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番一】歸棲雲夢澤(5):都是我一廂情願
華棲隱約聽聞耳邊有粗重喘息聲,卻分辨不明,那來自誰的。腹下劇烈絞痛愈演愈烈,她疼痛難忍地嚶嚀出聲,手不知觸到柔軟物什,她緊抓住。朦朧中,好似有人將他摟抱得更緊,身前的堅硬傳來些許溫熱,不知為何冥冥中給她安心,她將自己更緊地與它相貼。
葉廣澤低頭看了她一眼,將她抱得更近了些,腳下步伐飛快,半駕馭輕功。
陸慶生一直等在書院門口,好不容易看到不遠處有人身影出現,只見葉廣澤抱著華棲,快步而來,連忙迎上前。
「葉先生,她如何了?讎」
葉廣澤未答,目光凝重,往書院中去。
胥茂這時正好迎面走來,見這狀況,問:「怎麼了?」
葉廣澤忙說:「老師,她暈倒了,不知怎麼傷的,還流了血,你快看看,怎麼回事?」
胥茂搭上華棲的手腕,凝眸細診,默了會兒,說:「她這是……來月事了。」他有些怪異地看著葉廣澤,說:「你什麼時候這般粗心,這都沒看出來?緊」
葉廣澤愣了下。
「女子來了月事,不宜劇烈運動,她脈顯虛寒,故而體質更弱些。應當好好調養。怎麼,她自己早上沒跟你請假嗎?」
葉廣澤低頭看著華棲,她臉色蒼白,眉頭擰起,好似很難受。
「小姐!」琳兒正四處找華棲,看到這幅場景,急忙跑過來,「小姐,你怎麼了?」
胥茂微責地說:「你小姐身子不舒服,怎麼還讓她參加晨練?」
琳兒滿臉擔憂尷尬,說:「我也勸了她不要去,她非要去!」暗下抬眸瞥了眼葉廣澤。
葉廣澤捕捉到,眸色微深。
「帶她下去休息吧。注意不要受寒,另去準備一些活血湯藥給她服用。」
琳兒趕忙應答:「是。」
葉廣澤將華棲送到房中,她身上不凈,連同他衣物也染了血污。
他表情有些不好看,琳兒在一旁看到,一時捉摸不透是為何。
他要離開之時,琳兒叫住他:「將軍!」
葉廣澤回身。
琳兒有些不敢直視他,低著頭說:「將軍……那個……小姐她是為了將軍才堅持去晨練的。」
葉廣澤眸中微沉,說:「所以……」
琳兒咬咬唇,斟酌地說:「所以……所以……將軍能不能照顧著小姐點?」
葉廣澤說:「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照顧好,還指望別人幫扶?」話畢眸光往床上一掠,面上頓僵。
華棲不知何時已醒來,這時,正盯著他看,虛弱眸光中聚攏越來越濃的霧氣。
葉廣澤背到身後的手五指緊握,臉上的表情淡漠近乎無情。
他轉身離去。
華棲感覺胸中某處似被人鑿了一下,而後四處慢慢裂開細縫,愈演愈大。
原來心碎是這般感覺,眼睜睜感知著內心的傷口愈演愈大,卻無能為力地任它疼著……
**
華薄言派了人來看華棲,給她帶了一些衣物用品。
琳兒在整理的時候,看了華棲親自縫製的錦囊。
「小姐!」她將錦囊拿給華棲。
華棲本興緻頗不錯地吃著家中托來的小食,看到琳兒手中的物什,臉上笑意頓散。
自上次那件事後,華棲性子變得安靜許多,琳兒知道她為葉廣澤傷足了心,正後悔自己不經思考的行為,該將這東西藏起來先的。
於是,她忙欲錯開話題說:「我聽聞,葉將軍早我們幾天就上山來了,故而這東西他未能收到……」卻又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是……我是說,平安符還在這裡,不是將軍不要,是他壓根沒收到……不是不是……」越說越亂。
華棲說:「給我!」
「啊?」
「錦囊,給我!」她放下握筆的手,伸過來。
琳兒將錦囊交給她,頗擔憂地看著她:「小姐……」
「聽說,這平安符不能扔,不然所佑之人將有災害……」華棲解開錦囊口子,將平安符從中掏出,「他沒收到也是好的。若他知道這是我送給他的,一定會將它扔掉……」她眼色暗了暗,「那就讓我替他保管著吧。只要他平安,那便比什麼都好!」
「小姐……」琳兒心中嘆氣。
**
書院每隔一段時日,會放學生下山。
山下便是一個小鎮,下山前做個登記,按時回來即可。
這天一大早,陸慶生便來尋華棲。
「華棲,下山玩兒去!」
華棲興趣懨懨:「不想走。」
「誒,我說你怎麼回事,最近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下山走走,散散心!本少爺難得作陪,你給些面子!」說著不由分說地提起華棲,往外頭拽。
「誒……你放開我!」
「叫三聲
爺爺,我就放開你!」
華棲二話不說,一個掃堂腿掃過去。
陸慶生輕易躲開。
