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人乍然現身,殿內的燈火都為之一晃,有窒息之感。陳蘭橈未及反應,公子燕歸已伏在她耳畔極快低語:「等會兒不論發生何事,千萬不要出聲。」
公子燕歸說罷,這才將她放開,而陳蘭橈查德自由,想到他方才輕薄舉動,幾乎就要動手,一忍再忍,終於只憤憤地用力擦了擦嘴臉,靜觀其變。
殿門口現身那人,金冠白袍玉帶,顯得皎然出眾,胸前跟肩頭皆有金線綉龍紋,更添幾分華貴。他面孔英俊,笑吟吟地給人感覺甚好,只是眼睛光芒跳脫,暗藏陰鷙。
乍一照面,讓陳蘭橈略覺眼前一亮:隱約感覺此人跟師神光略有相似。
可很快她便發現自己的眼神實在是不怎麼好。
公子燕歸整整衣冠,上前見禮:「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琪一抬手,笑道:「不必多禮。」目光一轉,便落在陳蘭橈臉上,將她上下打量,雙眸中頓時流露驚艷之色。
陳蘭橈默然而立,心想:「果然是太子琪到了,他來的好快!」按照公子燕歸所說,太子琪於晉國屬地,最近的容郡,距離鹽谷也有二百多里,將近中午公子燕歸才進慶城,太子琪傍晚便趕了來,自然不可謂不快,只是他這行為,倒也不免引人深思。
他為避戰事,又怕師神光,才退到容郡,可見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但慶城才破,他便如風趕到……這應該是生恐功勞都歸公子燕歸,所以才特意趕來的吧。
太子琪的目光似黏在陳蘭橈身上,這種眼神,令人作嘔,相比較而言,公子燕歸之前的注視,幾乎稱得上是謙謙君子。
陳蘭橈為自己之前的一刻錯覺汗顏。
太子琪進殿,到了公子燕歸之前的位子落座,仍看著陳蘭橈:「這位是……」
公子燕歸道:「回太子殿下,她乃陳國公主。」
「哦……就是那個文武雙全的陳蘭橈。孤知道。」太子琪笑,目光流轉,在陳蘭橈周身繚繞:「果然是令人驚艷……」
陳蘭橈聽得這樣的口吻,便一皺眉。公子燕歸道:「讓太子見笑了。」
果然太子琪仰頭長笑幾聲:「是啊,我還以為你半夜三更,在殿內幹什麼呢……不過這樣,孤倒是替你開心,原本還以為你是個不近女色的怪物呢。這樣倒是好……何況公主生得如此絕色,任是誰也忍不住啊……」
他的口吻越發奇異,陳蘭橈聞之,看著太子琪的臉,手心發癢。
公子燕歸卻道:「臣弟無狀,請太子恕罪。」
「嗯,也沒什麼,自家兄弟嘛,你又是這樣驍勇善戰,連師神光都敗於你手……得點兒犒勞自是好的,」太子琪忽然看到案頭梅花,伸手拔下一枝,看著那新鮮的花蕊,知道是才摘的,便道:「嘖嘖,三弟果然開竅,竟也愛起這等風花雪月了,鮮花美人,相得益彰啊,哈哈……」
陳蘭橈聽不得這些,正想轉身離開。卻聽公子燕歸道:「太子殿下怎麼連夜來到慶城?慶城雖已屬我大魏,但還有許多諸侯徘徊在外……須小心行事。」
太子琪滿不在乎道:「怕什麼?晉國例子在前,誰敢再對孤造次試試……」
公子燕歸默然。太子琪看著陳蘭橈,忽然問道:「對了,我聽說破慶城,是因為陳國太子被射死了?」
雖然知道陳源已無性命之憂,陳蘭橈仍是心頭一痛。
公子燕歸悄然掃她一眼,見她安靜不語,略鬆了口氣,說道:「回殿下,陳源雖然重傷,卻仍留得命在。」
「哦,算他命大,不過……」太子琪挑眉:「這麼說來,破慶城最大的功勞當屬於射傷了陳源這人?老三,是不是?」
陳蘭橈在旁聽著,起初聽他提及陳源,語氣輕蔑,讓她很不舒服,但聽到這裡,卻隱約察覺太子琪提此事,彷彿另有用意。
公子燕歸道:「太子說的是。」
太子琪哈哈一笑:「那不知是何人傷了陳源的?」
「是楊森的部屬程立雪。」
太子琪面露得色:「哦……楊森是孤的得力幹將,孤當初怕你孤掌難鳴,所以命他相助,看樣子他做的果然很好。」
陳蘭橈聽到這裡,心裡明白:太子果然是來搶功的。
破慶城最大的功勞要記在射傷陳源那人身上,但那人卻又是太子的部屬,所以這最大的功勞仍是屬於太子,而非公子燕歸。
