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雀啼(二十三)

105.雀啼(二十三)

嵐珂回到鬼妖族的時候,老鬼王已經逝了。他門下弟子無數,在老鬼王靈堂前吵得不可開交,個個摩拳擦掌針鋒相對,為的自是鬼王之位。靈堂前唯有鬼幽長老跪著,替老鬼王燒著一沓又一沓的黃紙,面對喧囂刺耳的爭吵,鬼幽置若罔聞。

嵐珂攜風雨而來,妖美的臉泛著紙一樣的慘白。她踏入靈堂,爭吵不休的弟子們紛紛住了口,有怯懦畏懼的也有隱忍不發的,他們跟嵐珂同門一年多,自是知道嵐珂的厲害。嵐珂冷冷地掃過靈堂中的人,而後跪在了棺木前。

她的唇色發白,說:「徒兒來晚了。」

「王昨夜去的,沒有痛苦。」鬼幽說。

嵐珂問:「他生前可交代了什麼話?」

「鬼妖族的大劫要來了,鬼王希望你能念在他與你的師徒情分上,一定要護鬼妖族周全。」

「沒有了?」

「沒有了。」

嵐珂跪在靈堂前磕了三個響頭。老鬼王對她恩重如山,縱然她要為青犀報仇,她也會以鬼妖族為重。她站起身,回頭掃視那些弟子,笑得譏誚,說:「爭什麼爭?你們以為爭了就有用嗎?」

「嵐珂,你一個青犀族人根本沒有資格繼承鬼妖族的王位,誰知道你是不是狼子野心,意圖吞併我們鬼妖族!」

嵐珂伸出手,手指一轉發出「喀拉喀拉」的骨節聲,她眼底里冷得如冰:「師父早已將我的名字寫進鬼妖族的族譜,我就是鬼妖族的人。你們若有異議,那大可來爭一爭。」

還不等方才挑釁的那人出言反駁,一道裂痕從他臉上裂開,迅速擴散至全身,頓時血肉飛濺。血腥至極的場面看得我心驚肉跳,再看時那人已成一灘血水。鬼妖族妖法狠辣,這我是早知道的,但像嵐珂這般狠絕的手段,我還是第一次見。

這下在場的各位全都沒了聲,他們連嵐珂怎麼出手的都不知道,個個盯著嵐珂芊芊玉指,戰戰兢兢的,生怕下一個指向的就是自己。

待眾人散去,靈堂的白燭燃了半截,嵐珂還跪在靈堂守靈。鬼幽跪在她的身側,問:「等過了老鬼王的頭七,臣再為新鬼王操辦登基大典,還望鬼王諒解。」

「這是應該的。」

「恕臣僭越,敢問鬼王,老鬼王臨終前所指『大劫』是什麼?」

「這些事你不用管,有我活著一天,鬼妖族便不會被旁人欺辱。」嵐珂閉著眼,雙手合十,說,「倘若我出了什麼變故,王位萬不能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待我登位就會擬定詔書,下一任鬼王必會是你,也請你記住老鬼王的遺囑。」

鬼幽不明白嵐珂的話,他輔佐過很多任的鬼王,沒有誰會像她這樣交代身後事的。他自是不知,嵐珂是青犀的心魔,縱然她強大無比,但若青犀不再對尺淵有希望,亦不想著反抗白元,那也沒有心魔之說了。

青犀這個人唯唯諾諾,容易認命。若她真認了,嵐珂就會消失。

嵐珂登位后,將大權死死握在手中,她做事利落,殺伐決斷毫不含糊。我也從她行徑上看出老鬼王所說的大劫。松蘿林棲息著一個地龍,是自松蘿林形成之後便存在的魔,年歲比我還要大上幾輪,地龍這些年一直沉睡於松蘿林的斷牙淵內。白元的心魔取代白元之後就一心想得到青犀族族長之位,可這些遠遠不足以滿足他的**。

千冢登位后,他從心裡就瞧不起這個新任的魔尊,所以他想自己坐上魔尊之位。為了積蓄更多的力量,他將主意打到了地龍的頭上,傳說以地龍血肉為食可獲得巨大的力量,再以龍筋為材,可煉製至高無上的法器。但斷牙淵屬於鬼妖族的地界,這些年白元陸陸續續派了不少人來勘測斷崖淵的地形,想要找到地龍的蹤跡。

他的這些小動作,老鬼王自是發現了,直到近幾年才搞清楚白元的意圖,心中不禁大駭。倘若惹怒了地龍,它盛怒之下將松蘿林毀於一旦,那鬼妖族面臨的將是滅頂之災。

老鬼王將此事瞞了下來,只對嵐珂透露過隻言片語,老鬼王死後,嵐珂自也順著線索查下去,才知道白元的野心。

重重燈火中,嵐珂捻開黑鴿子傳來的信。上面說發現白元派了一股青犀族人來斷牙淵。近半年來,這是白元派來的第七支隊伍,近來尤為頻繁,中間甚至都沒有間斷休整,嵐珂覺得白元一定是快找到了地龍的蹤跡,心想絕不能坐以待斃,這次她要親自去截殺。

嵐珂只身前往烏長坡,信中說青犀族的人正在此休息整頓,過了烏長坡就會到達斷牙淵,嵐珂絕不會讓他們再靠近斷牙淵一步。

嵐珂隱身在草叢中偵查著敵情。青犀族人怕被發現,自也沒敢生火,嵐珂施法讓月光亮了些,借著月色她才看清曠地上只有十幾個人三五成群靠在一起休息。這來的一撥人全是青犀族中修為上乘的人,看來這次白元是志在必得了。

