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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慣了畫筆的手指出奇的靈活。袖劍被解下來,輕輕放到了一邊。對於這個耗費了自己心血的產品,奉書表現得比杜滸還要小心翼翼。
解下袖劍之後,身上的袍子才能脫下來。杜滸用下巴指了指胸前的扣子。
「唔,順便幫我一塊解了吧。」
卻不是他犯懶。方才在聖洛倫佐區的一翻激烈巷戰,雖然以杜滸成功逃脫告終,但他已經耗盡了力氣,要不是惦念著奉書的邀約,真想一頭倒下,睡上他一天一夜。
奉書卻莫名其妙地覺得臉有點熱。杜滸這傢伙,欺負自己沒給別人脫過衣服是不是?果然單身狗是註定被虐待的物種啊。
遐思突然被打斷了。杜滸故意做出不耐煩的語氣:「你這雙手,果然離了筆就是廢物兩隻。」說著自己動手,脫下了袍子,又一把扯掉緊身布衫,「褲子還要脫嗎?」
奉書的呼吸停滯了一刻。那樣一個完美的軀幹就呈現在自己眼前了。緊實的肌肉條理分明,矯健的曲線恰到好處,純正的男性氣息噴薄而出。他的呼吸是很慢的,胸膛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胸前的細細的絨毛隨著跳舞——和大多數義大利男人不同,他沒有很重的毛髮,也許是因為他那一點點東方血統?也許是那一段艱苦的鄉村生活?
他的聲音也不是純正的佛羅倫薩紅,而是帶著墨綠色,托斯卡納鄉下的野性和奔放,好像那一望無際的橄欖樹林,讓奉書想起自己出生長大的那個小村莊。
一切一切都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Perfetto。完美。
可為什麼他的胸前會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奉書簡直要詛咒那個給他留下這道痕迹的人了。他破壞了上帝的完美。
還有他下頜的那一道舊傷,時刻提醒著奉書,這個世界並非上帝所要塑造成的樣子。
杜滸早就習慣了這位徒弟時不時的神遊太虛,耐心重複道:「問你呢,褲子還要脫嗎?」
*
奉書被嚇一跳,摸摸鼻子,做出一副輕佻的語氣。「當然,不然你讓我畫什麼?不過作為朋友,我也放你一馬,底褲就不用脫了,我也不畫那玩意兒。」
「多謝,和屍體的待遇果然不一樣啊。」杜滸將腿從褲管里褪出來,壞壞的一笑,「阿合馬不是找你定了一幅帶那玩意兒的裝飾畫嗎?要掛在里卡迪宮大廳里的。」
「金主出錢,另當別論。」他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明明是阿合馬私下裡跟自己說的,「不過我看就算畫出來了,他也不敢掛,全城人的唾沫得淹死他。」
杜滸把褲子丟到一邊,懶懶的搖頭,「我看未必。現在這些貴族老爺們可是越來越大膽了。放一百年前,除了聖徒可以衣不蔽體,半裸人像誰敢畫?市井風情誰敢畫?嘿嘿,現在呢?我看再過上一陣,梵蒂岡教堂的天頂上也會畫上光溜溜的亞當,你信不信?到時候他們要是請你畫,可要記得照我的身材來,那玩意兒畫大點,俯瞰眾生。」
奉書把臉藏在畫架後面。太可怕了。每當她覺得杜滸其實還算可愛的時候,這人總會用這樣那樣的方式提醒自己,他其實和魔鬼也有交情。
「我死也不會接那種活兒。」
杜滸遺憾地搖搖頭,「名垂青史的機會留給了別人。」
「說的好像我必須得畫裸體搏出位,才能名垂青史似的。」奉書這句話卻有點心虛。作為一個畫界的小新人,每天的活計不過是給貴族們畫畫肖像,能名垂哪門子青史?自己倒是有些大膽的想法,可哪敢隨意嘗試?只怕萬一讓哪個名家老頭子看不順眼,就能毀了自己一生的前程。
因此只能在小小的畫室里,悄悄的嘗試。好在他有一個隨叫隨到的模特……
「別貧嘴了,姿勢擺好。」
「什麼姿勢?我是門外漢。」
奉書不得不耐心解釋,她需要對方展露哪些肌肉,做出什麼樣的動作。哪裡放鬆,哪裡緊張。頭一次做人體模特,杜滸顯得有些僵硬,奉書有時候不得不放下打草稿的鉛筆,走上前去糾正他的動作。
杜滸固執不從,「我覺得這樣更好看。」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我要研究你這裡的肌理走向,這是科學實驗……」用力扳他的胳膊,扳不動。杜滸笑嘻嘻地看著她白費力氣。
手上觸到的是溫熱而結實的肌肉。奉書突然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要是現在用人闖進畫室,一定會認為他們在做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吧。畢竟使用人體模特並非畫界的流行趨勢。大多數畫手只要照著自己的想象,大不了給肖像多穿些衣服,就能勉勉強強的表現出各種動作。
但奉書不一樣。她筆下的人物,每一片指甲蓋都要能夠以假亂真。
繼續努力,「拗過去!再拗!見過古希臘那些運動員的雕像嗎?擲鐵餅的那種?你現在是在撿麥粒!」
杜滸忽然輕輕「呀」了一聲。奉書使力過度,指甲蓋劃過他肋下薄薄的皮膚,一道血印。
疼的是奉書。她一把收回手,痛心疾首,「對不起,對不起……我,我去找葯給你敷……哦不,藥店太遠了,我這裡有雞蛋清,可以暫時止痛的……」
杜滸無奈地搖搖頭,「沒關係,什麼都不用做。我也不要你那些沾了顏料的雞蛋清。」
和他往日受的那些苦痛和傷病比起來,這簡直比蚊子叮還溫柔。
奉書仍是手忙腳亂地翻騰自己的箱子,「不能留疤啊,不能感染……」
杜滸揉揉眉心,走過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她拽了起來,「我說不用,就是不用!」
霸道的語氣,奉書不由自主地想點頭,卻又生氣。憑什麼每件事都聽他的!
