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雀啼(二十)
青犀害怕謊言被揭露,於是做得比以往更好,更努力,尺淵讓她學的那些東西,她沒有一點敢落下。青犀族中求問姻緣者凶吉者生死者,青犀都能預知得八/九不離十。
她來端月台的第一個冬天,憑藉著尺淵的指引,以己之能推演半月之久,預知重雪折林,將毀大半松蘿林。得此預示,青犀族眾早早準備,隆冬時飛雪三月,寸草不生,青犀族雖在這場大雪中折損了不少族眾,但也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損失。而同棲息在松蘿林的鬼妖一族則元氣大傷。
自此青犀族眾徹底信仰了聖女青犀。
翌年開春的時候,風拂開千朵萬朵的海棠花骨。尺淵從妙香海求仙回來,給青犀帶來了一枝紅珊瑚攢石榴的珠釵,作為她立下大功的獎勵。尺淵親手將珠釵插在青犀的髮髻上,輕聲道:「青犀,你做得很好。」
青犀怔怔地看著尺淵帶笑的面容,忽覺她身邊的萬事萬物都活泛了起來,如同落花回枝,潭水流光。
青犀在端明台上住了好幾個年頭,日日夜夜與尺淵相對,生出情愫實屬難免之事。尺淵這個人實在挑不出有什麼缺點。容貌自是沒得說,青犀族中數一數二的美男子;身份地位自不在話下,年紀輕輕便被奉為青犀族的大祭司;又沒有什麼怪脾氣,與人和善,寬仁溫柔。族部的人路遇尺淵,手中就算抱著一個西瓜都要分尺淵一半,可見他這人多受歡迎。
尺淵對待青犀則尤為的好,事無巨細,尺淵皆以青犀為重。青犀自有意識起就未體會過讓人放在手心中寵愛的滋味,尺淵讓她明白她還有這樣被人愛著的資格。
青犀明白,尺淵對她的愛不是男女之情,也不能說是師徒之情,或許只是祭司對聖女的敬愛,她也從不敢奢求更多,這樣就足夠了。尺淵就像烙在青犀內心最深處的烙印,永遠不會被發現,也永遠不會消失。
可尺淵卻是要成仙的魔。
尺淵飛升羽化的日子越來越近,青犀也漸漸明白尺淵早晚有一天會離去。她從不想勉強尺淵留下,但也不願尺淵離開,所以她想爭取一番。
青犀是鼓了很大的勇氣才做出這樣的決定。那夜她穿上海棠色的煙雲翠紋衫,小心翼翼地戴上尺淵送她的石榴朱釵,她對著鏡子照了很久很久,方才滿意自己的裝束。前些年她曾有幸跟尺淵一同去妙香海求仙,路上得一妙冰玉雕琢而成的鴛鴦玉佩,她想送給尺淵,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冰涼的玉佩被她掌心暖熱,她停在尺淵門前的時候,手掌中滲出汗來。重瓣的玉海棠花開得特別濃,她深吸一口氣,終於抬腳邁進屋中。
同往常一樣,尺淵放下手中的書卷,抬眸輕聲問她:「有事找我嗎?」
青犀走過去緩緩跪在書案前,然後將玉佩輕輕擱在尺淵的面前。青犀眼神里全是怯意,在尺淵疑惑的注視下,她說:「我...很喜歡你。」
尺淵手中的書卷驟然落地。青犀說:「我知道你要走了,在走之前我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你喜不喜歡我?」
她不敢看尺淵的眼睛,只能將目光放在鴛鴦佩上。尺淵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頓了好久,才說:「你陷於七情六欲中,情愛只會蒙蔽你的雙眼,讓你漸漸失去預卜的能力。」
「那你喜不喜歡我?」青犀心裡有些害怕,絲絲密密的疼痛在她心尖兒上蔓延,她固執地說,「你若喜歡我,就算失去這雙眼睛,我都不會在乎。」
香霧空濛,風旋落英,胭脂色的花瓣從枝頭飄落而下。尺淵沉默了許久,眼睛里映著青犀有些泛紅的面容,道:「聖女當以青犀族為重,明日我會送你到白元長老門下,從此之後你就在他那裡學習祭禮。」
青犀的手有些顫抖,她問:「你...不要我了嗎?」
「尺淵身為大祭司,必對聖女護之尊之。」他說出這樣規矩的話,都不願喚青犀的名字,口口聲聲以聖女稱之,語氣中的淡漠疏離,青犀又怎會不知?
