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桃枝
赤金鳳釵上鑲嵌的紅寶石在日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隨著婁太后的轉頭微微晃動。站在高孝瓘身後正悄悄打量著她的琉璃被這紅光刺得眯起了狹長的雙眸。
卻發覺一片宴飲之樂其樂融融中,婁太后的目光竟然是落在了自己這個方向。
她是在看自己?琉璃微怔,再細細一瞧,才發覺她並非在看自個,而是與高孝瑜兄弟幾人坐在一起談笑風生的高孝瓘。
誠然,高家的男子個個都可謂丰神俊朗,然而能稱得上美的卻還是要首推高孝瓘了罷。琉璃看著他如美玉般光潤的側臉,纖長羽睫下一雙桃花眼光華流轉,殷紅薄唇正抿起個淺淺的笑,怎麼看都像個妖孽。
看吧,如今連婁太后的目光都吸引來了,真是禍國殃民!
妖孽……瞧著他眼下正襟危坐的樣子,再聯想到他平日對自個的調笑捉弄,琉璃忍不住在心中腹誹一聲,垂下了眼瞼,掩飾心中的彆扭。
坐在高孝瓘左側的高孝琬卻忍不住偏頭去看一眼琉璃。他隱約記得這個小廝,四弟似乎很是看重他,連參加皇宮的宴飲都帶著,可見兩人關係不一般。
那日他去高孝瓘府上時,卻正好見著他與這個小廝說著什麼,眼角眉梢都是和煦笑意,倒不是平素在自己與各個兄弟們面前正經儒雅的模樣了。
難道是四弟他竟然……竟然有斷袖之好?
咳咳,高孝琬被自己的想法驚到,卻忍不住又細細看了琉璃幾眼。
嗯,相貌倒是很英氣,雖說身板弱了些,但是五官精緻,也沒有尋常小廝身上那種奴氣,不怪乎四弟會如此看重他了。
察覺到高孝琬與自己說話心不在焉,還一直在往自個身後瞅,高孝瓘疑惑,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卻落在垂著眼瞼端肅而立的琉璃身上。
他看琉璃做什麼?難不成是看上了琉璃想跟自己討了去?
這怎麼成!
「三哥,你看什麼呢?」護犢子的高孝瓘故意打斷他的凝視。
「啊?」高孝琬從四弟的喜好問題中回過神來,目光重新回到自家四弟笑吟吟的臉上,忍不住又感嘆,這一張比女子還要魅惑的皮相給人的錯亂美感,跟後面那個眉目英氣冷峻的少年倒真是挺相配。
不過,若是四弟真的斷袖了,自己身為兄長還是要好好勸上一勸的罷,畢竟子嗣是很重要的,眼下四弟還小,也許扳一扳,這喜好取向還是可以扳回來的。
完全沒有猜到高孝琬天馬行空的臆想,見他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高孝瓘索性便丟下他不理了,越過正與大哥說著什麼的二哥,他用眼神詢問高孝瑜。
高孝瑜會意,巡視了一番四周,見在場的百官與宗室子弟皆沒了先前的拘謹,談笑風生,席面上一片言笑晏晏,宣帝與太后神情也很是開懷和煦,氣氛融洽,看來時機不錯。
於是高孝瑜便朗聲一笑,從自己的位子上站起身來,端著滿滿一杯酒遙遙敬向宣帝方向,他聲音渾厚,一開口便吸引了多數人的注意:「陛下,這大好的風光華美的筵席,宮人奏樂如此動聽,倒叫臣弟有些按捺不住舞劍的衝動了。臣弟不才,自請舞劍一段,請大家評點助興可好?!」
這提議自然是切合宣帝心意的,正愁看膩味了舞技們千篇一律的柔美舞蹈,若高孝瑜能舞一套劍法,倒真是叫人耳目一新了。宣帝當下便心中大悅,笑道:「自然是好的,朕准了!」
宣帝一開口,餘下的宗室百官自然是叫好的,一時間氣氛又活躍了許多。
高孝瑜便一笑,將手中酒滿飲了,便從自己座位處出來,站到了場地中間來:「自己舞劍莫不如二人比劃有意思,在場的諸位有誰願意與孝瑜比試比試?」
這話一出,坐在宣帝下首的長廣王高湛卻笑了:「孝瑜你這話一出,倒把人家都嚇跑了!滿京城誰不曉得你河南王劍法卓絕,一人便可力壓群雄?到時候若是挨個把在場諸位挑戰下去,皇兄這賞花宴飲可就得提前結束了!」他與高孝瑜素來交好,打趣起來便惹得大家都笑了。
高孝瑜聞言卻道:「湛兄此言差矣!我們高家可是才傑輩出,人人都能上得戰場的,有下面的小輩們青出於藍,我可不敢當此盛名!」復又道,「不如這樣,聽聞四弟苦練武藝,便來陪我比劃一段罷,也好讓陛下與大哥檢驗檢驗你是否學有所成了!」
聽聞高孝瑜點明孝瓘,宣帝便撫掌道:「不錯,朕一向看好孝瓘,就你上場來罷!」
