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故人

67.故人

第二日清晨,馬車駛了一夜,終在東方欲曉之時,趕到了江州城的城門前。

坐在車頭的葉子涼看看前頭已在等候進城的三兩身影,在緊閉的城門前緩了馬,不由微緊了緊衣衫。先前入了江州,一路行的便多是平緩小道。就連這初夏的天,也似驟然溫和了許多。漸升的朝陽當空而照,不似祈地那般熱得惱人,反倒如春日一般,仍帶著幾分涼意。

倒是適意的地方,自己先前竟未曾來過。葉子涼這般想著,抬了抬頭,仍不見城門打開。

趕來進城的人卻是越來越多,周圍也漸嘈雜了起來。眾人等候許久,約莫卯時,直至城門前都已排起了一個小小的隊伍,幾名城中守衛才悠悠趕來,有氣無力地擊了幾聲晨鼓,開了城門。

人群終於動了起來,葉子涼便也下了馬車,走在一旁牽著韁繩,跟隨前頭的身影緩緩挪動。

高詢聽了動靜,從車內微探出頭,皺了皺眉。

雖說確是城門開得稍晚,但瞧這進城之人,也著實多得有些怪異。

自己不過在山中躲了數月,一路瞧來,江州卻猶似換了一個地方一般。棄屋廢田,荒民遍地,哪裡還有先前安穩富饒的模樣。

高詢嘆了口氣,再看看周圍各個愁著面容提著包袱趕路的身影,莫不也都是附近村縣的饑民?

可瞧這些流民的打扮,反倒是像別處地方逃難來的。

「來來,進城一人三十文,都準備好銀子啊。」

高詢順著聲望去,見前頭的一名守衛正把著刀揚聲催促眾人,模樣已是十足不耐煩。

先前自己在江州就藩之時,一個人頭稅頂多不過十文錢。也不知如今這江州刺史是哪個黑心官員,底下帶著這幫渙散之眾,還襯著機會搜刮民財!

高詢捏緊了車簾,努力沉了沉氣,便瞧見方才那守衛已走到了前頭一名婦人身旁。

「喲,小娘子,瞧你這孤兒寡母的,不知你家相公去了何處阿?」

那守衛貼近了身,眯著眼上下肆意打量婦人的身段。見身旁這娘子生的水靈靈的,不由起了其他心思。

「回稟官爺,拙夫先前入了軍伍,還未回來呢。」

婦人抱著孩子微微欠身施禮,低顫的聲音里是藏不住的畏怯。

「那我瞧啊,你家相公多半是回不來了。」

如今戰事已了,那些個小兵小卒,定是都死在沙場上咯。

話落那守衛便嘿嘿一笑,露出了淫邪的目光:「不如你進了城后便跟著爺,陪爺喝喝小酒,讓爺摸摸小手,如何啊?」

婦人聞言頓時攬緊了懷中的孩子,驚惶地搖了搖頭:「官爺,這怕是不妥當——」

「爺就中意你,有啥不妥的。」

那守衛一伸手,撫上了身旁之人的腰肢。想必也是幹了不少強搶民女之事,看那婦人躲了身子,咧著嘴輕啐一聲,倒是遇上個貞潔烈婦了,心裡卻是更起了興頭。見好說不聽,施了力氣,便欲強行將她拉走。

「不,不要——」

陡然響起的尖叫聲落入了眾人耳中,周圍卻無一人敢上前阻撓。高詢「唰」地放下了車簾,握緊了拳頭,已是臉色鐵青。

一旁白桑顫了顫指尖,卻面不改色地移了眼,偏開了視線。

外頭無助的哭喊聲似是逐漸遠去,高詢垂著臉,將心內的怒氣壓了又壓,卻仍是坐不住了。

她倏地站起身出了馬車,卻被葉子涼一手攔在了車外:

「殿下,不可衝動。」

葉子涼擋在高詢身前,搖了搖頭。如今已是江州境內,人多眼雜,說不準哪個便會認出了殿下的模樣來。此刻還未安頓周全,便貿然招惹了官府之人,怕是會平白添了麻煩。

高詢停在原地,頓地冷了心。再抬起眼時,早已不見方才那對婦孺的身影。她咬了咬牙,終是垂下頭,恨恨道:「調頭,回宜州!」

二更時,漆黑的天色全然沉了下來,又是一個夜深時分。外頭月明星稀,萬籟俱寂,待到打更人已緩緩消失在街尾,屋外頓時靜得出奇。

宋語嫣著完好衣衫躺在木床上,看著屋內搖曳的昏暗燭光,一點一點漸矮了下去,即刻便要燃盡了。

她低低嘆了一口氣,輕輕翻了一個身。

她自小養在深閨之中,雖未養成嬌慣的性子,卻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為生計發了愁。

如今獨自一人在這陌生之地,總不能終日住在客棧中,白白耗著銀子。日間她便拿著高詢留下的銀兩,尋了一處地方暫時住下。

至於日後如何謀生,她心裡知曉一個婦人想要在外頭獨自尋些活干必定不容易。只得明日早些起來四處打聽,總能慢慢尋到一處糊口的地方。

念及此,她抬手輕撫了撫尚未隆起的小腹。

日子雖難,可為了這孩子,自己也該咬牙撐下去。

「咚咚咚。」

屋外猛地傳來的敲門聲,卻登時令她一陣心慌。

自己在此處人生地不熟,又有何人會來敲門?

