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巧遇
一隻素白的手接過阿爺遞過來的茶碗,伴著清冷的聲線響起:「有勞了,我的茶錢與這位小公子一起結。」
琤玙當真是獃滯了。
阿爺細細瞅了瞅這位氣質出塵,卻眼覆青綾的姑娘一眼,雖覺得怪異,但是只要有錢賺就是好的,又瞅一眼這青衫姑娘腰間懸著的一枚色澤碧綠通透的玉佩,才笑著應了聲:「好嘞,姑娘與這位公子原來是舊相識,他鄉遇故知可真是件難得的好事,不如坐下來好好敘敘舊,小老兒再給二位燒一壺珍藏的春茶去。」
九姬頷首:「多謝。」便施施然坐在了琤玙的對首。
直到感覺到自己與那雙覆蓋在青綾下的眸子對視上,琤玙才回過神來:這謫仙一樣的氣質,一塵不染的青衫,還有青綾下那一抹似笑非笑的殷紅唇線……竟然真的是孟姑娘!
「孟孟……」琤玙難得地結巴一回,「孟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別告訴他是巧合!
孟九姬饒有興趣地瞧著唇紅齒白的少年窘然的神情,這神情從不會在公子琤玙臉上出現——看來偶爾體驗一番不一樣的他,倒也滿有意思。
見孟姑娘只看著自己不說話,琤玙在她的注視下卻忍不住臉紅了:「孟姑娘?」
用眼神調戲夠了他,孟九姬才端正坐好,抿唇道:「嗯,怎麼了?」
琤玙抓狂,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問他怎麼了?難道他二人在距離吳興郡數百里的某座無名山腳下某個無名的茶棚里相遇真的會是個偶然?
又想到臨走前一夜自個曾於深夜冒昧地跳進了酒姬的後院,而裡面卻空無一人。
難道是九姬曉得自己要動身前往北齊,所以才關了酒肆的門一路與自己遙遙同行……?
他這個想法會不會太過自戀了……
搖搖頭摒棄自個這突兀的想法,琤玙才又抬頭問道:「孟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倒真是巧了,哈哈,哈哈。」
孟九姬素白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粗瓷茶碗的邊沿,她似乎總有這個毛病,手中通常都會把玩著個什麼,多半是她店裡的細陶小盞,燒出了不同的顏色,繪製了各種的花樣。晶瑩剔透的杯盞在她纖長白皙的指尖擺弄,總會有一種行雲流水的異樣美感。
眼下細陶小盞是沒有了,琤玙忍不住注視著她搭在粗糙茶碗邊沿的手指,混合了粗礪沙子的粗瓷卻越發能襯出她手指的白膩,邊緣光潤的指甲正在一束斜斜打過來的日光下閃著水晶樣的光彩。
他突然很想握住她的手。
這念頭突然從心底興起的時候,琤玙尚渾然不覺,直到他的手已經探出,將要觸碰到她的指尖時,才在一瞬間清醒過來。
然而伸出的手卻收不回了。
琤玙見狀,索性一咬牙,乾脆再往前一伸,真的握住了她的手。
好涼。
孟九姬有些詫異地望著對面的少年,白皙的麵皮已然漲紅,鴕鳥般閉上了眼睛,卻以前所未有的姿態握住了自己的手。
好暖。
一冷一暖的手心交疊,孟九姬竟然也罕見地沒有反應過來,竟任由他將自己冰涼的手握在了手心。
一瞬間暖到心底的溫度。
有些曖昧的氣息在簡陋狹小的茶棚逐漸彌散開來。一旁燒茶的阿爺卻渾然不覺,恰巧拎著汩汩冒白氣茶壺轉過身來笑道:「姑娘,公子,茶好了!」
卻不料這須臾的功夫,這倆人竟然連手都拉上了,天啊,光天化日之下……咳咳,他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默念幾句,阿爺忙轉過身去又將已經煮開了的茶壺重新蹲在火爐上——這天兒咋這麼熱呢!
卻虧得他這一句話打斷,琤玙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竟然大著膽子握住了孟姑娘的手,忙像握了炭火一般鬆開,一屁股又墩回自己的長凳上,瞬間臉又漲紅了一層,尷尬道:「呃,孟姑娘你……你該多穿點,手好涼。」
說完又恨不得捶自己一下,這說的什麼話!
卻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來彌補自己方才的大膽行徑。
孟姑娘會不會等下反應過來后,便把自己當做個登徒子看待,從此再也不理會自個了?
蒼天啊,方才那個舉動雖突然,可他敢擔保自己心中是沒有一點綺念的。
只是……彷彿是靈魂深處湧起的一股衝動罷了。
琤玙喃喃著嘴唇撇過臉,不知該再說些什麼,眼角餘光卻悄悄瞄著孟九姬的反應。
誰料孟姑娘神情不變,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重新用指尖一下一下叩起粗瓷茶碗的邊沿來,半晌,才抬起頭來看他,殷紅唇角似乎還含了一抹笑:「琤玙,你方才說什麼?」
「啊?」琤玙一怔,隨即重複道,「我說,呃,孟姑娘你你該多穿點,手好涼。」
啊呸,他又把這句蠢話重複一遍做什麼!