她一開始便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卻在這一刻有些後悔。青犀輕著聲說:「恩...我明白了...」
翌日,青犀早早起身收拾一些常用的衣物,準備離開端明台。這天尺淵有些反常,從前他必定在卯時起床,無論風雨,每日都不曾懈怠,可今天他卻睡到了午時。
白元長老不好打擾尺淵休息,便只帶了人在外候著。尺淵來找青犀的時候,修容不整,眉宇間全是倦怠,看著青犀亦容易失神。等要青犀出端明台的時候,尺淵說:「聽白元長老的話好好學習祭禮,以後你就是青犀族真正的聖女,福澤青犀,庇佑族眾。」
「好。」
兩人並肩走出的那一刻,白元長老率眾人行禮,道:「恭迎聖女。」
青犀看著白元長老和藹的微笑,骨頭裡莫名生出一股惡寒,想要邁出去的步伐硬生生地頓在了原地,她這一生都未感覺到如此的害怕與恐怖,就算上次瀕臨死亡都沒有這樣的感覺,她冥冥中覺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什麼了。
青犀略略往後退了一步,口中低囈著:「不...」
「去吧。」尺淵寬厚的手掌撫上青犀的肩,然後輕輕地一推,便讓她邁出了這樣的一小步。
白元長老鞠躬蒼聲道:「聖女,請。」
從端明台分別後,青犀就再也沒有見過尺淵。
我想找的是嵐珂的下落,遂一直跟著尺淵的故事走。在那之後尺淵便專心修仙,因羽化之期將近,他於端明台內閉關不出,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見過他,這樣大約過了一年,他的神思中抽離魔身,神遊於三界之內,終達仙人之境。
前來接應他的是掌管登仙之事的紫陸星君,紫陸星君左看看右看看,搖搖頭又點點頭,眼眸里全是疑惑。紫陸星君問他:「你從未歷過情劫?」
尺淵搖頭說:「沒有。」紫陸回道:「你心中可還思慕著什麼人?」
尺淵否認:「沒有。」紫陸笑道:「你且不要騙我,你還有一項姻緣劫未歷,這牽你入紅塵的姻緣線不淺,斬不斷,便入不了仙。等你了了此世的情緣,本君再來接你。」
尺淵失敗了。他在海棠樹下冥思打坐了許久,都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出關的時候正好趕上青犀族一年一度的祭禮。
尺淵來到青犀族會,廳堂中的長老們見到尺淵紛紛行禮,低聲問著他近來的狀況,尺淵也一一回答。青犀族的長老很多,但握有實權協助族長管理青犀事務的唯有白元長老一人,所以白元在青犀族中具有很高的威望。
尺淵見白元和青方族長正在商量祭禮的事,所以就沒有打擾,等到白元離開,尺淵跟上前:「白元長老。」
白元一見是尺淵,笑容滿面,道:「大祭司,你出關了?」
尺淵點點頭,又問:「聖女呢?」
白元的目光溫慈,他說:「這孩子還在華廳練習祭舞呢,誰也不肯見,這是她第一次為祭禮獻舞,所以格外重視。」
「那好,這一年勞煩白元長老了。」
白元驀地一笑,不知為何,尺淵卻覺得很不舒服。白元說:「不算勞煩,現在的青犀要比以往任何一任聖女都要好。」
尺淵與白元又寒暄了一句,打算想再去看看青犀,卻在路上遇見兩個小侍女。她們一言一語的交談著,眼神閃爍,像是在說些什麼秘聞。尺淵無意這些,卻在聽他們提及「聖女」二字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一位年輕的小侍女道:「聖女姐姐對誰都恭恭敬敬的,格外可愛呢!」
