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比武招親
大風呼嘯，大浪滔滔，大運河上，官船一路南下。
這幾日，張洛夜裡便躲在船間里和岳瓶兒胡天胡地，日間則坐在二層甲板上看著大河兩邊的景色山水，邊品茶，便和新收的文案徐渭談天說地。徐渭果然是見識廣博，不但精通經義儒學，更是博通百家，便連兵家的典籍都是爛熟於胸。他也是個相當豁達之人，張洛讓他坐，他便真的坐在了張洛旁邊，隨著張洛的話頭，指點江山，哪處可以伏兵，哪處可以火攻，一路下來，竟是沒有他不認識，不熟悉的地方。張洛奇而問之，徐渭笑道：「學生第一次功名無望之時，便丟了書本，在這江南大地上走了這麼一圈，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很有道理。只可惜盤纏不夠，不然學生真想去北方看看那萬騎奔騰的燕趙之地。」說到這裡，他眼中露出神往之色。張洛當時笑著道：「定有機會的。」
嘉靖三十五年十月三日，官船進入杭州。
水路至此而斷，要到福州，接下來卻只有走陸路了。張洛從水路一路急趕，本就是想擠出些時間，遊覽一下江南繁華之地。此時初到杭州，自然不想張揚，便在離碼頭還有半日路程時，就把那些欽差的旗幟都收了起來。卻果然沒有驚動當地官府。
剛一靠岸，張洛等人便為碼頭上繁華所驚。庄大路吆喝著，一干精銳番子暫時充作隨從，搬運物件行李。徐渭在碼頭上租了幾輛馬車，充作代步。
一行數十人隨著人流進了杭州城，尋了家大些的客棧投宿。安定下來，張洛放了眾番子半日的假。番子們興高采烈，人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等繁華地方可難得來上一趟，如何不好好耍耍。有幾個番子已是悄悄在櫃檯上拉著小二，低聲詢問左近最好的青樓在哪。這些自然都瞞不過張洛的尖耳，聽得他也是一陣陣心癢，只是雖然心癢，他目前這個身份，還真去不得。哪有太監逛青樓的。
用了午餐，番子們各自去了，只留下庄善道臨時拉住的幾個。張洛雖有心讓他們也去玩耍，但也知道，自己堂堂一個欽差大人身邊要是一個隨從都沒有，那未免太不像話。因此也就隨他們。
坐在桌上，張羅便問徐渭道：「文長，杭州附近可有什麼勝景？」
徐渭雖不是杭州人，但張洛見他熟悉江南各地，料想也知杭州，果然一問，徐渭便笑著道：「那要看大人想看什麼，杭州勝景無數，若要盡看，怕不是十天半月可以遊覽完的。」
幾日相處，兩人逐漸相知，徐渭字文長，張洛直呼他的字，以示親熱。聽到徐渭這麼一說，張洛道：「景色雖多，總有第一。其中最好的景緻是哪處？」
徐渭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吟了首詩道：「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張洛恍然大悟，叫道：「西湖！」
徐渭笑道：「不錯。西湖有十景，蘇堤春曉、曲苑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柳浪聞鶯、花港觀魚、雷峰夕照、雙峰插雲、南屏晚鐘、三潭印月。都是極美的景緻，各擅其勝，所以有詩云：天下西湖三十六，其中最好是杭州。不過此時卻不是看西湖的最好季節。杭州西湖之景最美在春夏交際之時，眼下這時節卻遜色了些。」
張洛嘆道：「可惜可惜，來的不是時候。」
正在說話的當口，那邊客棧門口卻吵嚷起來，張洛回頭看去，卻見一群鮮衣錦服，隨身攜帶兵器的漢子從門口一下涌了進來，從張洛桌邊經過，一面嬉笑著，一面蹬蹬蹬的都上了樓去。
這些漢子，一看便知是江湖中的人物，卻是個個穿著整齊華麗，彷彿是普通百姓穿上了官服般給人感覺卻是說不出的彆扭。張洛正覺奇怪，門口卻蹬蹬蹬的又湧進來幾個，也是穿著整齊，一看便知身懷武功的漢子。隨後不過一盞茶的時辰，竟然先後湧進來十多批或多或少的江湖人，個個都是夾槍帶棒的。
張洛頓時好奇心大盛，隨手拉住一個跑堂的小二，問道：「小二哥，這杭州城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熱鬧，怎的這麼多帶刀帶槍的漢子。」
