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離開留下
「楚涯,走吧。」
坐在木椅上的白袍狐裘男子的淺淺目光望來,眉頭卻是微蹙著。
「他,不來送我?」
即便不指名道姓,陸雲疏也知蕭闌口中的他是說楚凌。
「走便是了,你既然決定要走,又何必在乎楚凌到底是不是來送你。」陸雲疏輕嘆了口氣,眼神里似是無奈似是複雜地看著蕭闌。這人即便要走,心裡卻仍舊還是記掛著楚凌。
「他說要來送我的。」蕭闌輕聲念叨著,手指輕敲著木桌發出了咚咚的響聲,那響聲微弱卻似是能夠擾亂蕭闌的心弦思緒一般。他的手不由得停住,卻又繼而好似能聽到胸腔里心臟空落落跳動的聲音,依舊讓他心煩意燥。
直至如今,蕭闌仍舊有幾分茫然,似是一種處於幻境般的恍惚。
他已然記不清那日雪夜見到楚凌歸來的情景,但他那時定然以為自己要死了。
然而此時他卻還活著,好好地活著。
不僅僅只是雙眼睜開這麼簡單,而是身體完全痊癒。不管是昔日舊傷,亦或是體內劇毒都全然治癒了。即便是體內那一雙摺磨他數年的回蠱,如今都已蕩然無存。
蕭闌心底當然震驚,他從不知曉在這世間竟然還有這般續命的奇法。
這已然完全超出了蕭闌對於醫術的認知,與其說是醫術,卻更似是神秘的未知之術。
「既然是東垣與世隔絕的天狗一族,為何會為我續命。」蕭闌不明,東垣一向是被視為危險至極的荒蠻之地,世人自然鮮少接觸踏足。天狗一族蕭闌也曾有耳聞,只知非妖非神,卻具有非常人之力,隱匿於世。因無人所知,世人皆以為只是神話小傳里出現的虛幻人物罷了。哪知竟真被楚凌在東垣給尋了來,還帶到青城門內為他續命。但世事皆需代價,想來這違逆天理的醫術也必然是天狗一族的秘術,他們又為何會救他。
「但凡活物,必有欲求,楚凌與他們只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陸雲疏回道。
「那楚凌答應了他們什麼?」蕭闌的眉頭不僅蹙得更緊。
「封祁是三年前被流放至東垣的九皇子,天狗一族要楚凌助他上位。」陸雲疏也知道如若這事不告訴蕭闌,蕭闌心底必然不安,一直會存有心結。但陸雲疏未曾告訴蕭闌的是,那夜蕭闌見到楚凌歸來之後其實已然斷氣。這並非續命之術,實則死而復生。
而陸雲疏更不敢說的是,那日在已無呼吸的楚涯身旁,雙眼赤紅,全然瘋狂之色的楚凌。
如若楚涯沒有醒過來,楚凌會做出什麼,陸雲疏自己竟然不敢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怎麼可能?」蕭闌瞪大眼震驚地望著陸雲疏,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江湖中人。即便青城門如今江湖做大,獨傲一方,但又怎的能夠輕易許諾奪嫡的朝政皇權之事。
「那便是楚凌的事了。」陸雲疏雖然心中與蕭闌所想相同,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只怕對楚凌而言,只要是能夠讓楚涯活過來,他便什麼都能做到。
「如今局勢尚未明朗,助九皇子上位也並非不可能。」陸雲疏看著蕭闌凝重的神色,只得繼續寬慰蕭闌,「皇帝已然年邁,奪嫡之爭也已戰了數年之久,皇帝的九個兒子如今已經死得只剩下四個了。太子倨傲奢侈,好大喜功,不得民心,若是來日繼位少不得民怨鼎沸。四皇子天性愚鈍懦弱,不求皇位,只仰仗著他的母妃庇護一直存活至今。八皇子下肢癱瘓不能人道,自然不能成為君主。而十皇子年歲尚小,也不足為患。」
