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城郊別院
鳳西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之所以覺得奇怪,是因為夢境太過真實。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處懸崖邊,低頭望去,雲霧繚繞深不見底。
她能聽見有人喊她,聲音熟悉,而且說話之人的名字似乎就掛在嘴邊,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她就像被人定在原地,腳邊是盛開的紅色山茶花,滿山遍野的似乎沒有邊際。
「有人嗎?」她大聲喊著。
可惜沒有任何回應,就連剛剛那熟悉的聲音也消失不見,耳邊只有山風吹過的呼呼響聲。
然後,她覺得有人在搖晃她的身體,身後便是萬丈深淵,她忽然恐懼的想要抓住任何能支撐住自己身體的東西,慌亂中抓了幾下,也都全部落空。
夢境漸漸變得模糊,她聽見龍明澤略帶沙啞的聲音在不停喚她,她覺得漫山的紅色山茶花彷彿變成流淌的血液,從她腳踝處涓涓流出。
鳳西從來都不知道要從夢境回到現實需要用盡全身力氣,彷彿她只要稍微鬆懈一下,就會永遠都留在夢裡。
當她喘著粗氣,驚惶失措的完全從夢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被龍明澤抱在懷裡,寬厚炙熱的手掌輕輕撫摸她的背脊。
原本荒亂的心竟然平靜下來,她啞然而笑,對他說道:「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本沒期望他有什麼回應,卻聽他在耳邊輕聲問她:「夢見什麼?」
鳳西想了好久,才開口回道:「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就像不停流動的新鮮血液一樣。」
「是因為取血解蠱的事,才會讓你做噩夢吧。」
鳳西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聽出他語氣里的無奈,於是搖搖頭,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
窩在他懷裡躺了好久,覺得再躺下去又會再次睡過去,鳳西伸個懶腰,坐直身子,這才發現自己早就不在鸞鳴宮的偏房,也不是太子府里的玉竹軒。
她好奇的四處打量,最後有些困惑的看向斜靠在床頭,有些慵懶的龍明澤。
不用等她開口詢問,他知道她眼中的疑慮:「城郊別院,你睡了三天,府里的事處理完之後,我便將你接過來了。」
「三天?」她驚訝的喊道:「我怎麼可能睡上三天?」
龍明澤狡詐的笑道:「我在鸞鳴宮的香爐里添加的香料是鳳朝陽給我的。」
鳳西嘖了一聲,覺得自己被鳳朝陽徹徹底底的出賣,龍明澤一定沒有和她說實話,鳳朝陽必定了解事情的所有真相。
「你別怪他,他也是無奈之舉」
鳳西不置可否,越過他起身下床,整整睡了三天的身子有些僵硬,站在床邊活動筋骨。
「餓了嗎?」龍明澤邊問邊往門外走「我叫冬浮準備午膳。」
正月初十,鳳西住進城郊別院,過起金屋藏嬌的生活。
冬浮在送來午膳的時候,將離煙寫的紙條交給鳳西,她看過以後只說了句謝謝便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冬浮就這樣安靜的侯在她旁邊,太子親自為她處理手臂燙傷之後便急著趕去宮裡,將他留下來照顧這個女人。
她很安靜,吃的也不多,飯後把用過的碗筷收拾在一起,最後又和他說了句謝謝,便開始坐在椅子上發獃。
他開始怕打擾到她,沒有叫人過來收拾桌子,大概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回神對他尷尬的笑了笑,似乎覺得自己有些礙事,起身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上接著發獃。
冬浮從沒遇見過這樣的女子,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
如果讓人待在一間空房子里,他會覺得寂寞無聊,不消片刻便會想要離開這個房間,如果房間里有另外一個人,而兩人沒有任何溝通,他又會覺得尷尬和壓抑。
所以他奇怪的是,剛剛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他看著這個女人安靜的吃飯,安靜的發獃,安靜的走到床邊,在整個過程中,他覺得自己異常的平和,甚至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在這裡享受這份她帶來的寧靜。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麼,明白太子為何打亂計劃,不顧危險的將這個女人接來別院,為何不提替林蕊兒解蠱一事,為何將最擅長收集消息的綠袖調回,再次打探雌雄蠱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
他沒有再叫其他人進來收拾碗筷,因為他心裡不願有人破壞屋內的恬靜。
正在他動手收拾飯菜時,他聽見女人微啞的聲音問道:「冬浮,太子的傷勢重嗎?」