那小二笑道：「客官竟然不知？小的剛才見貴友也都是佩著兵器，還道客官早就知曉，也是到劉家比武招親的呢。」
比武招親！聽了這等新奇事，不止是張洛，便是旁邊的庄善道和幾個番子也都是豎起了耳朵。張洛追問一番，那小二得了塊足兩的碎銀子，眉花眼笑，也就一五一十的盡數相告。
原來在這杭州城裡，有一家姓劉的大戶人家。這家老爺名為劉崇虎，本是漕幫中人，後來改行做正當生意，三十多年下來，仗著漕幫里的關係，卻是聚起好大家業，成了杭州城裡數得上的富裕人家。
這位劉大老爺雖是從了商，但和江湖上的好朋友從沒斷過，劉大老爺生性豪爽，凡是江湖上的朋友從杭州經過，只要到他府上拜訪的，都會熱情款待，若是窘迫些的，盤纏之類更是給的毫不遲疑。幾十年下來，卻是聚集起好大名聲。江南這一片都知道杭州有個賽孟嘗劉崇虎劉老爺子。江南黑白兩道上有什麼糾紛，也時常尋劉老爺子調解。
這位劉老爺子如今也已年過五旬，卻只有一個剛剛及笄的女兒，生怕百年之後無人奉養，便尋思著要找個上門女婿。而劉家這位大小姐，因受了父親影響，也是從小喜歡舞槍弄棒的，如今劉老爺子要為她召婿，這位劉大小姐便放出話來，要娶她可以，卻需比武勝得過她才行。這個消息一流傳出來，頓時應者涌涌。女兒只有一個，想要做上門女婿的卻有幾十個，眼看便要一番爭鬥，劉老爺子怕眾位江湖兄弟彼此間傷了和氣，便定下了比武招親，到時勝者便為劉家之婿。而比武之期，正好是明日午時。
小二這一翻說完。張洛忍不住問道：「小二，那劉家大小姐長相如何？」
小二笑道：「客官說笑了，劉家大小姐長相如何，小的如何知道。不過有這麼多好漢去爭著當劉家女婿，小的想，劉家大小姐模樣應該差不了。」
等小二離去，張洛笑道：「文長，反正日子還早，咱們不如多住兩日，看看這場熱鬧再走如何？」徐渭笑著拱拱手道：「便是大人不說，學生也早已好奇的想去一看究竟了。」
一番酒水用罷，張洛便帶著小瓶兒去杭州城區里遊覽了翻，也初自見識了下蘇杭的繁華熱鬧，小瓶兒自幼長在苗寨，從小到的最遠的地方便是京城，此時見到這等繁華似錦之地，亦是笑顏如花，看那雜耍評書，把那沿街的小吃吃了個遍，直到天色漸黑，兩人才回了客棧。
由於身後有庄善道等幾個跟著，張洛想要一逛杭州青樓妓院的大業卻是夭折，夜裡只能把隨身帶著的小丫頭拿來解饞。岳瓶兒天生的小美人胚子，加上名器天生，實是天生的男子恩物，等挨在一起，張洛遺憾之心便是大減，只不過當晚興動，自然弄的狠了些，卻讓岳瓶兒第二日都沒爬起床來。
至於隨身小太監夜宿在廠公房中，而且似乎廠公已然早起，而那小太監還在熟睡這等離奇之事，包括庄善道等幾個偶然知情的東方番子卻是裝作不知。太監由來都有怪癖，娶妻續子的尚有，廠公這等喜愛俊俏小太監的自然也是平常。這等事只可心知肚明，若是哪個敢明說，卻是找死。幾人中有兩個心思活絡的，卻已在尋思著到哪找幾個俊美的孌童來討廠公歡心了。
天色一亮，張洛便帶著徐渭和庄善道等幾個東廠番子，照著客棧小二的指點，直奔劉家比武招親的擂台而去。
劉家的擂台就擺在自家宅院門口的一片大空地上，那空地大約有三四十丈方圓，中間布置了長寬各有十丈左右的擂台，擂台靠劉家大門的方向放著一排黃花梨木太師椅。上面早坐了人，正中間的一個，大約五十上下，一身淺綠色員外服，滿臉富態，身寬體胖，只有雙眼中勝過常人的目光顯示此人曾經習過武。
在他兩邊的椅子上，坐著幾個形態各異的人物，雖說模樣打扮各有不同，但相同之處便是個個幹練，眼中精光不凡，顯然都是江南武林道上的人物。
在擂台另一面，卻是數以百計的江湖人物，周圍還有人數更為眾多的圍觀百姓，這麼多人涌在這三四十丈方圓的窄小地方，簡直是人潮人涌，比趕廟會還熱鬧。
張洛等七人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擠到接近擂台前的地方，天氣雖冷，徐渭卻是擠的滿頭大汗，便連頭上的方巾也歪了，可見剛才推攘是何等激烈。事實上若非有張洛在一旁護著，徐渭這文弱書生壓根就擠不進來。
徐渭整了整儀容，看了擂台那面的情形，笑道：「大人，看來坐在中間的那位定就是劉老爺子無疑了。只是不知劉家大小姐到底是何模樣，若是這麼多人爭了半天，到最後卻發現新娘子是個麻臉，那豈非笑死人。」
