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學士模樣的人又轉向唐承遠道:「舵主,幫規不可犯。」唐承遠深知制兵精要,若任由一個人在堂會上嘩眾取寵的確不是件好事,謝副舵主這麼說,定是想對他稍加懲戒來服眾了。稍一思索,隨即點了點頭。那學士模樣的人便提高了聲音叫道:「張齊!」
台下有人應道:「在!」一人從人叢中擠出,右手在台緣上一撐躍上了高台。這人三十來歲年紀,神情剽悍,肌肉虯結,楚風傷后那略顯單薄的身體與之相比,簡直就像是一片風中的殘葉,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颳倒。
台下眾人紛紛議論起來,但楚風見慣了體大如牛的野獸,卻也絲毫不懼,只想:「這人體格健壯,倒也不能輕視,我得先把身子活動開來,然後再和他游斗,定能勝得過他。」
學士模樣的人向張齊使了個眼色,又轉向楚風道:「楚兄弟使什麼兵刃?」由於此時時局正處於戰亂之中,戰場殺伐,無不是以兵刃決勝,所以評判一個人武力的標準,都是以兵刃上的功夫而論,提到比武,若沒有事先說明,自然就是比刀槍劍戟上的功夫了。
楚風思忖:「我平時用慣的就是打獵時的長矛和防身的劍之類,這時在台上活動不便,肯定要用後者了。」說道:「就用劍吧。」
學士模樣的人轉身從台後兵器架上抽出柄三尺來長的劍遞向楚風道:「好,那麼二位就練一練,點到為止。」
楚風用右手接過長劍,掂了掂,感覺輕重適宜,把劍交到左手,轉身面向那叫張齊的莽漢,見他手中已拿出了把大刀,便即輕輕一笑,說道:「請指教。」
張齊也不答話,舉刀便向楚風砍來,刀風勁急,功力竟似不弱。楚風嚇了一跳,心道:「奶奶的,招呼都不打一個?」連忙閃身避開,同時揮劍向他下斜撩去。豈知張齊變招甚快,刀鋒一轉,躲開來劍,同時刀刃又已削向楚風頭頸,刀身微斜,隱有轉為下劈之勢。楚風看出這招厲害,暗想:「隨便派上來的人就有這麼強?」大刀橫砍過來,若自己矮身躲避,他的刀勢必轉為向下,若自己向上縱躍,他的刀勢卻又可不變,平平砍來,自己身處空中,更是避無可避,但要回劍護身已是不及,只得向後急退,張齊又連出三刀,刀刀向前,逼得楚風不住向後,轉眼間已到了高台邊緣。
楚風心道不好,按照江湖上的規矩,一旦自己掉下台去,不管有沒有受傷,這場比試就都算輸了,落到如此境地,一是他沒料到對手實力如此之強,自己雖能將其出招的過程看得清清楚楚,但卻來不及舉劍招架;二是自己傷後行動不便,右臂骨折處且不用說,就是身上其它部位所凝聚的無數冰點,在他每一次移動時都會向外擴展,徹骨的寒氣使得他手足一片僵冷。眼見張齊的大刀再次劈到,他猛地朝右前方一衝,就地一個打滾,欲從其腳邊溜回台中。張齊飛出一腳正中楚風腰部,楚風只覺腰上劇痛,腳下踉蹌,一下撲倒在了台上。
見此情景,台下不少人都忍不住鬨笑起來,唐承遠微微皺了皺眉,對楚風的表現與剛才說的話不符而深感不悅,在他看來,表裡是否如一是評價一個人最重要的標準。初時他見楚風上台不易,以為是其傷后體力不支之故,而現在觀其表現,竟無一點劍招可言,明擺著就是一不會武功之人,之前他說的話自然就全是在撒謊了。想到這兒不由冷哼了一聲。
楚風趴在地上,全身寒意更盛,就如同有一個個冰錐在刺他的骨頭一般,難受到了極點,再加寒意侵入大腦,意識模糊,幾乎就要爬不起來。見張齊已橫刀欺近,只得咬牙站起,但雙腿發顫,卻已無法躲避,勉強提劍一擋,「錚」地一聲響,長劍脫手飛出,張齊一拳打來,正中胸口,楚風胸口劇痛,跌跌撞撞退了兩步,又一次栽倒在了地上。
