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3.(抓蟲）

不知道打了多久，兩個人都變得氣喘吁吁，然而卻仍舊勝負未分。

天色逐漸變得暗沉，烏壓壓的雲朵擠了過來，逐步化作雨點，落入世間，將山林間的塵埃沖刷殆盡。

戚九月單膝跪在泥濘之中，濕掉的髮絲絲縷縷地貼在頰上。

原本寬鬆的衣裳濕透之後，貼在身上，顯得身形越發瘦削起來。

原本明朗清俊的臉上，混合了污泥與血水，又經雨水洗禮，化作一團。

她的腕，仍舊緊緊地捏著那黑色長鞭，然而已經有些發抖。

左手手臂之上，被蛇撕掉了一大塊，傷口觸目驚心。雖說死不了，然而那種蝕骨的疼痛卻是絕非常人可以承受。

而一旁的露露，靜默於細雨之中，紅裳濕盡，卻更是顯得她線條動人。

她的左肩被那黑色長鞭貫穿，留下了一個窟窿，雖說在緩慢癒合，但是因為精力已經變得匱乏不堪，所以速度極為緩慢。

轟隆一聲，巨雷響起，狂風呼嘯，山林被撕扯得如同鬼舞狼嚎，駭人無比。

戚九月的膝蓋也在發顫，但她還是站了起來，儘管過重的負荷令她無法挺直身子。

露露望著雨中的戚九月，突然間發聲憤怒喊道：「你怎麼如此冥頑不化？！那些都是假的假的！當初願救你，不過是想讓你去幫忙採藥好讓她不死而已！你真傻還是假傻？！」

「你不懂。」戚九月擦掉嘴角的血，說道：「我和她之間的事，你一個外人，懂什麼？！」

戚九月苦笑。

她還記得，在山谷的那段日子裡，其實並不怎麼好熬。

那時候，願的身體很是虛弱，成日成日，躺在床榻之上。偶爾，願的情況會好些。然後，願會帶著戚九月出門走走。路上戚九月會巴拉巴拉說一大堆話，願則靜靜聽著，不怎麼言語，卻也不會不耐煩。

一次，戚九月無意間說了自己小時候最喜歡吃的糕點。說完后，她自己都忘掉了，然而隔天，便發現桌上擺了自己最愛的糕點。

她欣喜無比地問願是從哪兒買來的。

願淡淡回答說：「我做的，吃吧。」

後來，戚九月才知道，原來那是願專門抽了一天時間去找人學做的，據說失敗了很多次，成品就只有那麼兩三塊。

那時候，戚九月覺得，自己被人愛著。她也不知道那是哪一種愛，親人一樣，或者朋友一樣的，還是愛人一樣的？她不清楚，但內心甜蜜。

有一陣子，不知為何，許多野狼遷到了那兒。

每到晚上，它們便睜著綠幽幽的眸子望著她們流口水。

當時戚九月自告奮勇要去消滅它們。結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被擅長團隊作戰的野狼圍得毫無出路。

當時，如果不是願拖著病懨懨的身體過來，用盡全力擊潰那些野狼，說不定她已經死了。其實當時的願，完全沒有必要那麼做。

如果她只是為了留下她戚九月幫她採藥，那她大可以再去找另一個人來，也總比差點連自己都被野狼吃了好。

是，戚九月也曾質疑過。

但是她更願意相信，願本身並不是什麼壞人。

而且，就算是壞人又如何。

自己這條命，是她救的，就應當歸她所有。即便她對自己沒有愛，只有利用，又如何？如若不是她，自己又怎麼會還活著？

戚九月不知道自己對於願，究竟是不是愛。

她只知道，既然她給了自己二次生命，那這滴水恩，她必當湧泉報。她必將生生世世，忠心於願。

「你可真是病得不輕。」蛇妖望著戚九月，突然間，她整個人身形發生變化，逐步變成了一條巨大的蟒蛇，匍匐著向前爬去，將已經筋疲力竭的戚九月一層層包裹收緊，打算就這麼纏死她！

戚九月只覺得呼吸變得越來越艱難，胸膛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身體運作完全失常！

感覺，簡直快要窒息！

「咳咳……」戚九月握著長鞭的手，逐漸變得鬆了。

只聽『啪』的一聲響，那長鞭，終究還是落到了地上，激得水花四濺。

然而就在這時，戚九月的眸子中，似乎燃起了火光！

「蠢蛇，我一定會把你剁碎了……煲一鍋美味的蛇羹！」語畢，戚九月突然間大叫一聲，原本被牢牢縛住的雙臂突然像是灌滿了鋼鐵力量，瞬間將纏繞著自己的蛇身撕開！

蛇妖受到重創，身上裂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深可見骨，恐怖異常！

戚九月的眼神，似乎也燃了起來！

雙手成爪，戚九月伸出雙臂，嘩啦一下子猛地插入蛇妖的骨肉之中，激得蛇妖身子一陣激烈的蜷縮擺動！

「呀——啊——！」戚九月徒手將蛇妖巨大沉重的身軀從地面拖起，帶起泥濘與鮮血，隨後在空中一個急甩，打斷了一棵巨大的樹木！隨後，她眼神如鋼般地拖起蛇妖躍上最高的樹木，站在樹冠之上，她扯下了蛇妖的一塊血肉，隨後將其重重地摔到了腳下那數丈之下的空地中！