眾人目光皆聚集到高孝瓘身上,高孝瓘便抿唇一笑,也不推辭,站起身來便走到了高孝瑜對面:「承蒙陛下與大哥賞識,孝瓘卻之不恭了。」
見他大方迎戰,宣帝的笑意便更盛了。卻見高孝瓘又突然說了聲「稍等」便飛身從席間躍出,身形極快地到旁邊一株開得正茂密的桃樹上啪啪折下兩根灼灼桃枝,才又飛身而返:「畢竟刀劍無眼,既然只是切磋比試,便以此來代替刀劍罷!」
高孝瑜接過他丟過來的桃枝,笑道:「還是四弟想的周到。」
這下子,連婁太后都面帶讚賞地看了高孝瓘一眼。
不錯,這孩子不僅形容風華天成引人注目,心思也細敏,將來好好培養,自然是能成了獨當一面的肱股之臣的。
琉璃從沒見高孝瓘舞過這樣華美絢爛的劍法。
初見時在他書房那一場試探,雖覺得他身形靈活劍氣凜然,卻奈何關了門窗的屋子畢竟狹小昏暗,畢竟未能施展完全。而眼下他的身影如流雲恣肆,在這空曠的場地中靈活飛揚,手中灼灼盛放的桃枝隨著手臂舞出一片花韻,不時飄零的幾片嬌粉花瓣襯得他柔美的面貌恍若謫仙。
他面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紅唇微抿神情專註,再加上與高孝瑜不分伯仲的純熟劍法,一時間令在場觀戰的眾人屏息凝神,連宣帝的神情也逐漸認真。
琉璃的目光,也再無法從他身上挪開。
隱匿在暗處的骨七卻突然懸起了一顆心,望著目光落在高孝瓘身上久久未挪開的琉璃,他突然發覺自己忘記了教給琉璃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暗衛,決不能沾染「情」字!
可是眼下這樣的高孝瓘,卻太難讓人不對其動心了。骨七哀嘆一聲,決定還是要再好好點撥這丫頭一番,教她心無雜念才是。
畢竟高孝瓘這樣的身份,與她是全無可能的。
這邊琉璃人在宮裡,琤玙卻已是風塵僕僕地行在了前往鄴城的途中。
穿了葛衣的少年,粗衣陋衫卻掩飾不住清秀招人喜歡的眉眼。路過個不知名的山腳時,琤玙便被個熱情的阿爺拉去自家茶棚喝碗茶歇歇腳。
眼下正是煦日當頭,他確實有些累了。
因為師父說此事關乎琉璃前途甚至性命,他憂心不已,從趕路起便沒有休息過。現下能喝碗涼茶歇一歇,才發覺自個雙腿灌了鉛一般酸疼,坐在凳子上便挪不動了。
一口氣灌了兩大碗茶,琤玙才緩過勁來。這茶棚簡陋,眼下也沒什麼人。沏茶的阿爺搖著把蒲扇為爐子上的水壺扇風,琤玙便隨意地環顧了一番四周。
目光瞄過某個方向時,他的眼珠子卻突然轉不動了。
那個坐在茶棚西北角的位子上,青衣素靜的背影為何如此熟悉?!
竟是孟姑娘!?
怎麼可能!他忙揉一揉眼睛。這一天多下來,自個腳程再慢也走出了百多里,吳興郡早就被遠遠甩到了後頭,怎麼可能會在這裡遇上孟姑娘!
難道是自己……思念所致?
琤玙臉一紅,不敢再多看那個背影一眼,忙轉過身來想接著喝茶,卻發覺眼前的茶碗早空了。
為了掩飾尷尬,他便大聲道:「阿爺,再來一碗涼茶!」
「好嘞!」阿爺笑逐顏開,剛要將茶碗端到琤玙跟前,卻被一隻素白的手接過。
「有勞了,我的茶錢與這位小公子一起結。」
孟九姬清清冷冷的聲線,在獃滯的琤玙頭頂響起。
「好!」
高孝瓘一個漂亮的轉身,避過高孝瑜猛烈一擊,卻又在同時輕巧翻轉,暗暗蓄力向他手中桃枝上一砍!
高孝瑜手中桃枝應聲而斷。
宣帝站起身來撫掌叫好,席間頓時一片讚歎之聲響起。
高孝瓘站在落了滿地的花瓣間,伸手將高孝瑜斷掉的桃枝撿起,抿唇一笑道:「大哥,承讓了。」
高孝瑜輸了也不覺得丟臉,反而欣慰笑道:「不錯不錯,果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大哥輸給你,不丟人。」
宣帝便笑道:「孝瓘小小年紀便修得這樣一身好武藝,實在是我高家的幸事。你與孝瑜,朕都重重有賞!」
孝瑜孝瓘二人忙俯身謝恩。
「說吧,你二人想要什麼賞賜?」
高孝瓘聞言便真正凝神,重新單膝跪地請求道:「陛下,孝瓘別無他求,只懇請陛下能允准孝瓘從軍沙場,為國效力!」
郎朗少年音,回蕩在御花園上空。
琉璃抿唇,原來這便是他與河南王那日商議的計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