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雀啼(二十一)
嵐珂眸色流霞,明艷動人,她瞧著尺淵,說:「既然你是青犀族的大祭司,那你一定知道哪裡好玩兒。我從鬼妖族遠道而來,不如你帶我四處瞧瞧?」
尺淵拱手說:「今日尺淵要在此等候聖女,有些事同她商榷,恐怕...」
「哎。」嵐珂截斷他的話,而後走到他的身邊,側著頭問他,「可是要事?非得在此時商榷?」
嵐珂的靠近迫得尺淵小退了一步,他容色有些不自然:「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只是...」
嵐珂抱住他的胳膊,笑道:「既不是什麼要緊事,讓你帶我四處轉轉也不成了?還是你大祭司身份尊貴,瞧不上我鬼妖族的人?」
尺淵皺了皺眉,忽然感覺到嵐珂身上有一股靈氣涌動。他疑惑著,跟著了魔一樣伸手撫了撫嵐珂的發,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舉止多麼愈禮。
方才還纏著他的嵐珂卻為這樣的舉動變了臉色,她往後退了幾步,冷道:「你做什麼?」
尺淵望著自己落空的手,怔怔著許久沒答話。他歉聲說:「對不起,方才我無意輕薄,只是姑娘似乎是青犀族人。」
嵐珂哦了聲,漫不經心道:「我是青犀族人,可自小無父無母,是師父將我撿回家悉心照料,我師父是鬼妖族的,我自也是鬼妖族的。」
尺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是在下輕妄。」
「那你帶我四處走走,我就原諒你。」
尺淵思慮片刻,不再拒絕嵐珂的要求,只道:「姑娘請。」
嵐珂卻沒有想象中的高興,轉身走出華廳的那一刻,唇角帶的笑如霜雪般冷。
青犀族的集會上玩戲項目眾多,店鋪大開,各式各樣的稀奇古玩都會陳列於中,從仙界搜集來的,也有從人界搜集來的。松蘿林相對封閉,青犀族人也一直閉而不出,所以一年一度的集會格外熱鬧些。
嵐珂在前面走,尺淵便在後面跟著。嵐珂雀躍地拿起各色的胭脂水粉來嗅,尺淵看著她,總會長久地失神。他想起以前在端明台,青犀只在別人口中聽說過祭禮,卻未曾參加過,他曾答應陪她去一次,但直到青犀離開,他都未能踐行這樣的承諾。
「漂亮嗎?」嵐珂將一個白羽面具舉到尺淵的眼前,笑吟吟地問他。
尺淵點點頭。嵐珂撇了撇嘴,說:「你真沒勁。」
嵐珂伸出藏著的另外一隻手,手中握著兩串糖葫蘆,紅透的山楂外包著一層薄薄的糖衣。她遞給尺淵:「喏,請你吃。」
嵐珂塞到尺淵的手中,他自然沒有不接的道理。他想起青犀也喜歡吃糖葫蘆,她難得能離開端明台,那次她興奮地到集市上玩,正好趕上天下大雨,她回來時整個人如落水的小雀,用紙包著的幾粒山楂卻沒濕一點,她說「糖葫蘆特別好吃,總要讓師父嘗一嘗」。
嵐珂一邊咬著糖葫蘆一邊問他:「你想什麼呢?」
尺淵方才回了神,笑著搖搖頭說:「沒什麼,只是姑娘讓我想起來我的徒弟。」
「你徒弟?誰啊?」
「青犀。」
「我跟她很像嗎?」
尺淵遲疑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不,不像。」
嵐珂挑了挑眉,沒再說話,吃著糖葫蘆繼續往前走。她又進了一家玉石店,挑挑揀揀好一會兒,店家又熱情地推薦給她些南海來的水晶珊瑚珠,嵐珂聽著沒勁,轉眼就瞧上了一塊玉佩。玉佩是比目雙魚佩,玉色溫潤,是難見的好玉。嵐珂也不問價錢,只將玉佩拿在手中把玩,然後問尺淵:「你喜歡嗎?」