「那七王爺呢?」蕭闌自是記得與楚凌私交甚深的七王爺。雖然七王爺貪杯好色,但能文能武,許次體察民間災情都是七王爺親自前去,威望與名聲都比太子要好太多。
「七王爺已死。」陸雲疏開口。
「你說什麼?」蕭闌不可置信地瞪著陸雲疏。
「三日前,七王爺於王府內中毒暴斃而亡。」陸雲疏當初知道此事的震驚也不亞於蕭闌。
「七王爺身邊不是有那名喚為榕玉的醫女為妾嗎?你也與我提過那醫女醫術高超,更飼養了一隻能聞毒的藍尾蝶。她一直在七王爺身側近身伺候,怎會讓歹人有可趁之機向七王爺下毒?」蕭闌的語速加快不解地詢問著,然而大腦中似是有根弦驟然繃緊。蕭闌的話頓時止住,有什麼漸漸明了起來,他抬眼望向陸雲疏遲疑地問道,「榕玉,是楚凌的人?」
「不知,但我是這般猜測的。」陸雲疏也不知,但他推斷下毒之人便是榕玉。
蕭闌不再吭聲。
楚凌設下的局,也許早在蕭闌毫不知情的時候,便已然悄然無息地布下了。
這場局雖因他而起,但他卻一無所知,而這個局本身也許比蕭闌如今所能想到的還要更為複雜。
「你既然已下定決心要走,那便走吧。你也深知楚凌的武功和謀略,即使敗了他也能想方設法全身而退;若是楚凌真的助那人成了大事,他與青城門也必然留名百世,千秋萬代,說不準還能被拜相封侯。」陸雲疏望著蕭闌沉默的神色說道,「再且,即便是你隱居了,想要得知楚凌的消息對你來說又有何難,你何必在此地猶豫駐足。」
蕭闌抬眼看了看陸雲疏,而後點頭。
興許那人根本就不需他的擔憂,一切都只不過是蕭闌自尋煩惱罷了。
蕭闌此時仍是青城門門主,他即便要走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在眾人眼下走。蕭闌便與陸雲疏二人從青城門密道里離開,當走至通往東門外的密道盡頭時,蕭闌的步伐卻突然停住了。
四年之前,這條暗道的盡頭是月下獨身而立等他的楚凌。
而如今,他依舊走在青城門的暗道里,卻是要離開楚凌。蕭闌的心頭不禁有些刺痛起來,他望著那盡頭之外影影倬倬的雨下馬車隱約的輪廓,耳畔卻回想起了楚凌的話。
[你再給我四個月的時間,四月之後我親自送你下東門,此後再不尋你。]
楚凌許諾過我的,他會親自送我下東門。
但他為何不來?
愈是到這般臨走之時,愈是這就差一步便能徹底脫身之時,愈是已然下定決心離開后便兩不相見之時,蕭闌卻也更加的思緒萬千。他禁不住地在腦內心煩意燥地多想起來,楚凌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若是無事,楚凌是不會不來的。那麼楚凌到底怎麼了?重病,亦或是重傷?
儘管只是胡思亂想,但蕭闌腦中已然浮現出楚凌鮮血淋漓,命懸一線躺在床榻之上的情景。
蕭闌的心驟然揪緊,內心動蕩不安,莫名的惶恐油然而生。
「我去看楚凌一眼就回。」
蕭闌終究下不了決心,匆忙轉頭向密道里走去。
就一眼而已,待他看到楚凌安然無恙之後便離開。
站在密道里的陸雲疏的手指微顫似是要去拽住蕭闌的衣袖,然而卻是滿手空蕩。他望著蕭闌漸漸融入陰暗的背影,唇瓣有些用力地微抿著,目光掙扎而又無奈,最後嘆息了聲輕搖頭。
陸雲疏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出密道,他仰頭望著馬車上的幕伍輕聲說道,「幕伍,回去吧。」
「楚涯是不會走了。」
昏暗的密道里塵埃隨著步伐漂浮,空氣里浮動的幽深而又乾燥的氣息散入蕭闌的感官之中。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青城門裡暗道的布置還是與蕭闌四年前的記憶是一致。
