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血刃
黑得耀眼的天幕宛如精織的毛毯,綴著金絲銀線的玉盤和細碎的粉鑽,沙漠中原本熱鬧的商隊早已沉沉睡去,在閃爍篝火的映襯下,鷹泊那飽經風霜的粗糙臉頰上似乎湧出了某種悲傷的情緒,就連那無時無刻不散發著殺氣的大砍刀也顯得有些溫柔。我和嬴萱面面相覷,就連剛剛坐起身的文溪和尚也都愣住。
「其實……我一直以為這是老天給我的報應和懲罰,卻沒想到,這些竟然都只是夢境。」
鷹泊背靠砍刀坐下,緩緩道來了一個傷感的故事。
鷹泊曾有一位摯友名叫忍冬,二人從小便生長在沙漠的小村子之中,算起來應該說是發小。那時候大人們都去跑商,通常是幾個月不著家,兩人便吃睡都在一起,到後來更以兄弟相稱。鷹泊自小習武,一身的江湖野性,靠著過人的身手和渾身的腱子肉,跟著父輩在沙漠中摸爬,還未成年便成為了一名專門看護珍貴貨品的守衛;而忍冬的性格與鷹泊正好相反,忍冬生性疏闊,不愛與他人打交道,喜歡獨自鑽研一些兵器,於是在鎮子上開了家兵器鋪子,整日鑽在院子裡面鑄造各式刀具。
忍冬經常會打造出一些順手好用的武器送給鷹泊,讓他在行商途中用以對付突發的劫掠。兩人的關係隨著時間的沉澱不減反增,直到後來偶然發生的一件事,才改變了兩人的命運。
鷹泊在某一次行商途中偶然獲得了一張古老的鑄造圖紙,他自知好友喜歡鑽研這些,於是高價收下轉頭贈給了忍冬。忍冬收下圖紙后,人就變得和平時不大一樣,本就不愛與人交往,從那之後,就連鷹泊都很少能見到他。忍冬似乎一門心思都放在了那張兵器圖紙上,只見他忙前忙后張羅著各種鐵漿烏金,似乎要將那圖紙上的兵器給打造出來。
鷹泊說道此嘆了口氣,回身看了看那柄沒有開刃的砍刀:「那圖紙上記載的東西,就是這把砍刀。」
我點點頭:「找你這麼說,那忍冬之後將砍刀順利鑄造出來並且送給了你?」
誰知鷹泊卻搖了搖頭,粗糙的大手撫過刀刃:「這把刀,根本就沒有鑄造完成。」
忍冬將自己關在鋪子里沒日沒夜地打造生鐵,做出無數個模子都不滿意,較起勁來的時候,更是幾天幾夜廢寢忘食,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像是著了魔般神神叨叨,凹陷的眼圈和肌瘦的黃臉,讓他看上去如同是大病一場。
鷹泊看不下去便出面好言勸說,可誰知道忍冬卻像是痴傻般,神秘地拉著鷹泊在他耳邊說道,他誓要鑄造出一柄世上絕無僅有的好刀。
「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於是晚上趁著忍冬睡下,我就偷偷到他房間里去查看,誰知道我剛一進門,就聞到那熔爐後面散發著陣陣惡臭,我繞到後面一看,那裡竟然有一大堆死人骨!」鷹泊說到這裡,眼神中閃爍出悔意。
文溪和尚聽到鷹泊這麼說,像是恍然大悟般倒抽一口涼氣:「你的朋友……不會是在鑄血刃吧?」
鷹泊瞪大了雙眼,點頭。
「什麼?血刃是什麼?」一旁聽故事的嬴萱不耐煩地催促道。
文溪和尚雙眉一沉,嚴肅地說道:「血刃顧名思義就是以人的精血來鑄造兵器,這樣鍛造出的刀具便有了死人的陰氣,殺氣十足,而且,用血刃殺的人越多,這把刀就越凶。」說罷,文溪轉臉看了看鷹泊背後的砍刀,擔憂地遞給我一個眼神。
我也有些心悸,只能用眼神催促鷹泊繼續說下去。
「是,忍冬的確是在用人的鮮血來鍛造這把刀,可是,那些熔爐後面的死人骨……我……」鷹泊十分痛心地說道,「那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大兄弟,雖然我自小就在刀尖上討生活,可忍冬不一樣!他平日里連一隻螞蟻都不肯踩死,你說說,他怎麼就著了魔非要鑄造這麼一把兇刀,還出手害了無辜人的性命?」
面對鷹泊的質疑,我沒有答案。人心本就複雜,表面看上去溫潤的人,內心究竟是何種扭曲誰也說不準,就如同那白衣飄飄書生模樣的申應離,卻是那般黑心殘忍的鬼豹族族長。
「我當時就嚇著了,一衝動轉臉就把忍冬給叫醒,我就想讓他給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個一回事……」鷹泊繼續說道。
忍冬被吵醒后,一改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性格,而是像中了邪般開始給鷹泊講述自己將要鍛造出的這把曠世奇刀。忍冬的雙眼中充斥著貪婪與空虛,急功近利的模樣讓鷹泊幾乎不認得自己最要好的兄弟。據忍冬所說,那張古老圖紙上記載的,正是「血刃」這種兇刀,以七七四十九條人命的鮮血進行鍛造,便可得出天下第一的曠世神器。
「四十八條人命……你們說,要不是我當初腦子一熱把那什麼鬼圖紙送給忍冬,他也不至於……」鷹泊說著,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將頭埋在雙膝之間,壯碩的漢子此時卻像個受傷的雛鷹,無助地在黑夜中盤桓。
我們三人面面相覷,文溪和尚卻提出了疑問:「四十八條?」
鷹泊嘆了口氣:「是,還差一條,而那最後一條人命,就是忍冬他自己。」
據鷹泊所說,忍冬在被拆穿陰謀之後,便將自己的計劃對鷹泊和盤托出,並指著一旁尚未開刃的砍刀許諾,只要再殺一人,這把血刃便可鑄造完成,成為殺人不眨眼的第一利器。
「所以……忍冬為了鑄成這把刀,自殺了?」嬴萱聽得津津有味,在一旁猜測到。
我掐了掐這個死女人的後背示意她不要亂講話,她卻毫不在意地繼續追問。
鷹泊痛苦地閉上眼:「事情就是這樣。不過,忍冬他不是自殺,而是我……親手殺了他。」
我們三人同時倒抽一口涼氣。
「而且……用的正是這把血刃。」鷹泊黯然神傷,回頭盯著那未開刃的砍刀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