尺淵有些愣,自是不知她為何問他。嵐珂見他神情,笑了下,對店家說:「我要這塊玉。」
她將玉佩送給尺淵,說:「這個送你的。」
「萬萬使不得。」尺淵皺眉推辭道,「姑娘有所不知,玉乃青犀族中定情之物,只有相悅的男女才可贈送,這實在不妥。」
「定情之物?」嵐珂挑了挑眉,「那你就當我喜歡你,送你定情的好了。你若不喜歡便扔了,反正本姑娘送出去的東西,絕不會收回。」
尺淵在這點上也不退讓一步,堅決道:「姑娘,尺淵絕不會收的。」
嵐珂抿了抿唇,低聲再問:「你真不要?」尺淵搖搖頭。嵐珂眸中升起一絲狠絕,我也沒想到她會這麼乾脆,將玉佩狠狠地往地上一砸,那玉即刻就摔成了碎片。
店老闆心疼得渾身一顫,滿眼可惜地看著地上的碎片,嘆道:「哎呦姑娘,你這不要,也不必摔了是不是?這...這多可惜啊。」
嵐珂眼睛盯著尺淵,說:「他不要的東西,就是沒用。你說,沒用的東西除了毀掉,還有別的下場么?」
店老闆嘆了又嘆,無不惋惜。尺淵抿了抿唇,客氣道:「是在下的過錯。」
「罷了,你走吧。」嵐珂冷道。
「那在下便告辭了。」尺淵未再多留,即刻往店外走。
嵐珂望著尺淵的背影,手漸漸收攏,有隱隱紅色的光芒從她眸中閃現。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我分明在她眸子里看到了恨,但嵐珂和尺淵不過一面之緣,雖然尺淵拒絕了她的好意,但也談不上恨。難道嵐珂和尺淵還有前生今世之類的緣分?
我往前翻了翻書冊,竟找不出嵐珂的往事,所能看到的只有一雙沉浸在黑暗中的血眸。這嵐珂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在司命手冊上都找不到她的過往?
我先將此事放下,又將書冊翻到祭禮之上。夜晚的風煙聚散,五光十色的燈籠如同天上銀河中的星子,將整條長街照得通明,寶馬香車,絡繹不絕。嬉鬧的孩童手中舉著小煙花從店幌下穿過,而後被蒸騰的小吃香氣掩住,淹沒在人海當中。
千燈照碧雲,入鼻皆是淡淡的煙火味,還有些許奇花異草散發出的香氣,尺淵眼前光風變幻,一時有些眼花繚亂。
等尺淵穿過人群來到祭台前時,青方長老正念著手中的祭文,台前爐鼎中香火旺盛,飄出縷縷青煙。
青方長老將手卷緩緩收起,聲音如鍾:「祭。」
密集的樂鼓點緩起,小樂台上琵琶聲與笛聲漸入,曲調如水從樂器上流瀉下來。風卷飛絮,如一場穿庭而過的梨花雪,那一段柳色青青帶著拂開萬紫千紅的春/意從天而降。
聖女手執桃花枝,甩出長袖,如長雲流霞,袖中落出香氣。相隔不過一年的時間,青犀竟有如此大的變化,清眉秀目,舞姿優雅,光彩照人。她眸中全是祭天時該有的虔誠,卻讓我看著有些微妙。不知為何,我覺得她身上沒有一點生氣,深黑的眼睛也不是以往那般清澈,像是一潭死水,無波無瀾。
尺淵的目光一直追隨她,看見青犀步伐能生蓮似的,他不覺開心,可心中也說不上是何滋味。
一曲舞畢,青犀親手將三炷香插在爐鼎之後,道:「尊主庇佑,祭信女之心,願青犀族風調雨順,千秋萬代。」
「跪——」禮司洪聲道。
眾人紛紛跪下,心中懷願虔誠地拜三拜。
「起——」
青犀沖祭台下的眾人鞠躬,隨即離開祭台。祭禮完成後,便是夜晚最精彩的篝火會,人群漸漸喧鬧起來。尺淵穿過人群,追著那一抹綠色的衣角而去,待至祭台的後花園,他才喚住青犀。
青犀有些詫異地回首,看見尺淵,她眼睛動了動,許久才怔著喊了聲:「師父?」