她更大聲的抗議:「師父,我不允許你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你現在受雇於我,是我的模特!這是我的畫室,一切我說了算……唔唔……」
突然嘴巴被從後面捂住了,身子被往後狠狠一拽。奉書差點驚叫起來。她清楚杜滸的危險性。這是他殺人的姿勢。他只要從後面捂住受害者的嘴,然後,袖劍在喉嚨上一劃……
可是現在他手上沒有袖劍。他甚至連一件衣服也沒穿。隔著自己的衣料,感到他胸膛的溫度。
口乾舌燥。奉書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被推翻了,差點就學著他的語氣大叫出來:「你這該死的禽獸,我是你徒弟!」
嘴巴被捂得更緊,連喘氣都困難,更別提發出任何聲音。
杜滸的聲音微微顫抖:「安靜!有人找來了。」
急促的呼吸聲中,只聽門外一陣喧嘩:「有人看到刺客進了這個院子!給我好好的搜!」
杜滸的聲音輕輕響在耳邊,「該死!剛才是誰讓我把褲子也脫了?」
*
就算是逃跑,杜滸也不想讓天殺的怯薛營飽了眼福。摸到褲子,匆忙套上。
「奉書,系好你的鞋帶!他們已經進院門了!」
奉書一副大無畏的神情,「我可以在門口先敷衍一陣子……」
「等他們把你抓去,審個一年半載,再放出來?手頭的單子全廢了?我看你要付多少違約金。」一邊抓起襯衫套上,一邊蹬上靴子。
想到黃燦燦的金幣,奉書才猛地跳起來,手忙腳亂地系鞋子,一面喘氣:「你能保證帶我逃到安全的地方?」
杜滸正在裝袖劍,「也不想想我怎麼到現在還沒死。」袖劍裝不上,一身汗,「你來!」
沒時間了。已經有三四個人砰砰砰的敲門。畫室本來就簡陋,門框歪斜著,似乎隨時都能倒下。
但也不能把這種高精武器留給敵人。奉書手上出奇地快,用斗篷包住袖劍,打成一個包裹,背到背上,掀開牆角的大木箱。
過去搬運屍體的時候,萬萬不能從正門走,以免驚擾了無辜群眾。杜滸便幫他一起打通了這個小小的地道。不長,但足夠他們潛出院子,來到街上。
杜滸一腳跨進木箱,又將奉書一把拽了進去。扣緊箱蓋,一片漆黑。
有人破門而入。疑惑的聲音。
「是個畫室?」
「沒人?」
「搜一遍!」
奉書直心疼:「我的草稿……」
被一點點拽進了地道,「他們搜不到人,不會和你的草稿過不去。」
「我的蛋……」
「估計要碎了,回頭我賠你。」
奉書感覺很奇特。過去都是她拖著屍體穿過這條地道。眼下自己卻成了被拖的那個。杜滸的手上有繭子。
地道通向一個魚販子的倉庫。他至今還不知道,自己的倉庫里曾經有屍體來來去去。不過話說回來,他賣出去的,不也是魚的屍體嗎?
魚腥味傳過來了。杜滸手腳並用,匍匐著爬到地道口,稍微掀起那塊偽裝的木板。
一線光亮。外面很安靜。杜滸試探著爬了出來,又把奉書拉了出來。
「看看我臉上沒有泥吧?」
果然是杜滸,在這當口,居然還慢條斯理地關心自己的儀容。
「沒有。我呢?」
杜滸撲哧一笑,「狼狽不堪。」說著將兜帽套上,「走吧,先去刺客公會避一避。」
奉書走在人來人往的小街上。地面是石板路,中間微微向下凹陷,以聚匯廢水和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