「功夫學得不錯,平日見你武學課上得倒是認真十足。不過想偷襲爺,嫩了點兒!乖乖跟我下山,不然我就昭告書院,說你喜歡我們葉先生!」
華棲一愣,急辯道:「你……你別瞎說!」
陸慶生一副洞悉一切的模樣,看著她,說:「想騙我?上課的時候,盯著葉先生,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花痴十足,騙得了誰?」
「我……」
「你知不知道,戀慕先生,你這是有違倫理,是要被世人唾棄的!」
華棲嚇得臉都白了:「我……我沒有……」
「我這是要往外一說,這葉先生估計也得身敗名裂……」
華棲聽聞此話,眼眶一下就紅了:「你別說,求你別說!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的,都是我一廂情願!不關他的事!」
陸慶生見她快哭了,心想她真是蠢,不敢再逗她:「別哭啊!我這不是沒說嗎?」
華棲卻真的相信了他之前的話,心裡這下又自責,又擔心。她從不擅長掩飾,連陸慶生都看出來,那別人是不是也知道她對葉廣澤……
她會不會害慘了他。
陸慶生見她真的哭出來,忙安慰她:「我說你,怎麼眼淚那麼多。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別人看我和你走得那麼近,還以為我與你有什麼呢!沒人懷疑你和葉先生!」
華棲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別哭了,跟我下山玩兒,我們之間多一起玩,別人都更不會懷疑你了!」
「真的?」
「真的!我騙你作甚?」
華棲於是同他下山去。
山下小鎮正逢集市,好不熱鬧。
陸慶生在玩樂這方面確實有一套,帶著華棲玩了一圈,她也將那些傷心煩惱事拋到了腦後。
巷口有人擺了棋局,挑戰行人,吸引了不少人觀看。陸慶生對下棋頗有一手,便帶著華棲擠到前頭觀戰。
挑戰者一個個敗下陣來,那擺局者贏了不少錢財。
「還有誰敢來?」
陸慶生往前走了一步,華棲忙拉住他:「喂,這是要賭錢的,我們的銀子之前花得差不多了,到時候輸了沒東西賠呀!」
陸慶生說:「看不起我?放心,不會輸的!」
華棲不信:「他好厲害的,剛才那麼多人都輸給他了,你還是別摻和吧,我們去玩別的!」
陸慶生抽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說:「我說會贏,就一定會贏,你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有點出息!站在旁邊別動,等我贏了錢,給你買胭脂,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將葉先生迷得神魂顛倒!」
華棲被他說得臉紅,不喜他將葉廣澤拿來調笑,心下有些氣惱,狠狠錘了他一下,說:「你要玩兒自己玩,我走了!」
陸慶生已掀袍落座,以為她害羞,沒在意,專心看那殘局。
華棲回頭看了眼他,見他真要參戰,便自個兒出了人群。
她在四周走走,沒敢走遠,只是沒想到,會看到葉廣澤,還有上次醉夢閣里的那位姑娘。
她叫阿蕖,她記得很清楚。
「風含翠篠娟娟凈,雨裛紅蕖冉冉香……」
她在書中讀到這句詩時,一下就想到了她。美艷卻不媚俗,雖然只短短一時半刻的交談,她就覺得她很好。
不然,也不會得葉廣澤垂簾。
集市的小鎮街道,人生嚷雜,葉廣澤衣裳是松煙色的,較往日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儒雅,而那阿蕖姑娘則是一身素白,褪去煙塵浮色,清麗不可方物。兩人落座二層茶樓窗邊,交談著什麼,她時常淺笑,他倒如慣常,表情不多,但只是這般,已是她不可企及的奢望。
華棲仰頭看了許久,直至脖子眼睛都酸痛起來,才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茶樓之上,葉廣澤目光從阿蕖身上轉投向長街。街上行人往來如織,有一小小身影,逆著人流而行,背影滿是落寞。
阿蕖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好一陣找尋,才看到那人,暗嘆了口氣,說:「將軍,花開堪折直須折……」
葉廣澤收回目光,說:「我粗人一個人,不懂花,更護不好花,她該讓更好的人採擷。」
