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自食其果(下)
黑色大理石地磚上模糊映著少年瘦削頎長的身形,層層書架上著羅列整整齊齊的竹簡,千兮忍著傷痛找了半天都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書。
又疼又急,慌張中衣袖帶下了一卷竹簡,落地的脆響在安靜的書房裡尤為突兀,千兮嚇了一跳,綁竹簡的絲帶已然打開,滿卷密密麻麻的小字,不是熟悉的小篆,而是一種奇怪的字元。
撿起來仔細打量,突然想起之前他哥說的,莫非這是梵文,用手拿起橫看豎看,一個字也不認識,只好打算以後再研究。
他要找的竹簡就被壓在這卷竹簡下,趕緊抽了出來離開書房。
顧陌寒早就等的不耐煩了,見到孩子斥道:「磨蹭什麼!」
「爹爹,您書房書卷太多…」千兮小聲說著,將竹簡遞給他爹,自覺的跪在他爹旁邊。
顧陌寒將書卷打開,餘光瞥到孩子:「跪著做什麼,那邊有椅子,自己搬過來。」
千兮紅了臉,搖頭道:「不…不用了…祈兒跪著便好。」
顧陌寒也沒管他,匆匆掃了眼竹簡,問道:「背一段給為父聽聽?」
千兮兩手緊緊握了衣擺,憋紅了臉也憋不出一句,心裡又怕的緊,吭吭哧哧半天沒一句是書卷上的內容。
顧陌寒眉頭緊皺,難怪孩子不敢坐椅子:「你一句都不會?」
千兮膽戰心驚的點點頭,顧陌寒一本書兜頭砸過去:「這麼多天你幹什麼了!」
竹簡砸到千兮身上,砸的他一抖,急忙道:「爹爹別生氣…」
「爹問你幹什麼了?!聽不懂還是什麼!」顧陌寒繼續吼他。
千兮抗不住他爹的怒火,訥訥道:「在邊城祈兒只顧玩了,後來就發生了那事,祈兒哪裡還有心思。」說罷用手偷偷摸著剛剛被砸到了的胳膊,看也不敢看他爹。
顧陌寒氣的不行,心想果然是三天不打就不行。
「爹爹,祈兒知道錯了,哥哥已經罰過了…」
啪的一聲手裡拿的另一本書簡丟到桌子上:「爹不罰你,起來!」
他爹的怒火那麼明顯,千兮哪裡敢起來,真怕起來就會被打趴下,垂眼道:「爹爹…祈兒跪…跪著就好。」
顧陌寒白他一眼,「給你一炷香時間,如果背不好自己說怎麼罰?」
千兮白凈的牙齒咬了兩瓣薄薄的粉唇,哼哧道:「打手心可以么…」
顧陌寒沒說話,吩咐人點了香便開始埋頭批閱奏簡。
其間不時有宮人進來換茶送水的,千兮捧著書簡遮住了大半張臉,添了添嘴唇,開始後悔沒吃早膳。
又過了半柱香時間,看著書卷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來了瞌睡,一個哈欠接一個的打,惹的顧陌寒瞪了他好幾眼。
也不知過了好久,膝蓋跪的酸麻酸麻的,突然捧著的書被拿走了,顧陌寒站在他面前:「會背了嗎?」
「會背了。」
「那背吧。」
顧陌寒又坐回到椅子上,吩咐道:「起來背吧。」
千兮如蒙大赦,欣喜的爬起來揉揉膝蓋,又輕輕的揉了揉後面。
「別揉了,都破皮了,背完書爹給你上藥。」顧陌寒知道自己下手的分寸,這次定是夠他兒子吃一壺的。
「嗯…」千兮在他爹的威壓下還是有些效果的,認認真真的過了一邊好歹也能背個七七八八,雖然不是特別熟,但他爹的臉色總算是好了些。
「祈兒,爹看你是不打便學不好。」顧陌寒翻翻找找的找出一把戒尺,點了點他的手。
這次換千兮臉色不好了:「爹爹,這是右手…」
「爹就是要打你右手,伸出來。」
「爹…」
千兮喊了一聲,沒得到反應,只好將手伸到他爹面前。
「啪啪…爹這次打你的懶惰,以後在這樣懈怠就不只這樣了,聽到沒!」
「啪啪!回話!」
千兮哆嗦著含糊不清:「是…聽到了…呃…」
顧陌寒眉一挑,戒尺直追他臀部而去,喝道:「手伸直,你聽到了什麼!」
「嗷嗚…爹!我伸直!伸直!別打後面…」話到後面已然哽咽。
顧陌寒也不為難他,檀木的戒尺又揮向他手心那團紅的發紫的肉。
千兮淚眼朦朧,他爹打的可不比青芫,那手勁拿捏的讓人疼的發狂。
打了幾下顧陌寒自己也下不去手了,孩子小小的手掌心腫了近兩指高,濃密的眼睫濕濕的直撲騰。
