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請求
琉璃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逃離得如此輕易,她可不信自個隨手甩出一把藥粉便能將骨七放倒,不過是想多為自己拖延些時間罷了。
可是他二人卻真的沒有追上來,只是以奇異的視線目送著自己逃離,卻是留在原地一動不動。
所以說,這兩個自稱也是骨家族裔的黑衣人,屢次三番來阻截自己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從她這裡套出些關於骨家的秘辛來?
看來這些事情果然是不會告訴骨家派出做暗衛的人知道的。但是既然如此,她琉璃可也是被派出的人之一,骨七不知道的事情,她怎麼可能知道?
更何況骨七對自己的態度也太過模糊不清了,似乎並不想使用什麼強硬手段來逼迫自己,否則以他的身手,她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不會真的是念在自己是她的族內侄女的面上才這樣寬宏大量罷……這樣的理由連琉璃自己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但是仔細一想,骨七必然是從自己師父那裡一無所獲,才會轉而盯上自己的。既然師父什麼都不肯告訴他,一定也是有原因了,那麼自個也要守口如瓶,看來以後還是要躲著他二人些才是。
好吧,其實她琉璃本來就什麼都不知道。
腦袋裡亂糟糟想了這許多,琉璃才突然憶起自己昨夜離開高孝瓘的起因來。
她不是要去找琤玙師兄臨別時所贈的那支木簪子嗎?可是經過這一夜的緊張,恐怕現在再想找也找不到了。
想到這兒,琉璃不由得皺了眉頭,有些傷腦筋。
高孝瓘見琉璃依舊倒掛在窗戶邊,狹長銳利的雙眸微眯,彷彿在凝神思考一般,原本高高束起的烏髮便隨著她微微的晃動前後飄拂,宛如一枝春日的嫩柳。
他突然覺得心底有些癢,彷彿被某人的發梢輕輕掃過一般,說不清道不明的細微觸感。
此時的高孝瓘尚處在朦朧初醒的時刻,一雙還有些迷濛的桃花眼盯著琉璃前後飄拂的長發,身體便先于思維做出了反應,直接伸出手掌握住了那一抹水樣流淌的黛色。然後……
然後,突然發力一拉!
「啊——!」
尚且沉浸在自己的回想中不可自拔的琉璃哪裡料到他會突然來這樣神經質的一出,一個猝不及防,人便猛地從窗欞上摔落,砰地一聲終於將高孝瓘震得清醒。
他聞聲一愣,忙起身衝到床邊急切地朝下看:「抱歉抱歉,琉璃你沒事罷?」
「還……還好,沒死。」
琉璃仰面躺倒在窗邊的月月紅花叢中,枯枝亂葉凌亂地遮了一身,面上神情無比絕望。
這個該死的高孝瓘,是不是前世和她有仇來的!
清晨的鬧劇好不容易過去,琉璃卻怎麼也不會想到,她的琤玙師兄此刻人就在鄴城,正在冥思苦想著,如何才能於茫茫人海重重屋宇中尋到她。
「你師父當真一點消息都沒有透露給你?」客棧里,見琤玙安頓好后便急吼吼抬腳要出去,九姬不禁開口問道。
琤玙有些焦心地搖搖頭:「沒有,師父若知道得很清楚,一定會告訴我的。」
「若此事真的重要,為何你師父不親自來?」九姬卻微微蹙眉,「你也不過十幾歲的少年,你師父倒真的放心。」
琤玙怔了一瞬,先前他倒沒有這樣想過,可是經孟姑娘這樣一說,好像這的確是他第一次離開骨家,便被獨自派往了這樣遙遠的地方,做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也許是……師父想要藉此要我歷練一番罷。」沉默了一會兒,琤玙才道,少年聲音里卻含了幾分不確定。
「或許。」九姬聞言只淡淡道,卻也不再多說,「若要我幫忙便開口。」
琤玙點點頭,又有些猶豫地看著九姬,嘴唇囁喏一番,終究是什麼都沒再說,轉身便出了客棧。
九姬盯著他挺拔卻依舊青澀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轉身踏上客棧的木梯,毫不理會客棧里或好奇或驚艷的一眾目光。
琤玙在已經開張了的坊市間穿行著,腦海中卻還在凝神思索著九姬方才那狀似不經意的一句話。
當初琉璃離開,畢竟還是師父一路護送到了北齊,而如今他卻能真正放心自己這樣孤身來到鄴城,尋一個幾乎沒甚可能尋到的琉璃,只為了提醒她不要與那個所謂的骨七來往?
這樣的緣由,這樣的事情,現在他靜下心來仔細思索,才覺得甚是不合理。
那麼九姬無意間提醒了自己,當真是她無意的嗎?