阿蕖說:「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於她來說,得她心許之人垂簾呵護,才是最好。不是她心許之人,再好的呵護都是枉然。」
葉廣澤皺眉:「阿蕖,你話變多了。」
阿蕖笑:「好了,我知錯,將軍莫怪。說正事吧,燕國那邊,來了消息……」
「……」
**
陸慶生找到華棲的時候,她已經有些不省人事。
「我說你怎麼回事,不是叫你好好在我旁邊呆著嗎?怎麼一個人來這裡喝酒
了!太過分了!」陸慶生罵道,「喝酒竟然不叫上我!」
他倒了杯酒,一口飲下:「好酒啊!」於是又滿上一杯,「酒壺還滿的,我說你也忒沒用,不要告訴我你喝了一杯就倒了啊!」
華棲聽得耳旁有人聒噪不止,吵得不行,咕噥一聲,睜開眼。
「咦,陸慶生,你終於回來啦!今天又跑了最後一個?」
陸慶生給了她一個彈指,說:「胡說八道什麼,還以為這是書院呢!」
華棲痛呼,摸了摸了額頭,卻咧開嘴笑開:「你真沒用,連女生都跑不過!」
陸慶生氣急:「什麼跑不過,我那是讓著她們!你們這些小女生,就愛哭哭啼啼,到時跑了最後哭了鼻子,煩死個人。所以陸少我呢,就大發善心,做這最後一個。」
華棲搖頭:「我不信,你細胳膊細腿,跟個娘們似的。」
「嗨,華棲,你怎麼說話的呢!信不信我把你扔這裡啊!」
華棲搖頭:「不信。」
陸慶生起身,作勢要走,華棲卻只是咯咯地笑。
他知她醉的不輕,嘆了口氣,又坐了回去,說:「我給你點時間,醒醒酒,別指望我背你上山!」
「好好好,你背我你背我!」華棲開心地鼓掌。
「想都不用想,本少爺從來都是別人背的份,怎麼可能屈尊降貴背別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一個時辰后。
陸慶生氣喘吁吁地扶著路旁的樹,說:「我說華棲,你下來自己走會兒不行嗎?」
背上的人並無反應。
陸慶生抬頭看著眼前一路綿延上山的台階,雙腿已經開始打顫。他自小嬌生慣養,體質又不必其他人好,平生最恨習武運動,華棲雖不重,但背著她上山,對他來說確實有些要命。
他深吸幾口氣,繼續往上爬。
天上四處湧來濃雲,光線頓暗,陸慶生暗呼糟糕,急忙加快腳步。頭上卻忽然乍響一聲驚雷,他腳一滑,身子一個不穩,猛地撲倒。
「哎喲!」摔得那叫一個疼,陸慶生揉揉膝蓋半支起身,卻感覺背上很輕,「糟糕,華棲!」
他轉頭,卻看到葉廣澤不知何時出現在山道上,而他懷中穩穩抱著的正是那醉得一塌糊塗,口中還念念有詞的華棲。
「葉……葉先生……」他頓覺得雙腿顫得更厲害。
葉廣澤聞到酒氣,目光掃向陸慶生:「你帶她喝酒了?」
陸慶生忙擺手:「沒有沒有!是她自己喝的!我找她的時候,她就已經這樣了!」
葉廣澤沒說話,陸慶生卻覺得他表情比這雷雨天還駭人。
「那啥……先生,你能不能幫忙將她背回去,我實在是……」他坐在地上,揉著膝蓋,一副可憐的模樣。
葉廣澤靜默著將華棲轉移到背上,徑直略過陸慶生,往山上走去。
頭頂又劈下一道閃電,陸慶生抖了抖,忙起身跟上:「葉先生,你等等我!」葉廣澤卻步伐飛快,消失在山路蜿蜒處……
**
「陸慶生……陸慶生……」
背上傳來破碎低嚀聲,葉廣澤行走的腳步一頓,片刻後繼續穩步前行。
「陸慶生,你不要將我喜歡葉廣澤的事情告訴別人……不要告訴別人……不要……壞他名聲……」
葉廣澤微愣。
脖上忽然一濕,他抬頭,雷電雖厲害,但好似並沒下雨,那是……
「葉廣澤……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呢?為什麼……就不能喜歡我一點呢?」她囈語,伴著低低抽泣,脖上濕意越來越濃,燙得他肌膚,連同心臟都疼起來。
抬眼已經隱約可見書院的屋頂,葉廣澤駐足片刻,卻忽然變了道,往一旁的小道中拐去。
沿著曲折小徑行走三四百米,出現一簡陋小亭。
到了亭中,葉廣澤將華棲放下,她站不穩,軟著身子就要倒下,他一手反控著她,迅疾轉身,將她穩在懷中。
分明不省人事,卻哭得梨花帶雨,葉廣澤伸手給她抹淚,她乖順地靠在他胸前,身子還微微抽顫。
「華棲……」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叫她,「華棲……」
華棲朦朧中感覺有人在喚自己,嗓音低沉,別樣好聽。
她緩緩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