孟九姬也道:「不是,是上一句。」
見她坦然自若,琤玙覺得自個也不該這麼大驚小怪,索性便認真回想了一下:「嗯,我說孟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倒真是巧了。」
孟九姬聽見這句才停下叩擊茶碗的指尖,端正了坐姿笑道:「一點也不巧,因為我就是跟著你一起來的。」
「……」
「只是沒想到你那麼慢,竟然比我還晚到這裡,害我自己坐在這裡喝了三碗涼茶。」
……琤玙覺得自個的腦袋真的要擰成漿糊了,眼前這個孟九姬,真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清清冷冷不食人間煙火的孟姑娘嗎?
他怎麼突然喪心病狂地覺得,她現在如此……可愛?!
「孟姑娘,你是不是,」琤玙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旁敲側擊地問她,「是不是吃壞了什麼東西?比如**湯什麼的……」
孟九姬也覺得自己最近和平日不太一樣了。
大約是和琤玙那廝廝混得久了,於是便也學來了他的三分痞氣二分不正經,從前那些有些陰暗的灰霾樣的情緒壓抑得久了總需要釋放。再瞧著眼前這個對前世一無所知一臉茫然和擔憂地看著自己的骨琤玙,聯想到他方才突如其來的大膽和臉紅,孟九姬只覺得好笑,索性便不正經到底了,托腮道:「是啊,這麼一想似乎是前些日子釀酒放錯了什麼藥草,那酒嘗起來總有股子怪味,莫不是陰差陽錯,釀出了個旁的東西來?」
琤玙:「……」誰能告訴他,那個平時連理人都要看心情的孟姑娘哪裡去了?!
「孟姑娘,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一起去北齊?」琤玙無奈,索性便轉移了話題。
孟九姬面前的茶碗已空,索性便將這黑釉茶碗也在白皙的手指間把玩著來回,垂了眼瞼:「嗯。」
「那酒肆不開了?」
「怎麼不開?」九姬抬起眼睛,「在吳興郡開也是開,在鄴城也一樣能開。」
「啊?」琤玙怎麼也沒想到九姬竟然打算要將酒肆也一同搬到鄴城去,急急道,「可是你曾經說,酒肆已在長安巷開了許多年……若是覺得在吳興郡呆膩味了便與我前往北齊散散心也好,反正最終還是要回去的,店就不要搬了。」
孟姑娘大約是覺得和自己是摯友,所以才想著遷店子的罷。琤玙心中感動。
九姬聽得他末尾的一句話,把玩著茶碗的手卻頓了一下。
「此去北齊,你可能不會再回吳興郡了。」
宣帝聽了高孝瓘的請求卻陷入了沉思。
音柔貌美的高孝瓘,縱然武藝卓爾不群,為人也心思敏銳,只是他若從軍,真的能壓制住虎狼一樣的敵軍嗎?
只怕連自己的手下都難以信服罷!
然而他的話已經放了出去,若是不允了孝瓘從軍的請求,便是失言了。
君無戲言!
一旁婁太后看出了宣帝的猶疑,卻笑道:「陛下這還須得猶豫?我看孝瓘這孩子一心為國,武藝又好,實在是根好苗子。只是玉不琢,不成器,不如便讓他去軍營里歷練幾年,我相信,他定然能長成個獨當一面的男子漢的。」
沒想到太后也幫自個說好話,高孝瓘一愣,隨即面帶感激地看了婁太后一眼。
見母后都這樣贊同了,宣帝索性也不再猶豫,又想著方才那一場比試的確甚是精彩,堅脆的桃枝竟然也能舞出劍的柔韌,伴著不時飄落的嬌艷花瓣,倒真是叫人大開眼界。略一沉吟,宣帝便笑道:「好,那朕便允了!只是這軍營歷練可是個實打實的苦差事,你到時候可別受不住,哭著喊著要回來!」
高孝瓘忙單膝跪地:「臣弟絕不會退縮!」
「哈哈,好!」宣帝大笑,「我高家的兒郎們,果然個個都是好樣的!」
眾人皆交口稱讚,一片熱鬧中,高孝瓘抿了唇,忍不住向琉璃看去。
瀲灧的桃花眼對上一雙狹長明亮的眸子,二人俱是會心一笑。
只是誰也未曾發覺,隱匿在暗處的骨七眉頭皺得卻更緊了,混濁的眼中布滿了深深的憂慮。
「我怎麼會不回來?」琤玙一愣,隨即反駁道,「我不過是去和師妹見一面,最多一月便能返回,怎能留師父獨自支撐一整個家族的重擔?」
孟九姬聞言卻有些嘲諷地一笑:「一整個家族?你的家族,如今不過只剩下寥寥數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