嵐珂緩緩提起彎刀,刀鋒勝冰,在寂靜的風中發出泠泠聲響,似乎在叫囂著要飲血。嵐珂身如鬼魅,似乎就如夜風一般飛了過去,手起刀落,鮮血飛濺,她火紅的衣衫因染上鮮血顏色更深,她雪白的臉上亦濺上鮮血,她臉上帶笑,殺人的手段毒辣可怖,那十幾個人還未來得及反抗一下便已命喪黃泉。

嵐珂立在空曠的原野上,身後躺著七零八落屍身。握刀的手微微抬起,她舔了舔刀刃上的血,眸色有嗜血的殘酷。月色還未黯淡,白霜鋪地,在草葉上凝成冰花,一陣獵風從嵐珂身側呼嘯而過,而後揚起她染血的袍。

「咣當——」一隻水壺掉落到地上,清水從壺口流出來,浸濕了一雙雲紋靴。隨風而來的是幾不可聞的顫聲:「嵐珂...」

嵐珂回身過來,尺淵就站在月色下,瞳孔顫抖,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些人是你殺的?」他一步一步走向嵐珂。

被當場抓了個現形,嵐珂也沒有要隱瞞辯解,直截了當地點頭說:「是我殺的。」

「為什麼?」

「他們不該來我鬼妖族的地界。」嵐珂說,「想必你也知道,我現在已經是鬼妖族的鬼王了。青犀族鬼鬼祟祟地來我的地盤,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尺淵雲紋鞋面上染上鮮血,他終是走到嵐珂的面前,「這些人只是想來斷牙淵采幾株破岳草,只因是救命之用,來不及跟你通報遂才潛了進來,你連問都不問,就這樣殺了他們?」

「既然如此,他們被我誤殺,也是罪有應得。」

「嵐珂!」尺淵鉗住她的雙臂,怒著質問,「你怎麼會這樣!你怎麼能如此冷血無情!」

嵐珂說:「我一貫如此,只是你以前沒有發現而已。」

「我是沒有發現!你是冷血無情!你走了五個月零一十七天,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我以為你繼承了鬼王之位總會來見我一面,可你沒有。嵐珂,你怎麼能...將我忘得一乾二淨。」

若不是她是青犀的心魔,這近半年的時間裡還能看見青犀的記憶,嵐珂真要被他這副深情的樣子感動了。她譏誚著問:「尺淵,你這麼生氣做什麼?你來找我,怕也是看見青犀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吧?」

尺淵鉗著嵐珂的手陡然一松,嵐珂諷笑著退開。這半年來,尺淵也曾與青犀打過照面,可她總一副不冷不淡的樣子,尺淵心中難耐,對待青犀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可他又會在夜晚降臨時想起嵐珂,想起他和嵐珂的一夜,這種感覺都快將他折磨瘋了。

嵐珂的諷刺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戳進了他的心中,又冷又痛。他的確看見青犀跟別的男人在一起,那人生得器宇軒昂,君子的模樣,看著極面善,與青犀走在一起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兩人並肩而行,青犀的手被男子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中,模樣溫怯而含羞,極為乖順。

尺淵在很遠處,可他明顯感覺到男子看了他一眼,而後將青犀扯入懷中,低頭吻上了她的唇,輾轉廝磨至深。男子得出空檔動唇說了幾句話,青犀臉色大變,身子卻被他牢牢固在懷中。

尺淵以手變拳,掌心微痛。他不知那是怎樣的情緒,只覺憤怒和不甘如同藤蔓一樣快將他生生絞死了。青犀怎麼能不顧聖女的身份,紆尊降貴與這樣普通的男子在一起?她就不怕失去聖女之位么?

回到端明台,他尚不能冷靜,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青犀住過的廂房。這時嵐珂的身影便浮現在他的眼前,他覺得只要能見到嵐珂,他就不會這麼煎熬了。

之後沒幾天,尺淵聽白元長老說要派一隊人去斷牙淵採藥,故喬裝打扮離開了青犀族,來到鬼妖族。

嵐珂見尺淵愣在當場,唇角的笑意更大:「怎麼?被我說中了心事?」

她靠近尺淵,手指摸過尺淵俊逸的下巴,眯眼道:「尺淵,你大可問問你自己,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

尺淵答不上來。嵐珂一字一句地說:「你喜歡青犀,所以不捨得傷害他。當初你要成仙,又怕因為自己青犀會因情愛之事失去預卜能力。你成仙后,若青犀做不成聖女,她的日子定不好過,所以你才一直壓抑著。可跟我就不一樣了,你看我就像看一個替代品,既能得到滿足和發泄又能隨意將我丟棄。」

嵐珂眉眼裡蘊著嫌惡:「尺淵,你真讓我覺得噁心。」

尺淵覺得自己的心就被這樣的剖了出來,血淋淋地展露人前,無所遁形。他早就知道,他也早該明白。

嵐珂將彎刀收回鞘,拍了拍尺淵的肩,說:「我不是青犀,不會是你心中所想的模樣,你不用對我抱這麼大的期望,我呢,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而已。趁著為時未晚,你——好好看清自己的心。」

嵐珂明裡暗裡的話似乎都在點醒尺淵,他現在還有機會去挽回青犀,但若晚了,恐怕就再也沒有了。

嵐珂這樣做大概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快要消失了。青犀從不是執念過深的人,當初若不是青犀受了那樣的折磨和侮辱,她恐怕這輩子都與心魔無緣。嵐珂還有很多事沒做,鬼妖族還尚未安定,白元也還未受到懲罰,她還不能死。

若她想活,她可以殺了青犀移借她的生命力來續命,但嵐珂不想這樣做。唯一能拖下去的方法,就是讓青犀重燃希望。

她給青犀一個機會,也給尺淵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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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枝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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