蛇妖受到重創，已經奄奄一息。

雨，仍舊一直在下。

淅淅瀝瀝。

地上泥漿混合著污水四處流淌。

山間樹木枝椏快要折斷似的狂舞不息。

戚九月躍身向下，右手抓住黑鞭，後腳蹬地而起，雨水自鼻尖落下。她轉過身，準備給蛇妖最後的致命一擊！

然而在此時，卻有一縷白光溫柔地覆在了她的黑鞭之上！

「把她交給我吧。謝了。」有個溫柔的聲音自雨中響起。

然而戚九月左右張望，卻都不見有人。

這時，一隻體態優美無比的仙鶴展翅飛來，在那蛇妖面前停下。

片刻之後，那仙鶴與蛇妖，便一同失去了蹤影。

戚九月獃獃地站在那兒。

良久，她揉了揉眼睛，然後張大了嘴巴。

「剛剛，好大一隻鳥啊！哈？！蛇妖呢？！啊我的蛇羹！」戚九月眉頭一皺，又伸手按住自己受傷的手臂，喃喃道：「我又失敗了，還說保護她呢，結果搞半天，又讓壞蛋跑了，我好像……真的很沒用啊……」

正傷感著，戚九月的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糟糕，餓了。

這時，蛇妖躺在仙鶴的背脊之上，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我在哪兒？」

她仍舊保持著蛇的完全形態，只是微微抬起頭，望著四周。

雨勢逐步變得小了起來。

薄薄的雲霧撲面而來，又退到後方。

空山新雨後，一切都顯得那麼清晰美麗。

然而身上的疼痛令她無法去欣賞美景。

身下，感覺似乎躺在了什麼羽毛之上。

她低頭一看，發現是仙鶴。這隻仙鶴，對她而言，是無比熟悉的。

那時候，她每天都跟在暮月的身邊，所以，每天都會看見這隻仙鶴。

又是在做夢？

她放低頭顱，緩緩地貼到了那仙鶴身上。

總覺得自己有些累。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件事。

在天宮之中，有人說暮月與妖魔勾結，並且將自己推出去，作為勾結的罪證。

當時，好像所有的人都恨不得她去死一樣。

她望向暮月，然而暮月卻一言不發。

後來，天宮的仙人逼著暮月把她交給他們處置。

說是如若這般做了，那麼，她們一族就會得到從輕處理。

將她交出去，就是她表達自己立場的大好時機。

因為曾經，暮月和她，關係好得簡直不能再好。那時候，她就在暮月手下修鍊。

所以，那些仙人才會這麼做。

可是她並不覺得害怕。因為她相信，暮月會選擇保護自己。事實證明，暮月也確實那樣做了。甚至，暮月還偷偷地放走了她。

只可惜，後來又出來了個女人，說是暮月要是不方便動手，那她便代替暮月動手。

而露露她，自然會反抗。

於是，露露和那個女人打了起來。

那個女人叫做雅風，雖說看起來氣焰囂張得不行，但卻只有山腳貓的功夫。平時沒有認真修鍊，所以戰鬥力並不是特別出色。

她差一點就將那個雅風打死了。

然而，就在那時，暮月出現了。

她救走了那個雅風。而且，她還為了那個雅風，將自己親手關了起來。因為雅風威脅她說，如果不把露露處理掉，那麼，她就要離開暮月。

露露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對暮月而言，難道那個女人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仙人再怎麼逼迫，暮月都沒有要手刃自己的打算，然而雅風一出聲，暮月便答應了。那麼自己，又算是怎麼樣的存在呢？

所以，當暮月將長劍捅進自己腹中時，露露失望悲傷到了極致。她握住劍身，將其抽出自己體外，隨後便轉身躍下了山崖。

只是搞笑的是，她並沒有死。

而且，每次她嘗試自我了結時，都總是莫名其妙地無法成功。

後來，她不再做那種傻事。而是在那兒潛心修鍊。

一修鍊，便是一千年過去了。

最近幾十年，她才重新出來。可是，卻再也無法覓到暮月的蹤跡。她隻身一人，無神之庇佑，也去不了天宮。

大概是被遺忘了。但是，可恨的是，她卻還是挂念著她。甚至還會出現這種看見了仙鶴的幻覺。甚至還會將那個暮森重疊上暮月的影子。雖說名字相似，但到底不是一個人。

想到這些，她笑了，笑得絕望。

「許久不見，你怎生變成了這個模樣？」

然而就在這時，露露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