她不由捏緊了衣角,緊緊提著一顆心,閉上眼,不去理會屋外那隱約的人影,腦中卻禁不住地浮現起下午那人齷齪的目光。

先前她同此屋屋主商談妥當,將賃金交予他后,那男子捏著銀子未走,卻是上下打量了起來:

「夫人,這屋是您一人住?」

宋語嫣心內一緊,對上那人赤/裸裸的視線,微蹙了蹙眉,搖頭道:「不……不,夫家出了門,夜了便會回來的。」

男子嗤笑一聲,心照不宣地同她擠了擠眼。

這世道,若真有丈夫,哪會要她一個婦人拋頭露面地出來商談賃居之事?

男子又余意未盡地瞧了她一眼,搖搖頭,可惜了這窈窕的身段,竟是個夜夜獨守空屋的小寡婦。

「咚咚咚。」

外頭的敲門聲未停,反倒愈發響了起來。一聲聲清楚地回蕩在屋內,隱隱帶著些許急躁。

宋語嫣輕輕吸了一口氣,慢慢起了身。拿起桌上的銀簪死死攥在手心,才緩緩朝門邊走去。

她顫著手開了門,藏著銀簪的掌心已是冷汗盡生,還未瞧清屋外之人的模樣,便先聽到了那人溫潤的聲音:

「走吧。」

她擔驚受怕,提心弔膽了一整夜的委屈,霎時全然失了控,化成了一聲埋怨,撲入了身前之人的懷中,狠狠捶了那人的肩,一顆大滴的淚隨之落了下來:

「你,你怎的能這般嚇人呀!」

她已顧不得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的少女嬌蠻的姿態,顧不得那些三綱五常,將心內的驚喜與思念一股腦兒做了惱意,不管不顧地泄了出來,落在那人身上。

高詢僵著身子,任由懷裡的人輕打著自己,良久,嘆了口氣道:

「還是,隨我們一同去江州吧。」

宋語嫣將通紅的臉死死埋在她的肩頭,顫了顫身子,喜極而泣。

好一副難捨難分的景象啊……

屋外,白桑站在馬車旁,看著屋內兩人擁在一處的剪影,連將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也不自知。

她終究還是趕了回來。

只是心軟,還是因著生了其他的情愫?

白桑不敢再往下深想。

明明是自己有意留下了尋得宋語嫣的機會,此刻眼睜睜瞧著她懷中抱著其他人,心口卻仍是生生痛的厲害。

可時至如今,自己又有什麼資格怨恨呢。

那人曾經的一顆真心,已被自己傷害的七零八碎。

便是她昨日清晨不經意間泄漏的在意的目光,如今又能留有幾分呢?

只怕也已被一點一滴消磨光了。

「阿姐,你怎麼哭了?」一旁一同跟下馬車的陸決明不安地揪了揪她的衣角。

白桑回過神,伸手觸及到那冰涼的液體,才發覺自己已是滿臉的淚水。

她張了張嘴,連開了口幾次,卻皆是啞然無聲。

直將下唇咬出血來,才終於止了淚水,穩住了嗓音:「阿姐沒哭,上車吧。」

月色之下,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才終於緩緩駛離。

一行人再次趕到江州時,高詢已帶著人/皮面具,瞧上去不過相貌普通的青年男子模樣。

她與葉子涼一同坐在車頭,緩緩駕著馬車,駛在熟悉又陌生的道上。

「真是稀奇事,那小客棧門口竟排了那麼長的隊——」

高詢聞言一抬頭,在門口那一片人群之間,認出了一張艷麗的面孔。她不由彎了唇角,轉了轉雙眸道:「今夜我們便住那吧。」

小客棧之內,一位面目清秀的小廝正領著住房的上樓。

門口的秋盈擦了擦額間的汗,一偏頭卻見身旁之人背著身不知在後頭瞧些什麼。她不由蹙了細眉,疑惑地扯了扯那人的裙袖:「月兒,你在瞧些什麼呢?」

夏月怔怔回過神,搖了搖頭,喃喃道:「沒什麼,許是我看錯了。」

話剛落,卻見方才上了樓的那小廝又急匆匆地跑了下來,脆生生對著外頭一口氣喊道:「阿秋姐姐,樓上東邊丙字型大小房間裡頭的公子請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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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謀(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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