蕭闌走到一處無異的石壁前用力推開,石壁突然發出噶噶的聲音,就如一個齒輪一般艱澀。
當石壁推開,那通往門主閣內的密室瞬間落入了蕭闌的眼目,令他恍若窒息。
密室里是一排排整齊堆放的紅木長桌,而長桌之上盡然是木雕。
蕭闌的雙腿恍若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他的視線落在了那成百上千的木雕之上,每個木雕刻的人都是他。
木刻的手藝從粗拙毛躁,到精細無比,栩栩如生,每一個蕭闌的木人都惟妙惟肖。
蕭闌覺得自己的呼吸越發冷了下來,他在這個密室之中卻如同深陷在了沼澤之中,漆黑如同暗潮一般向他湧來。而在他的內心深處,又好似有什麼炙熱的火焰在燃燒著,無法止息。
他深吸了幾口氣,顫抖的手指輕撫在長桌邊輕輕走過。
站在青石橋上佇立遠眺的蕭闌,石桌之上蓮花燈上提筆落字的蕭闌,屈膝坐在烏篷船上飲酒的蕭闌,側躺在床榻之上微眯眼看書的蕭闌,策馬揚鞭英氣盎然的蕭闌,身形矯健劍若游龍的蕭闌……
只是這樣看著,便可知木雕之人對於蕭闌的執念到底有多深。
明明這四年他們未曾在一起,卻恍若蕭闌從未在楚凌的世界里離開過。
蕭闌猶如魔怔般地將近千個刻著自己的木雕一個個看過去,然而有什麼疼痛卻在身體深處無法壓制好似即將便要破體而出。蕭闌錯了,他直到如今才知道自己錯的多麼離譜。
他與楚凌初見時楚凌才十五,相處半年,四年未見。他暗以為楚凌對自己的執念未深,如今離開楚凌日久年深會將他淡忘,但這個人對他的執念,已然完全不是蕭闌所能想象的了。
楚凌將自己一分為二。
密室之外,是楚凌對楚涯冰冷至極,狂躁至極的仇恨,與刻意壓制的冷漠無視。
而在密室之內,卻是楚凌在漫長黑暗中日日積累的刻骨相思,全部都傾注在這一個個木雕之中。
楚凌將自己囚禁在這一小方黑暗之中,讓自己的執念在淤泥中生根發芽。他知道這名為師兄的瘋狂太過可怕,已然成為了心魔甚至會傷害到他。但是楚凌無法遏制,恍若已經成為活著的本能,刻在靈魂深處的執念,唯一能夠安撫他的便只有停留在手中的蕭闌的木雕。
蕭闌從衣袍內拿出了兩個木人來,那是楚凌送他的。
此時他看到這兩個木雕,心境已全然不一樣了。
蕭闌好似看到了在深夜燭光下,楚凌的神情專註,用那刻刀一點點細緻地在木頭上雕刻著。他的指尖極其小心地撫摸著木雕的髮鬢髮絲,精緻面容,軀體線條,衣服紋路,那雙漆黑深沉的眼眸似是有溫柔緩緩沉澱在微光中。
楚凌,他心裡默默念著,眼眶卻紅了起來,手指顫抖著而後緩緩攥緊。
蕭闌將手中的的木雕放在長桌上,而後走到密道暗門之後,卻聽到了閣內傳來的陸遊的聲音。
「楚凌,你當真要趟入京城奪嫡的這趟渾水?」
「是又如何。」
「胡鬧!你這!你這簡直就是在拿整個青城門去賭!」陸遊的嗓音渾厚帶著暴怒。
「呵,我既然敢應自然賭得起。」楚凌冷笑一聲,語氣狂妄不堪。
「你,你簡直,猖狂至極!」陸遊無法壓制地暴怒地吼出來,「楚凌,我早日便說你心魔太重!如今你怎卻越陷越深!朝廷奪嫡之事本就腥風血雨,危險至極,稍有不慎整個青城門都可能萬劫不復。況且,況且!雲疏已然告訴我了,你讓天狗一族取你半身去救楚凌一事!」
陸遊的最後一句在蕭闌腦海中轟然炸響。
「用你五十年壽命,來換楚涯區區五年,楚凌你……」陸遊的聲音顫抖著,最後卻是陷入了壓抑的沉默之中。事已至此,陸遊似是已經不知該對楚凌說什麼。
蕭闌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著,他的眼瞳瞪大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暗門。