張齊衝上前來就是一腳,楚風奮力在地上一滾躲了開去,但張齊的腳順勢下壓,猛地一下踩住了他的後背。楚風背心震痛,喉頭一干便要吐出血來。他知道這下自己是非輸不可了,但想先說好是點到為止,這人出手卻如此狠辣,明擺著就是他們對自己不懷好意,心中有氣,怎肯就此泄氣?牙根一緊將一口血又吞了回去。
張齊嘿嘿笑道:「小子,怎麼樣?該認輸了吧?只要你叫我三聲爺爺,我聽著受用了,立刻就讓你起來。」
楚風不答,手上運勁撐地,想要掙脫出來,張齊「嘿」了一聲,右臂揮出,「砰」地一聲楚風肋上已中了一拳。他只感劇痛徹骨,但好在那股寒氣現已充斥全身護住了筋骨,倒也並未受傷,只是挨了這一拳後勁力消散,便無法從張齊的腳下脫出了。
楚風無奈,喝道:「我認輸便是,你快把腳拿開吧。」
張齊道:「你說認輸?那不是太孬種了嗎?其實只要你是我孫子,爺爺我自然不會讓自己的乖孫子吃虧的,又何必非要認輸呢?嘿嘿,嘿嘿。」腳上使勁,直壓得楚風胸骨「咯咯」連響。
楚風本已無心抵抗,但聽得張齊這話,竟是有意在嘲弄自己,當著這兩百多人,自己怎忍得下這口氣?再加胸口被踩得劇痛難當,怒氣上涌,激發了他不願受拘束的倔強本性,大聲道:「把蹄子給老子拿開!」猛地腰上一挺,那寒氣的力量蹦發出來,霍地翻身而起,把張齊直摔了出去。
張齊的輕身功夫確也了得,這一摔眼見是肩頭向下,哪知他將著地時右足往地下一撐,已然站直。他急揮大刀護住身前,愕然望著楚風,道:「你……你……」心中驚疑不定,萬想不到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台下一片嘩然,眾人都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張齊明明已將那叫楚風的人壓得死死的,他再怎麼厲害,也不至於會把張齊猛地掀飛起來吧?何況他剛才那麼狼狽,竟會是裝出來的嗎?難道他果真是個絕頂的武功高手?
眾人心裡揣測不定,紛紛議論起來。大部分人自是向著張齊,為他沒能將楚風徹底壓住而嘆惜不已;也有少部分人因看不貫張齊奪奪逼人的態度,在心中暗暗為楚風叫好,希望他能反敗為勝,讓張齊也嘗嘗被逼著求饒的滋味。
那學士模樣的人心中驚異,張齊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自不會不知其腳上有著千斤之力,而楚風竟能突地躍起,還將其遠遠摔了出去,他的力道之強,連那學士模樣的人自己都感未畢能有,不禁又恨又妒,心想:「這小子滿口狂言,我本欲讓張齊教訓教訓他,卻哪知他竟有這麼大的力量,不過從他剛才的表現來看,卻是並不會武功的,那麼就只是有著一身蠻力罷了。哼,張齊也推煞沒用,既已壓住了還讓他掙脫,簡直是在丟我的人。」
張齊大喝一聲又向楚風攻來,身未至,刀法已經展開,刀光閃爍,劃出層層光影,楚風忍著刺骨奇寒,挺劍迎上,轉眼間兩人又交手了十數回合。張齊使出他最得意的百丈斷峽刀法,這路刀法大開大合,刀式陡上陡下,就真如峭立的山崖一般平地拔起,完全阻住了大片的通路。楚風見刀勢密不透風、無法閃避,不敢託大進攻,只得連連後退,台下眾人見了也不由紛紛讚歎。張齊心下得意,不住向前逼進,要知他正是靠著這路刀法在源江堂內混得了個頭領之位,可說是這次前往青蛇鎮的最有力爭奪者之一了。
退了幾步,楚風已看清他刀法中的幾處破綻,只是那刀法確也精妙,一招過後下一招緊接而至,往往破綻剛顯露,眨眼間就會被下一招的攻勢給補掉,實是沒有下手的餘地。再退得五步又到了高台邊上,楚風無法,只得挺劍硬上,刀劍相交,「錚錚」連響。楚風畢竟不會劍招,雖可動察到對方每一次大刀攻來的方位,只手握劍,卻也不能完全擋住或躲開,不多時身上便被劃出了好幾道傷口,幸而此刻他劍上已透出那股寒氣,張齊的刀每與之交擊一次手臂就會受凍發麻,心知楚風內力驚人,若給劍刃掃到,自己難保不會受內傷,倒也不敢全力冒進。