尺淵看了她一會兒,溫聲說:「長高了。」
「總要長的。」青犀說,「師父最近可好?族長不是說你要成仙了么?」
尺淵說:「恩...還要再過些時日。」
「哦,我還以為師父不再回來了呢。」
尺淵同她說話再不似以往那般自如,話到此,他竟也不知該如何接。尺淵說:「你剛剛跳得很好,以後多注意身體,別讓自己太累。」
青犀笑了聲,尺淵不知她緣何而笑。青犀說:「我也不想,可我沒得選。就像當初我必要入你門下,不然我就會被逐出松蘿林自生自滅,就像我必要當聖女,不當就會被拆穿,到頭來還是死路一條。都沒得選。」
「青犀...」
「師父。」她說,「我還有要務在身,不宜在此久留。」
「篝火會,你不看了嗎?」尺淵問。
青犀收了收手指,她說:「不了,白元長老找我還有事,告辭。」
青犀手中的桃花枝謝了幾片花瓣,落在她的身後,掩住她走時的路。尺淵立在花深處,眉目悵然。她只說這是不得不的選擇,可見青犀當聖女並不開心。
我想想也是,青犀怎麼會開心呢?若青犀不是聖女,就算她因情愛之事失去預卜能力也無足輕重。至少當初的尺淵不會以這樣的理由拒絕她。
我順著青犀的脈絡往下看,只見她在拐角處就丟掉了手中的桃花枝,眉宇間全是嫌棄和噁心,彷彿那是什麼極髒的東西。
不知怎的,越走近元白所居的閣子,青犀眼中的脆弱和顫抖就越明顯。她顯然是怕白元,可我見白元那老頭的確慈祥和藹,怎麼會讓青犀怕成這個樣子?
青犀緊緊握著手指,額頭上滲出了一層薄汗。她謹慎小心地說:「祭舞結束了。」
「進來。」
青犀邁著極輕的步子走進去。白元長老正悠然調著香料,因隔著明月紗,我有些看不清,但見香爐上冒出淡粉色的輕煙,在屋中瀰漫開來。
「單獨為我跳一支舞罷。」
我:「...」這是什麼情況?
明月紗緩緩拉起,我才看清內廳的中的人,只是此人卻不是白元長老。男子要比白元年輕很多,面容方正,只是眸中多含戾氣,深不可測。我心中不禁大惑,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不是白元的居處嗎?
青犀喏喏地答:「桃花枝不見了。」
白元走到青犀的面前,眼神中全是輕嘲,他輕輕捏住青犀的下巴,問:「你什麼時候敢在我面前玩這些小把戲了?」
「真不見了。」
白元打量著她的神情,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反而問她:「你見到尺淵了?」
白元的問題讓青犀身子一僵。白元蔑笑道:「你忘不了他,可他卻將你親手送到我的手上。青犀,尺淵身為大祭司,歷任聖女皆由他推選上來,你說他知不知道聖女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青犀一字一句道:「聖女福澤青犀,庇佑族眾。」這是尺淵送她離開端明台時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這是尺淵告訴她的關於聖女的責任。
白元笑得更加諷刺,他低頭吻了吻青犀的額頭,聲音放得很輕:「你把他當神祇,他將你送入地獄,你說你活著做什麼呢?還是你心甘情願地想在我身下夜夜承/歡?」
青犀狠狠握著拳頭,身子不停地發抖,卻也不敢躲。
他伸手摸了摸青犀的發,說:「跳吧,練了那麼久,我就想你跳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