這話無疑就是一把刀刺進了蕭闌心裡,甚至刺得太狠,來得太措不及防,蕭闌只能感覺到乍然胸腔里裂開來的鮮血淋漓。內心升起的彷徨無助與那綿延一片的苦痛讓他難以呼吸,蕭闌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快,感覺到空氣越來越稀薄。
「若是楚涯知道,他斷然不會同意的。」陸遊深吸一口氣,平緩而又沉痛地說著。
「他不會知道的。」楚凌的嗓音低沉而又頹靡。他頓了頓,低啞輕聲道,「他走了。」
蕭闌胸腔里比那蠱蟲還要厲害百倍的什麼在腐蝕著他的內心,讓他覺得越發得疼痛。
「你的雙眼失明又是為何?」陸遊不再去提楚涯之事。
「封月本就對我提及死而復生之術的兇險,如今楚涯安好,我也不過才失了一雙眼……」
這一刻,蕭闌全身的血液都似是冰冷凝結了。
暗門驟然打開,衣袍簌簌的響聲傳來,陸遊瞬間震驚之至地瞪大眼望著突然出現的蕭闌。
蕭闌徑直走到了床榻邊。
床榻上的男子一身青袍,髮絲凌亂垂落,面色蒼白,那雙漆黑的瞳仁此時黯淡無光地抬眼。
「師兄?」楚凌的身體似是猛然一僵,然後遲疑地問了出來。
「你看不見了。」蕭闌深吸一口氣,卻仍舊覺得無法呼吸一般。他望著楚凌那雙渙散空洞的眼眸,覺得有一股黑壓壓的水流,層層疊疊地侵入自己的靈魂。所有的一切在此刻恍若都被擊潰,直至讓他全然痛苦崩潰,卻什麼都喊不出來。
這個人為他失去了他的眼,再也看不見這雨水,這青城門,這天地,還有他。
蕭闌無法再去看楚凌的臉,這個閣內的空氣淺薄到壓抑住了他的呼吸般。他的腳步向後退了兩步,轉頭卻看到那密室里滿是刻著他的木人。他的心緒破碎,悲傷崩裂,瘋狂地想要逃離這個地方,蕭闌無法控制地轉過身推開院閣的木門向外沖了出去。
楚凌聽到門被衝撞推開的聲音,悚然一驚。
「師兄!師兄!」楚凌驚慌失措地立刻衝下了床,然後踉蹌地隨著聲音追了出去。
閣外的傾盆大雨唰唰而下,澆在人身上涼心徹骨。
蕭闌的步伐漸漸停了下來,他的身上已然淋透,只聽到楚凌在背後一聲聲焦急得喚著他。
他緩緩轉過身,怔怔地望著那在雨中的人影,覺得心口在被蠶食著,疼痛不堪。
「門主!門主!」在門主院內伺候的下人望著步伐急促而又衝撞的楚凌不禁大驚失色。楚凌不可視物,在一院內盆栽旁猛地摔了下來,身上濺了一身泥水,狼狽不堪。下人惶恐至極,紛紛趕忙湊到楚凌身側要去攙扶他。
「別碰我!」楚凌如同困獸一般,此時似是已被逼入絕境混亂不堪。他的手掌擦過石子地面,掌心鮮紅的液體滲透在指縫之間,映襯著那雙無神卻似是透著赤紅狂躁的黑眸,讓人不寒而慄。他推開了所有人的攙扶,一向冰冷的面容此時卻不安至極。他踉蹌著爬了起來,茫然慌張地在黑暗中尋找著蕭闌的身影,「師兄,師兄,你在哪!」
蕭闌眼前的世界變得一片朦朧,他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像是跌進了深不見底的水潭一般,滿世界都被水覆蓋,壓迫得他無法喘息,只能如同溺水一般聽著心跳空蕩蕩在胸腔里跳動的聲音。
他的腿動了動,不受控制地要向那瘋狂地在雨中亂沖亂撞著尋他的楚凌走去。
楚凌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猛地轉過頭去看向蕭闌走過來的方向。他的臉極白,此時更是慘白無血色,只有一雙漆黑無神的眼眸。那雙眼此時好似翻滾著自來地域深淵般的,毀滅性的的絕望。然後他向蕭闌沖了過去,一把狠狠抱住了蕭闌的身體,空氣中似是有一股瘋狂的氣流即將膨脹開來。