他先是一愣,然後有些慌亂的放下手中碗碟,「鳳西姑娘為何有此一問?」
她想了想,臉上閃現出一種不解的疑惑,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那種淡淡的被檀香遮掩住的草藥氣味,她不會認錯,「府里的形勢很緊張吧,可我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躲在這裡等他將事情平息,本來我還可以幫忙解蠱,可現在蠱引被偷,我就真的一點忙都幫不上了。」她說話時,表情頹然,語氣凄涼,甚是楚楚可憐。
冬浮心下惻然,急忙開口安慰道:「姑娘其實不用難過,丟失蠱引不過是個仿品,真的還在太子府,再說,太子也不打算讓姑娘取血解蠱啊!」
鳳西微微低頭遮掩眼底笑意,隨後略帶驚訝的抬頭看向冬浮「不打算讓我取血?那林蕊兒的蠱毒怎麼辦?」
冬浮撓撓後腦,一臉為難的說:「這個小的也不知道,反正三爺一提此事,太子就會很生氣的把他趕出去,現在誰也不敢說這事,從宮裡回來的那晚,太子被人偷襲,後背確實有傷,可八爺因為此事去找太子的時候,兩人還動手打起來了,原本已經止血的傷口又開始出血,真不知道、、、哎,姑娘你去哪?外面冷得很,披上外衣啊!」
鳳西根本沒有心思將冬浮的話聽完,她猜得沒錯,龍明澤身上有傷,還很嚴重,他臨走時說有事進宮,一定是在騙她,說不定是去處理傷口,那草藥味她再熟悉不過,鳳朝陽的小葯屋裡最常聞到的就是這種金瘡葯的味道。
她在別院里四處亂闖,見人便問有沒有見到龍明澤,所有人都詫異的看著她搖頭,直到冬浮追上她,告訴她太子真的離開別院,說不定傍晚會回來,她才坐在一處湖中亭子里休息。
冬浮很細心的將手裡披風遞給她,鳳西點頭感謝,反倒讓他覺得不好意思。
下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鳳西忽然想起在太子府的湖面上摘下的冰凌花還沒交給鳳朝陽製成藥材,便放眼向湖面看去,說不定這裡的湖面也會有,那就一起摘了送去。
手搭涼棚看了幾眼,湖面上果然有閃著冰晶的亮點,她起身想從齊腰高的圍欄上越過去,發現亭子底部還有一人多高的距離才到冰面,想起上次的經歷,她遲疑起來。
冬浮卻在一旁笑道:「姑娘是想去摘那些冰凌花嗎?今早我看見有人從湖面穿行而過,已經凍得結實,不會像太子府里的湖面那麼危險,不過姑娘還是等在亭中,小的過去就成。」
鳳西臉色一紅,想必他也知道那事,呵呵乾笑兩聲,說道:「反正無事,一道過去吧」
冬浮身手極好,走在冰面如履平地,相比之下的鳳西幾乎可以用爬行來形容,待兩人走到湖心,她已經有些後悔沒有答應留在亭里等他,可看著一朵朵晶瑩的冰凌花,她又很快忘記勞累,和冬浮樂此不疲的採摘下來。
剛摘到興起,鳳西正打算轉移到下一片更大的區域時,龍明澤帶著溫怒的聲音從岸上傳來,她直起腰眯眼看去,岸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可距離實在太遠,除了最前面一身暗紫色束腰長袍的龍明澤能分辨得出,其餘人根本分不清楚。
她回頭看看冬浮,一臉無辜的問道:「你家主子時常發火?」
冬浮淺笑著回道:「不常,不過遇到與姑娘有關的事情,便總是容易動怒。」
鳳西點點頭,再將視線移回去的時候,發現龍明澤已經出現在她四五米遠的地方,眨眼功夫就站定在她面前,臉色不悅的說道:「怎麼又跑到湖上來了?」
她指指冬浮用衣服包裹住的花瓣回道:「冰凌花是一種極好的止痛藥材,等到天氣暖和以後便會沉落水底,那就可惜了。」
龍明澤才不在乎這幾朵什麼冰凌花,他雖然是在責備,卻難掩關心之色「它沉不沉水底我心疼,要是你掉進湖底餵魚,把我的金鯉撐死,我就賠大了。」
噗嗤,冬浮忍不住笑出聲來。
鳳西哎的楞了一下,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不是要傍晚才會回來?怎麼這麼早?」說完,探頭看看湖邊眾人。
「你要是安分一點,我也不用急著趕回來。」他伸手裹住冰涼的小手,輕斥道:「手臂受了傷,也不知道好好歇著,還不快回去?」
鳳西站在原地裹足不前,因為她發現這男人的方向,是岸邊黑壓壓一片的人群,她沒有密集恐懼症,也沒有自閉症,可她真的不喜歡這樣出現在一群陌生人的面前。
龍明澤發現她的遲疑,安慰道:「都是我的親衛,如果不喜歡,我讓他們散了就是。」
冬浮十分機靈的接收到主子的眼神,一聲口哨響起,岸邊原本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眨眼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剩三五人還站在原地。
鳳西再次眯眼看去,只見陽光下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筆直的站在那裡,彷彿周身有一層金光籠罩。
「加印大師。」鳳西顧不得腳底冰面光滑,情緒激動的向岸邊跑去。
龍明澤笑著護在左右怕她摔倒,後來索性將她打橫抱起來,鳳西先是很難為情的笑了笑,忽然想起他後背有傷,便嚷著自己能走。
他哪肯放手,於是打趣道:「怕你還沒跑到,就已經將自己摔的鼻青臉腫,大師年歲大了,經不起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