果然流言不是空穴來風,說不定問題就在這裡面。
「非墨,你的心思我明白。不過你知道的,我一心向道,與你也並無男女之情。」她側著臉,看向漫天的星辰,熒光在她的臉上印出了憂鬱的剪影。
「盈光,我看著你十年了,一直以為足夠了解你,所以也等著你向我坦白。」非墨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跟如今的他一般面無表情,但眼神卻讓人感覺到了深刻的悲哀。「直到現在,你還是不願意放下,就算你再好,他也看不見,你再努力,在他心目中也只是一個普通的……」
「不要說了!」盈光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壓過了非墨即將出口的辭彙。「不要,再說了……我其實,並沒有奢望什麼……非墨……對不起。」
盈光師姐有喜歡的人,而且愛而不得?這簡直是個驚天大秘密!那個喜歡講笑話的盈光師姐,那個每天樂呵呵彷彿沒有煩惱的盈光師姐,那個青玉壇第一女神的盈光師姐?到底是誰這麼眼瞎,放著這麼好的大美人不喜歡還害得她永墮夢境?
雖然目前還沒發現任何線索,但是女人的直覺還是在這一瞬間起了作用。那個人,盈光師姐喜歡的那個人一定是目前解決現在這場危機的關鍵。可是——
她的戀愛經驗為零啊!盈光到底喜歡誰,她看了這麼久還是完全看不出來!
自己到底是有多蠢啊,要是桔梗在就好,肯定分分鐘把那人給揪出來!
似乎是上天聽到了厲依的哀鳴,突然夢境里的一切徹底變了模樣。洞天福地的青玉壇消失了,眼前出現的是一個狹小的房間,入目滿是吉祥,以及代表著喜悅的紅。而盈光正端坐在這紅的正中,鋪著大紅錦被的大床邊,身著精美的喜服,搭著蓋頭。
這,這是什麼?這應該不是記憶吧,盈光師姐怎麼可能嫁過人?
她知道夢境中的一切不完全是曾經發生過的事,也有夢境主人的妄想。只是剛才一直看起來都是真實記憶,這突然的轉變一時間讓厲依有點反應不過來。
嫁人,原來非墨師兄說的是真的,盈光師姐其實心裡是想嫁給那個人的,不然怎麼會做這種夢呢?
還沒等她理清思緒,一陣腳步聲從門外響起,那個人沒有絲毫停頓地推開了洞房的大門,邁步走了進來。理所當然地無視掉站在房間中間徹底呆掉的厲依,徑直走到床邊,挑起了蓋頭,露出了盈光那張含羞帶怯卻分外明艷的臉。
兩人低頭說著些情話,不知那人說了什麼,盈光師姐一時間紅透了臉,可愛的像個蘋果,低頭絞著自己的衣帶。他一伸手,燭火應聲而滅,床邊的帘子放下,不一會便傳來女子嬌羞的呻·吟和男子隱忍的吼聲。
厲依站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想什麼,滿腦子都是那人的臉,連自己來這裡的目的都遺忘了一般。今晚月光很亮,她甚至能夠透過床簾看到兩人交纏的軀體。
不知過了多久,夢境再也沒有發生變動,兩人在床上的行動彷彿會永遠持續下去。厲依彷彿突然驚醒過來,一下子就理解了房間里發生的一切,渾身上下的皮膚在一瞬間被點著似的發起了燒,她捂著紅透的臉頰飛一般地逃出了那個房間。
明明已經跑出來了,但為什麼那兩人的身體和聲音似乎還縈繞在眼前似的揮之不去,害得她心也跟著狂跳,停都停不下來。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厲依才勉強冷靜下來,這次發現自己站立的地方又變成了一片混沌,扭頭,混沌中,只有那個房間成了唯一存在的事物。
該怎麼辦,問題肯定就出在這裡。
可是,她該怎麼辦?腦子裡一團漿糊。
她現在連重新邁進去的勇氣都沒有,想想就雙腿發軟,簡直是欲哭無淚。
不過她不想進去,裡面的人卻沒有那麼好心地打算放過她。
「小依,怎麼不繼續看下去?這場戲……不夠精彩嗎?」
那人披著外衣,露著半個胸膛,推開了房間的門,帶著一如往常的笑意緩步向她走過來。
「初,初篁……」
厲依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很想向後挪,離這個熟悉的人越遠越好,可是四肢不知道為什麼不聽使喚,只覺一股涼氣從脊柱散發開來,讓她無法動彈分毫。
「你,你別過來……」
一片混沌之中,推開房門走出來的男人一臉微笑,帶著往常那般的如沐春風感,卻讓癱坐在地的女孩嚇得毛骨悚然。
「小依,有話好好說,地上涼,坐久了會得風寒的。」他似乎並未察覺到她的抵抗情緒,很自然地走到她面前,彎下身子抱起了她。女孩的臉貼著他裸·露的胸膛上,瞬間染紅了一片,似是連呼吸都停止了。「看,果然發燒了。」
「發燒?」覺得頭好沉重,是因為發燒的緣故?
「今日是我與盈光的大喜之日,小依身體既然不適,為什麼還要跑到這裡來,恩?」他的手帶著些許涼意,輕輕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
「盈光……師姐……我,我為什麼要過來?」奇怪,怎麼突然就想不起來了,頭好暈。「師姐呢?」
「她累了,睡著了。」那邊的房間里已經沒有了聲音,但似乎連人的氣息也消失了一般。只是厲依現在頭暈得厲害,根本無暇去顧及其他。「小依,你這是在吃醋嗎?」
「什麼?」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他的手在撫摸她的臉,就像是在竹林里給她擦臉一樣,每一次觸碰,都帶給她一點恍惚。
「放心,不管其他人再與我親近,在我心裡,也只有小依才是最重要的。」他抱著她重新走進房間里,布滿紅色的大床乾乾淨淨,似乎從來都沒有盈光這麼個人存在過一般。他將她放在床上,傾身壓了上去。「你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小依。」
此時,客棧中,厲依的身體保持著剛剛進去夢境時的姿態,那團黑紅色的精神力已經離開了盈光轉而將她團團包裹住,不留一絲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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