陳蘭橈忍不住看向公子燕歸,想看他的反應,卻見他面色平靜,正道:「的確是因為殿下料得先機,運籌帷幄,才能順利拿下慶城。」
陳蘭橈一聽,大為嘔心,看不出這公子燕歸也是阿諛奉承之輩,實在人不可貌相。
太子琪卻極為滿意公子燕歸如此回答,他轉動目光看向陳蘭橈,自覺在美人面前,顏面生輝。
殿門口忽然傳來一聲輕咳,太子琪微怔,臉上笑意收起,裝模作樣問道:「燕歸,如今楊森何在?」
公子燕歸道:「臣弟正要稟告殿下,楊森之前在城內擄掠殺人,已被臣弟下令處決。」
這件事陳蘭橈卻是頭一次聽說,一時愕然看向公子燕歸。
此刻太子琪拍案怒道:「你說什麼?楊森乃孤的愛將,你說殺就殺?」
公子燕歸跪地:「臣弟下令不可於城內殺人放火,楊森違反軍紀,臣弟不得已才殺之立威。」
太子琪似怒不可遏,起身叱道:「我看你是怕他搶你的功勞吧!殺一兩個人有何了得?就算殺盡陳國所有人又如何!你殺了他,孤顏面何存?想來你殺他是假,要打我的臉才是真!」
公子燕歸伏地:「殿下恕罪,臣弟怎麼敢?」
陳蘭橈在旁看著這幕,嘆為觀止。明明是公子燕歸衝過鹽谷,攻破慶城,如今無功也就罷了,看這架勢,竟反而有過。
雖然她樂得看公子燕歸吃癟,但……心中也自他不值,又聽太子琪說「殺盡陳國所有人又如何」,如此逆天不仁之語,心中又怒又嘆。
太子琪發作起來,順勢翻起心結舊賬,道:「當初父皇明明是派我出征,你卻要來橫插一腳,主動請纓當什麼先鋒!哼,你莫非早就看不起孤,當我無能,帶不了兵打不得勝仗?還是說你是想要跟我爭功,在父皇面前邀寵?」
陳蘭橈冷眼旁觀,心內把武魏這兩位王子之間的糾葛參了個大半,想必太子琪一開始就看不慣公子燕歸……當然,也跟公子燕歸實力的確超群有關——之前戰事如何陳蘭橈不清楚,但從鹽谷一戰,兩人高下立判,何況自從武魏起兵開始,陳蘭橈耳聞的,幾乎都是「公子燕歸」之名,竟把身為主帥的太子琪比的光芒黯淡。
太子琪無法出風頭,嫉妒憎惡之心大盛,自然要將他當作眼中釘。
陳蘭橈樂得保持緘默,倒要看公子燕歸如何應對這個膚淺而暴戾的太子兄長。
公子燕歸俯首請罪,道:「殿下恕罪,臣弟素來尊敬兄長,絕不半點爭功之意,何況殿下雄才偉略,區區先鋒交戰,實在是殺雞焉用牛刀,臣弟手足情深,故而才想成為殿下左膀右臂,為殿下分憂,跟隨殿下建功立業……至於楊森之死,臣弟也是為了殿下著想,上回晉國屠城之事,已經讓父皇不喜,發信讓臣弟自省悔過;而楊森居功自傲,無視軍紀,在慶城又大肆殺戮,他是殿下的部屬,豈不是讓殿下英名被污?所以臣弟才將他斬殺,至於……射傷陳源的程立雪並未參與屠殺,因此臣弟並未為難他,他依舊可為殿下效勞,請殿下明鑒!」
——之前晉國被屠城,天下皆驚,魏皇派遣使節叱問太子琪,太子琪便把所有推到公子燕歸頭上,因此魏皇複發信把公子燕歸罵了個狗血淋頭。但此刻公子燕歸也不說破,反把責任包攬自己身上。
陳蘭橈在旁聽得嘴角抽搐,這公子燕歸,也不知他是膽小如鼠巧言令色之輩,還是大智若愚深藏不露……這一番話,對太子琪極盡阿諛吹捧之餘,拿出魏皇做擋箭牌,最後又用程立雪來鋪墊……既給足了太子顏面,又暗藏警示,若太子琪是個聰明之人,便應當借這台階順坡下驢。
果然,太子琪聽了后,神情微愣,自然也是在暗中琢磨,隔了會,才在臉上露出笑容。
自桌子後轉出,太子琪走到公子燕歸跟前,抬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你心中當真是這樣想的?」
公子燕歸依舊跪地,道:「臣弟不敢有半分虛言。」
太子琪含笑點頭:「好、好……」他彷彿十分滿意,連贊兩聲后,忽然看向旁邊的陳蘭橈,見她雪膚玉容,瑩然生光,讓人無法忽視,當下鬆開公子燕歸,徑直走到她跟前。
陳蘭橈心底一沉,站立不動,暗中警惕。
太子琪低頭端詳她的容顏,神色輕佻:「公主可是懼怕本太子么?為何竟不敢抬頭?來,讓孤好生看看……」他越看越是心動,伸出手來,便去挑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