徐渭此人，雖有傲骨，卻也是不拘小節，沒有普通讀書人的迂腐，可說甚對張洛的胃口，這話隨口說出來，旁邊庄善道等都咋舌此人大膽，張洛卻對他更是欣賞，聽他這話，也笑道：「這位劉老爺子要讓人家來爭自己女兒，怎麼也得在比武前讓自己女兒出來亮一下罷。文長不要急，總能見得著的。若是劉老爺子真忍得住不讓女兒出來亮相，文長，這兒這麼多人，若是咱們起下哄你說會如何？」
徐渭聞言，臉上表情精彩之極，嘴唇顫了兩下，強憋住笑道：「大人英明，如此，學生便在這等著看好戲了。」
兩人正在竊竊私語，也不知是否劉老爺子聽到了，卻是從黃花梨木太師椅上站了起來，沿著小台階一路走上了擂台，站在擂台中央朝下面抱拳拱手道：「眾位江湖上的好漢，我劉崇虎這廂有禮了。」
下面眾人紛亂的道：「劉老爺子客氣了。」「劉老爺子有禮了。」等等不一而足。
劉老爺子呵呵一笑，道：「今日我劉家比武招親，各位好漢這麼給我劉某面子，劉某也是感激不盡。不過我看下面還有許多眼生的朋友，想必對此次比武招親的條件未必知道，劉某便在這再說一遍，省的各位好漢誤會。」
下面便有不少人道：「劉老爺子但說無妨。」
劉老爺子正色道「各位來比武的朋友想必都知道，這次比武招親，上台比武之人一要年紀不過三十，各位年紀過了朋友就請給個薄面，不要再上台來和年輕人爭了。二是相貌要周全，各位都是江湖上打滾的漢子，缺腿少胳膊是常有的，劉某對你們絕無半點輕視之意，只是劉某人生平只此一女，因此也不想太過委屈她，還請諸位有殘缺的朋友見諒了。三是品行不端的請不要上來，來這裡的都是好漢子，真英雄，若是那等在江湖上素有惡名的朋友，還是不要上來的好。」
劉老爺子這三個條件說完，場中卻也無多大聲浪，看來大多前來一試的江湖人都早就知道這三個條件了。劉老爺子見沒人有什麼意見，也是呵呵笑道：「既然朋友們都答應了，那燕兒，出來和各位江湖朋友們先見一面。」
劉老爺子話剛說完，便見劉家大院中躍出一道紅色的窈窕身影，如乳燕投林，落在台上。只見那女子個頭中等，一身火紅衣衫，雖然膚色稍黑，但也面目俊俏，卻也算中人之上的容貌。
正主出來了，台下眾人在後排看不清的都是向前瘋狂擁去，庄大路等幾個番子在後面用手圍成半圈，吃力的護住張洛和徐渭兩人，張洛個頭不高，也被前面擋住，當下一把推開身前之人，搶到最前面去看那劉大小姐的容貌。
只看了一眼，張洛興緻便先去了一半。這等容貌的女子，在皇宮中俯首都是，別說是他曾經歷的庄寧二妃那等的絕色姿容，便是隨便個宮女女官也勝的過她。
這卻是張洛經歷了皇宮內院，變得眼界太高。張洛雖看不上眼，在場的眾江湖漢子卻大都滿意，加上被劉老爺子在江湖中的口碑名聲，殷實的家業吸引，當下便有人躍上了擂台，開始比武。
擂台上一個接一個，打得火熱，張洛看了會，卻覺得昏昏欲睡。他本以為劉老爺子既有好大名聲，這比武必定精彩。可如今一看，分明是昨日那店小二誇大其詞，只看現在比武之人的身手，便可推及劉老爺子所謂的江湖朋友，不過如此。
張洛此時的武功，已達到了個極高的境界，眼界自然也隨之提到相應的地步，擂台上現在打著的這對，雖然拳風腿勁，頗有聲勢，但張洛一眼便能看出，這兩人只是普通的二三流身手，即使在如今沒什麼人才的東廠中，也可隨便找出十個八個的。就是此次跟著張洛一起出京的幾個東廠番子，也未必弱了他們，這等身手，卻是實在引不起張洛什麼興趣。
不過張洛固然是興緻大減，旁邊的徐渭等人卻是外行看熱鬧，看得興緻勃勃，張洛也不好掃了他們的興緻，便只當看把戲，繼續看了下去。
這時擂台上已上下了七八個人，此時一個自保姓名，名為黃杭的青衣勁裝青年，已連勝三場，此人濃眉大眼，身高體壯，看得出來，那個劉老爺子似乎對此人極有好感，坐在擂邊不住的含笑點頭，同身之人低語。那邊那位劉大小姐，卻似乎有些看不上眼，眉目漂移，沒什麼反應。
「啪」又是一人被那黃杭打下擂台來，依照旁邊寫著的規矩，若黃杭再打下一人，就是連勝五場，便可有資格挑戰劉大小姐，若能得勝，便可抱得美人歸。下面眾人，不管是來打擂的還是來看熱鬧的，見這黃杭大有希望，都是起鬨起來，呼喝紛紛，那濃眉大眼的黃杭連勝四場，亦是有些得意，看著台下，抱拳道：「還有哪位朋友，上來賜教。諸位請放心，在下招式收放自如，絕不會傷了眾位好朋友的。」
他這得意忘形的樣卻是惹惱了台下眾人，張洛也有些咬牙，看看身邊，道：「你們哪個上去把這廝打下來，我許你們娶個杭州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