年長的侍女點點頭道:「也是,以前我也侍奉過幾任聖女,就屬她脾氣好。只是性子有些怯懦,除了白元長老,她見了誰都不太說話,真讓人擔心。說來也怪,白元長老那麼慈祥和藹的人,族裡的人都敬愛他,獨獨聖女見了他就謹慎謹言,好像很害怕似的。」
小侍女說:「白元長老是聖女姐姐的師父,想想白元長老也是對聖女姐姐要求太過苛刻,前幾日我偷偷看見聖女姐姐被罰在門外站著呢,那時候她就穿了個單衣,夜裡那麼涼,白元長老對她真夠嚴厲的。」
年長的侍女附和著點點頭。小侍女拍了拍手,興奮道:「不過正是白元長老這麼嚴厲,聖女姐姐才會如此厲害。前幾日聖女姐姐隨口說我會遇見姻緣,讓我好好珍惜,我還不信,卻不成想昨天端郎就來我家提親了。」小侍女眸子裡帶著羞澀的情意,臉上都紅透了:「聖女姐姐可真神。你說她會在這個位子上坐多久?」
「坐多久也不是你能定的,好好想你家的端郎吧,思春的丫頭。」年長的侍女笑著擰了擰小侍女的鼻尖兒,笑語盈盈地帶著她往□□深處走去。
尺淵皺了皺眉頭。白元對她那麼嚴厲,這一年她肯定不好過吧?他心中有一絲異樣,但很快被他壓下來。順著□□走了一炷香,尺淵才來到華廳前。白元說青犀正在練舞,卻不聞華廳中有鼓樂之聲,尺淵懷著疑惑走進去,卻見端坐於正位之上的是一個紅衣女子。
紅衣女子面若桃花,眸若朝霞,手中玩弄著一把精緻的匕首,泛著寒氣的刃上映著紅衣女子深沉的黑瞳。她的眉眼極為濃麗,卻也極冷,但那雙眼睛又實在魅惑,讓人不禁看了又看。
尺淵從未見過此人,先是拱手禮敬道:「姑娘。」
女子說話的聲音極為好聽,就像一把鉤子能勾住人的心魂,她說:「你是誰?」
「在下尺淵,青犀族的大祭司。」尺淵說,「姑娘又是什麼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紅衣女子低低念了念尺淵的名字,說:「嵐珂,山嵐的嵐,玉珂的珂。我是鬼妖族的人,今日奉師父之命前來參觀青犀的祭禮,慕聖女之命,前來拜訪。」
嵐珂四處望了望,又道:「只是聖女好像不在。」
便在此時,小鶴拉了拉我的衣袖,糯糯道:「這個姐姐可真漂亮。」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小鶴說的話,沒想到鬼王嵐珂竟是如此姿色,只是這張面容讓我看著總有些...莫名的感覺。
小鶴又說:「姐姐,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姐姐跟聖女姐姐有三四分的相像。」
我被他這幾個「姐姐」給繞暈了,卻聽清了小鶴說的話。再去看書冊中嵐珂的面容,發現小鶴說得還真對,這嵐珂和青犀還真有幾分相像。
難道嵐珂就是尺淵命中的姻緣劫?
還不等我細想,小鶴無謂道:「哎,這天下相像的人那麼多,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姐姐,你知道最近登基的羅剎魔尊么?我見過她的畫像,跟姐姐你還有七八分像呢,當然啦,她肯定沒有姐姐漂亮。」
我:「...」
我權當他是在誇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