狂風急雨將周圍的一切都牢牢遮蔽,天地亦被籠罩於模糊之中。
眾人紛紛跪伏在地,不敢抬頭。
楚凌的手掌用力按著蕭闌額後背,他的手臂顫抖著,急促起伏的胸腔,力道卻大的幾乎要將他嵌入自己的身體里,一聲聲下意識換出來祈求心安的名字,「師兄,師兄……」
這個世上,也僅有一個人會這般叫他。
將師兄二字完全溫柔地揉碎在唇間,而後深深地烙印在心底和靈魂深處。
蕭闌的眼淚在此時驟然落了下來,淚水,混合著悲傷和痛苦,冷冷地劃過了他的臉龐。
他彷彿陷落進了寒潭,渾身冷得心都在發顫,慢慢的堅持消逝在他被流水盡頭的眼底。
蕭闌並沒有動彈,而楚凌的手卻漸漸收了回來,然後緩緩向後退了一步。楚凌此時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此時狼狽不堪的模樣,他的身上有泥水,手上有血,他一定弄髒了蕭闌的衣袍,但是他卻看不到。楚凌茫然無措地瞪大眼,暴虐狂躁的呼吸漸漸平復,一時卻毫無舉動。
「雨大了,回去吧。」鼻音濃重地說著,此時他已經分辨不清他臉上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楚凌面無表情,深沉以及漠然,但此時卻顯得脆弱不堪。
「我知道師兄是來與我道別的,我本不想讓你看到我如今這般模樣。」楚凌遲疑了一會兒,低垂著眼,喉嚨乾澀嗓音低沉地輕聲說著。他的雙手顫抖著握緊,指尖嵌入傷口,手心的鮮血不斷落下,落在雨水裡卻又無影無形,「但既然你已見到了,我守諾送你去東門。」
蕭闌覺得自己的呼吸在此時徹底窒住。
他明明還未離開,卻覺得自己好似失去過楚凌一次一般。事到如今,蕭闌落寞地看著眼前那瞳仁渙散無光的楚凌,曾經腦海中與楚凌的回憶一格一幕地在腦海中翩然湧出,卻恍若只是虛幻而已。
但是記憶中楚凌好看的眉眼還在,那溫柔而神情的話語還在,那雙他握住過的手還在。只要他踏前一步伸手去抓,那麼這個人依舊是他的。
蕭闌覺得此時他的心臟隨著這傾盆大雨一樣徹底湮沒在無盡的潮水的之中,他即將要溺死在這片汪洋之中,然而他覺得他的心臟深處流淌蔓延著如血般嫣紅的的沉淪。
「你覺得值得嗎?」蕭闌看著楚凌此時茫然而又脆弱的表情,只覺得心口那處更痛了。蕭闌伸出了手拉起了楚凌的手,他將楚凌握緊的拳頭攤開,望著那手心鮮血淋漓的傷痕。他的喉嚨像是被人扼住一般,艱難地發出聲音,卻是晦澀嘶啞。
「是師兄你便值得。」楚凌說著,卻是緩緩勾起了一個苦澀而又溫柔至極的笑,「如若你即將死去,有人告知我用五十年換你一個時辰,我也願意。」
「在那一個時辰里,你會吻我嗎?」蕭闌微微哽咽,臉上濕成一片。
楚凌瞪大了眼,像是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話一般,他反握住蕭闌手的力度更加重,鮮血染紅了蕭闌的手。然而,此時蕭闌的溫度,終於沉澱在楚凌手心。
蕭闌是楚凌心臟的缺口,是蝕骨的毒/葯,卻也是唯一能救楚凌之人。因為有蕭闌,所以楚凌的缺口已經合攏,骨與骨交融,血與血相通,但一旦分離,必然血肉模糊,失血而亡。
所以,要麼就想方設法了結我,要麼你就只能待在我身邊。
他不過只用一雙眼,換來師兄一世,有何不值。
楚凌另一隻手緩緩撫上了蕭闌冰冷的臉頰,小心翼翼向蕭闌貼近。
雨涼如冰,唇吻如酒。
一方天水之下,青白兩色,髮絲交纏,衣袂貼合。
楚凌緊緊抱著蕭闌,緩緩睜開眼。
那雙漆黑至極卻又空洞無神的瞳仁里有決然,偏執,還有深不可見底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