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笑歌從邱老爺子的府邸中走出來,面色雖然如常,但無人知曉她雙手手心其實早已是一片濡濕。
她極少有這樣面對面的與人對峙交鋒的時刻,雖然事前在心中早已演練了許多遍,考慮了各種她能想到的情形,但仍是難免緊張。
從前,她習慣隔著電腦屏幕與網線同人打仗,但從前一日起她就意識到,也許之後她會有越來越多的時刻不得不像今日一般與人正面交戰。
這第一場仗,她總算勉強沒有輸。
但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她費力爭取到的不過只能算是敗局中的一點慘勝罷了。
成功的是,她可以留在金杏。
然而失敗的卻是,她仍然被邱老爺子從小院中趕了出來。
這結果實在不算完美,可這已經是她在先失一局的情況下,能為自己爭取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誠然,她是可以絞盡腦汁再想辦法平息流言,斗垮邱老爺子,但輸贏姑且不論,首當其衝就會令金杏樓元氣大傷,這於她想藉助金杏的人力財力大展拳腳實在有百害而無一利。
而最重要的是,她極有可能贏不了。邱老爺子畢竟在金杏樓盤踞多年,連義哥都不會貿然動他。更何況他老謀深算,在與人斗這方面,笑歌就算再聰明也不過是個新手,天時地利人和皆不佔,贏面委實不大。
既然沒有斗過的把握,那倒不如退一步,避其鋒芒,不與之為敵。
邱老爺子最為看重的就是他手中緊緊掌握住的小院,這幾乎是金杏樓的中樞。他不僅能在其中攫取數不清的利益,而且小院也是他維護自己在金杏樓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的根本所在。
笑歌只有不去碰他的核心利益,才能有與他和平相處的可能。
若是一開始笑歌進入小院時就能意識到這點,曲意迎合,或者還能有那麼一點留在其中的可能。但她不僅沒有意識到這點,反而鋒芒畢露的打了小猴,得罪了小院眾人。尤其是她還大張旗鼓的想要革新金杏。這簡直是要動搖邱老爺子在金杏樓安身立命的根本。因此,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任何可能既留在小院,又不與邱老爺子為敵了。
形勢逼得她不得不放棄之前的數月的努力成果,退而求其次。
退出小院,至少與邱老爺子求得一個表面的和平。事實上,她要求不高,只要邱老爺子在她做事時不扯她後腿就可以了。
當然,邱老爺子不是那種只要她肯退讓,就會罷手之人。笑歌若是不顯示出點厲害手腕,他絕對會將笑歌趕盡殺絕,留一個隱患在金杏,即使這人看起來再沒有威脅,也是隱患。何況趕笑歌出小院與趕笑歌出金杏,對他來說差不了多少。必要時多加一把柴火就好。
所以笑歌去查賬,找到了他貪墨的證據,不用多麼實打實的鐵證,反正又不是用來在義哥面前對質的,只是告訴邱老爺子,她許笑歌也不是好欺負的,這局牌到底沒開,您老邱也不是穩贏。就算他要贏,也絕不會是之前他以為的那樣簡單容易,付出的代價總要逼得他好好衡量盤算一番。
至於具體交涉中的那些話語伎倆,說穿了也不過只是大棒加胡蘿蔔罷了,一方面服軟認輸,一方面又極盡威脅之能事。
邱老爺子是一個愛好聲名之人,一個偽君子。他快六十了,兒女雙全,子孫滿堂。到他這樣狀態的人,是很難再有什麼野心的,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維護現有的身份地位。笑歌之所以威脅他貪墨之餘,又非要激怒他硬說他要造義哥的反,正是看準了他的這點。
他當然不會想要取義哥而代之,所以他更加要衡量打擊笑歌對自己聲名的影響。到他這把年紀,更加看重悠悠眾口。正如笑歌所說,為了拍死她這樣一隻小蒼蠅髒了自己的手到底值不值得。義哥會怎樣看他?樓里的兄弟會怎樣看他?益州城黑市裡的同行會怎麼看他?他絕不樂見晚節不保。
若邱老爺子不是這樣性情之人,笑歌也就不會這樣做了。
譬如他是個真小人,那笑歌就預備與他實打實的就利益談判,甚至笑歌已經想好如何幫小院再開流一番,如何幫他更加不動聲色的斂財。另外還可以再加碼,之後笑歌為金杏賺錢的同時,再為邱老爺子額外多加一份。
可就算這一切都在她的計算之中又怎樣?
她之前的數月的努力與謀划,幾乎都付之流水了,她終究沒能留在小院,她終究還是放棄了革新金杏的計劃。
她為自己選擇的這第三條路並非她最想走的那條路。甚至看起來像是一條絕路,連邱老爺子都覺得她離了小院留在金杏只能打雜。
笑歌之前在義哥面前誇下海口,半年之內令金杏的收入翻倍。當時她是預備兩條腿走路的。一是安內,即將金杏改造成一個更有效率更現代的組織。可經此一役之後,她充分的認識到了自己的天真。就算沒有邱老爺子從中作梗,她要面對的阻力也幾乎是整個金杏的兄弟們。即使她再怎樣事前設計,儘力不阻礙既得利益者的收益。但人都是不願意改變的,手中握著的、熟悉的利益才是利益,就算你再如何吹噓變革之後不會影響,甚至還會提高收益,人們也不會輕易相信,更遑論支持了。
古華夏歷史上,幾乎沒有一個改革者有好下場。
那麼她只有指望第二條路了,攘外。
事實上,笑歌留在金杏能做的也只有這一件事了——直接操盤益州城的銅鐵錢兌換。
她,要親手掀起一波大行情,要做一個大庄!
雖然她現在還沒有什麼具體的計劃,但無風也要硬起浪,如若不然,她在金杏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了。
笑歌從懷中掏出一條手絹,慢慢的將自己手心的汗漬一點點擦乾淨。
慘勝了邱老爺子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她還要去找大老闆。不知道義哥對她這樣不戰而逃會不會失望,失望的程度會有多高,還會不會繼續支持她在益州銅鐵錢黑市上掀起滔天巨浪。
還有阿誠,笑歌想到阿誠,又覺得頭開始痛了起來。
應付公事不管困難多麼重重,總不過是拼盡全力。理智的去一點點分析、解決。但阿誠,她不知道算是公事還是私事。她沒有被人貿然求婚的經驗。而對那個人,她也說不上是討厭還是喜歡。
阿誠,對於笑歌而言,只是阿誠,大老闆身邊的阿誠。
想到這裡,她不自覺的又準備逃避了。
算了,還是先解決大老闆,這幾日他應是還忙著火災之事。正好笑歌也趁這兩日再多加考量,然後再找大老闆徹談,務必要獲得大老闆一如既往的支持。
若是順利的話,她還要說服義哥組建一個信息搜集的機構,雖說她要無風起浪,但那確實太難,可只要有一絲微風,她就有把握做成十級颶風。而這,都需要強有力的一雙「眼睛」與一對「耳朵」來幫忙「收風」。
一件一件的事情在等著笑歌,解決完邱老爺子還有大老闆,大老闆之後又還有其他。事情總是做不完的。只是每一件事的優先順序都勝於阿誠的求婚。
也許,在潛意識裡,笑歌希望這件事情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去了。
而阿誠呢?
他只是一時興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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