琤玙覺得自己完全看不透孟姑娘,她是誰,她的來歷,她的目的,自己都全然不知。
可是又忍不住發自內心地去信賴她,好奇怪。
等等!
琤玙突然在鄴城的街頭站定,險些撞到了人,他卻渾然不覺,一雙眼睛陡然睜大,盛滿了不可思議。
難道孟姑娘是受了師父所託,所以才來與自己同行,為著能照應自己一二?!
琤玙細想了一路上九姬雖然話不多,但是有她陪伴,自己初出了骨家大門時的彷徨與不安的確減輕了不少,也沒有遇到什麼大問題,平平安安地來到了鄴城。
而且孟姑娘說,他此去北齊,可能以後便不會再回吳興郡了。
所以……難道說師父是真正遇到了什麼事情,所以才要故意支開自己的!
可是能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與自己說的,還非要拜託了並不熟知的孟姑娘來幫襯自己?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師父說的,那世世代代潛伏在骨家血液中的烈毒。師父說,此毒至今無解,一旦毒發便是致命,所以骨家人壽數都很短,大多活不到五十歲。
難道師父的大限將至?!
琤玙猛地回過神來,拔腿便往與孟姑娘下榻的客棧跑去。
日上三竿,有春日和煦的暖光從窗欞透進,孟九姬卻坐在一旁日光照耀不到的暗處,心不在焉地把玩著個細長的物事。
冷不丁地房門卻被人一把拉開,她倒沒被驚著,只淡淡抬眼望了過去,果然是氣喘吁吁的琤玙,額間沁了密密的汗,神情焦急。
「孟姑娘,」琤玙幾步跨到九姬對座,「是不是我師父拜託你伴我一起來鄴城的?我師父他……到底怎麼了?」
孟九姬抿了抿纖薄的唇:「你猜到了?」
琤玙聽她這樣一說,心中原本的忐忑卻並非放鬆,反而更是懸起:「真的是師父拜託你的?」
九姬便將手中把玩著的東西往寬大的袖中一收,示意琤玙道:「坐。」
孟九姬也沒有想到,骨十一那日竟會在自己離開骨家后不久便踏入了酒姬的大門。
「你要我陪琤玙一同動身前往鄴城?」九姬蹙眉,她怎麼也沒有料到骨十一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按理來說,他們簡直是陌生人,他怎麼會向自己求助?
骨十一眉頭深鎖:「若非我沒有別的法子,也不會冒昧前來求問姑娘。只是覺得姑娘身手莫測,又與劣徒有幾分交情,故而才出此下策了。」
「你為何要將琤玙支開到那樣遠的地方去,難道不準備要他再回來了?」九姬道,「要我陪他同行可以,只是還煩請給我個合理的理由。」
骨十一聞言沉默了些許,在酒姬香氣繚繞的陳釀環繞間猶豫了一會兒,這才道:「我只怕……只怕沒有幾天日子可活了。」
「……」
「有些事情我本想著等琤玙大些了再親自告知於他,只可惜如今看來卻是沒有機會了。」骨十一說著,將個方方正正的包裹交予九姬手中,又道,「這東西極為重要,請姑娘挑個合適的時機,代為轉交給他。」
九姬想了想,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先生瞧來並不年老,怎會說自己大限將至了呢?」
骨十一默然,說起來,他還是比十七幸運些。骨十七當年也是與他一同留在骨家的,可惜還未待娶妻生子便毒發,在極度的痛苦折磨中溘然長逝。
從親眼目睹了十七謝世那刻起,他便曉得了自己將來也會有這樣一天。直到那日骨玉夜間闖入骨家的藏書閣,卻與他撞了個正著。
他打傷了骨玉不假,只是自己也同樣受了傷,氣血逆轉間竟然有隱隱的毒發之兆。
這事他沒有與琤玙說,只是吩咐了琤玙去打些酒來,說是冬至飲酒,實則是為了鎮痛。家族古籍上有零星記載,烈酒對此毒有一定的鎮痛功效。
卻恰巧由此讓琤玙結識了孟九姬。
「若他能找到琉璃自然是好,但是倘若找不到……」骨十一頓了頓,竟也一時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倘若找不到,便勞煩姑娘勸一勸他,骨家的一切,命運也好復興也罷,本就與他沒有什麼關係,還是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罷。」
「至於我家那丫頭……」骨十一說著,咳嗽得卻愈加猛烈,接過九姬遞過的米酒一飲而盡后才稍歇,「琉璃那丫頭,便看自己的造化罷,人各有命,唉。」
他的聲音帶了淤血的嘶啞,聽來竟是如此的蒼涼。
「好。」九姬聽到自己回答道,「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