又拆得數十招,楚風身上已有了十幾道傷痕,無不隱隱生疼,再加上體內寒意刺骨,端的十分難受,他想到這些人說是讓自己展示展示,卻不過是為藉機折磨羞辱自己,不由得心中一股怒氣勃然而發,再也顧不得防守,把劍舞開了狂揮猛砍,「當、當」數聲,竟逼得張齊不敢出招,只得連連後退。
那學士模樣的人繃緊了臉,對於自己的得意弟子竟然會被一不會武功之人打得還不出手來深感惱怒,在他看來,楚風揮動長劍之時,實是漏洞百出,隨便還出一刀就能讓他長劍撒手,但張齊卻始終畏畏縮縮,只是一味地躲閃,偶爾用刀擋架一下,竟似將自己所教授的刀法忘得一乾二淨了。
他側目看向唐承遠,見其臉上略帶笑容,顯然對楚風此刻的表現甚為滿意,心中不由得更加不快,暗想:「我在堂內打拚多年,所帶出的弟子無不是數得上號的好手,每次遇到與外幫的紛爭,我也都搶著沖在前面,不然這些年身上怎會多出好幾道傷疤?我以一個外姓人的身份,好不容易才坐上今天這個位置,又豈能讓他一個渾小子在此逞能,掃了我的面子?」一轉頭對張齊喝道:「張齊!你在幹什麼?不許退,給我攻上去!」
但此時張齊心中怯意已生,要知道比武對決,在氣勢上壓倒對方非常重要,若論真實實力,即使此刻楚風雙手都活動自如,單憑著寒力的幫助,也未必就是他的對手,只是張齊懾於楚風劍上的那股勁力,以及他揮動長劍時那種無我無人的氣勢,卻是無論如何也提不起攻勢了。
再斗數合,刀劍又一次相交,「當」地一聲響,卻是張齊的大刀飛了出去,楚風一劍砍下,青光暴盛,張齊的臉登時一片慘白。台下眾人都忍不住「啊」地叫了出來,那學士模樣的人倏地搶出,也不見有任何動作,卻已站到了楚風背後,一掌推向他的手臂,「嗆啷」一聲響,長劍已然落地。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所有人都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張齊渾身冒汗,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楚風急撤兩步轉回頭來,卻見那學士模樣的人滿臉怒容直盯著他,喝道:「臭小子,比武過招只是點到為止,你竟敢行兇殺人,可真是毒辣之極!」說著一腳飛出,楚風根本未看清他的動作,身子已高高飛起,「嘩啦噹啷」數聲將兵器架撞翻在地。
那學士模樣的人奔到兵器架前,不待楚風站起,左手伸出,一把將他從兵刃堆中抓了起來,叱道:「你這臭小子,竟敢到青蛇幫地盤上來撒野,可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今天我就要了你的狗命,到陰間見閻王爺去吧!」右手一伸,「啪」地一掌拍在楚風胸前。
楚風氣息一窒,猛地里胸口猶似受了鐵鎚的一擊,血脈翻湧,帶動寒氣強烈振蕩,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渾身無力,軟垂下來。那學士模樣的人只感手掌一片冰涼,這才知楚風內力竟已達如此境地,不由得暗暗吃驚,心想:「怎的他這麼年輕竟已擁有了常人二三十年的功力?不管他來這兒是為何目的,總是對我不利。剛才那掌我使了三成力,既然打你不死,那麼就全力出一掌,任你功力多深厚,也定會內臟震裂而亡!」手掌一抬,便即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