語重心長的問道:「知道錯了嗎?」
千兮連連點頭:「知道錯了,祈兒早就知道錯了…」
「把你的錯處說一遍。」顧陌寒將高舉的戒尺放下,開始找葯。
千兮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心裡,這事總算是算完帳了,否則再打自己很難保證不做丟人的事。
小聲的把自己的錯一條不漏的說了出來,態度無比端正。
顧陌寒心裡的氣也消的差不多了,揚了揚手裡的藥瓶,指著金縷屏風道:「去裡間,上藥。」
裡間的大床是顧陌寒常常睡的,熟悉的幽香縈於鼻尖,千兮抱了他爹的枕頭默默垂淚。
眼見墨綠的綢緞因浸了淚漸漸泛黑,顧陌寒實在是忍無可忍:「祈兒,爹打你幾下,就委屈成這樣?」
千兮趕緊就著枕頭蹭了蹭,一幅疼的極慘的模樣:「不是,祈兒是疼的…」
「哎…」顧陌寒嘆了口氣:「終歸是為父的骨肉,捨不得將你怎樣,以後莫要做傻事,滴血認親這事若換做為父不信任你,取你的血,你傷不傷心?」
扭了頭過來,千兮雙睫盡濕,一雙通紅的眸子瞅了顧陌寒,哽咽著說:「爹爹,對不起,祈兒混賬,祈兒不是不相信爹爹,爹爹若…若還生氣,便只管再打孩兒一頓。」
顧陌寒摸了孩子的頭將他按趴回枕頭上,抽出他的右手:「打你是因為你不聽話,你當爹打你是為了泄憤的。」
輕輕捏了孩子柔軟的指尖,不經意道:「你倒是跟爹說說是誰教你用這招的?」
因了手被他爹捏住,無處借力,頭埋在枕間,悶悶道:「是祈兒自己想的,爹爹別怪他人。」
顧陌寒站在床邊,隨手抽了他兒子懷裡的帕子擦手:「你身邊的人為父是該好好清理了,都將為父的兒子帶成什麼樣了。
千兮左手支了頭,白凈的小臉上還有些嫣紅:「祈兒都是哥哥和爹爹教的,爹爹若嫌棄祈兒就是嫌棄哥哥和您自己。」
顧陌寒微眯了眼:「你這話怎麼把責任都推給為父和你哥了,該讓你哥聽到再打你一頓才好。」
「爹爹都捨不得打祈兒了,哥更捨不得。」千兮眼睫未乾又開始笑。
顧陌寒總算是破天荒地給了孩子一個笑臉,指了孩子道:「你還要不要臉,淚水都沒幹就笑。」
千兮貪婪的望著顧陌寒的笑臉「爹爹,您有好久沒有給孩兒好臉色了…」
顧陌寒被孩子的話弄的一滯,好像自從漪絡回來自己便一直沒給過他好臉色,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心裡有個地方總是不踏實,坐在孩子床頭,給孩子掖了掖被子:「你還好意思說,你若聽話了,爹還會不給你好臉色。」
顧陌寒指尖的溫度還留在頸間:千兮一把抓住他爹的手:「祈兒以後都聽話,爹爹對祈兒好點。」
顧陌寒眉心微蹙,他的孩子竟央求他對他好點,反手握住他的手,問道:「爹是虐待你了還是怎麼你了?」
千兮咬了粉唇說不出話。顧陌寒一點他額頭,佯怒道:「真是一隻白眼狼,爹對你如何你自己心裡清楚,需不需要爹虐待你試試看,也好讓你做個對比?」
千兮趕緊搖頭:「祈兒只是希望爹爹對祈兒更好一點…」
「若想爹不打你,想都別想。」顧陌寒直接了斷。
「沒有…祈兒若做錯了爹爹儘管打,只是現在祈兒餓了,爹爹能不能…」千兮說不出口,埋了頭在臂彎里。
顧陌寒瞧著孩子一幅負氣羞澀模樣,戲謔道:「昨天爹將你關柴房是爹一時氣急,想必你也沒睡好,只是今早吩咐你用的早膳你為何不用,若是賭氣不吃那你現在也不必吃了。」
千兮撐著爬起來,看著他爹,小聲道:「爹爹…」
顧陌寒又給他按下去:「別亂動,你這倔脾氣也該收斂收斂了。」
話雖這麼說,顧陌寒還是去給他兒子弄吃的了,現下離午時還早,沒吃早飯又折騰半天,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當爹的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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