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趙曦還沒想好怎麼回復，鄭學恆卻又緊接著發了一條信息過來：「早點睡，別想太多。」

別想太多……

哎，這都要持續發展了，怎麼讓她不多想？

不過，幸虧他發了這麼一句話過來，讓他們今天的交談到此為止。不然，她真是坐立難安，還要費心思考怎麼回復他。

趙曦關了手機，趴在床上嘆了口氣。

**

初三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之後，趙曦跟斯晚媽媽見了面。

鄭穎是個氣質沉靜的女人，雖然年近四十，但勝在皮膚白皙，看上去倒是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

她們見面的地方是個茶樓，鄭學恆先去停車，過了一會兒才到。

趙曦開門見山，將陶斯晚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然後才道：「斯晚媽媽，斯晚這個年紀是最敏感的時候，也是性格塑造的關鍵期。我想，這個時候，還是由父母在身邊陪伴比較好。」

鄭穎剛才進門的時候還戴著墨鏡，不過現在已經取下來了。她聽完趙曦的話，蹙著眉道：「趙老師，我明白你的意思。對於斯晚，我很愧疚，我也知道我沒盡到一個媽媽的責任。」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但是，我現在做的這些，也是希望他能有一個完整的家。」

趙曦：「……」

父母都沒陪在身邊，還能有一個完整的家？

趙曦無語地看著鄭穎。

鄭學恆聽了鄭穎的辯白，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趙曦的注意力在鄭穎身上，一時倒是沒發現。她看著鄭穎，尷尬地笑了笑問她：「不好意思斯晚媽媽，我沒明白你的邏輯。」

鄭穎道：「趙老師，不瞞你說，我跟斯晚他爸爸，在感情上出了一些問題，所以我一直在試圖挽回他。我不能讓斯晚在一個單親家庭長大。」

「可是現在斯晚相當於在沒有雙親的家庭成長啊！」趙曦忍不住提醒道。

鄭穎一愣，暫時語塞。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聲音低低的，像是小女孩任性地嘟囔：「反正我是為了斯晚好。」

「行了，」一旁的鄭學恆聽不下去了，「別拿斯晚當借口！」

他的聲音有點大，不只是鄭穎，就連趙曦也被他嚇了一跳。

與鄭學恆認識這段時間，她知道他輕易不會動怒，一旦發火，必定是為了陶斯晚的事。

鄭學恆看著自己的姐姐，揉了揉額頭，有些頭疼：「你已經四十了，不是十四，做事情能不能成熟一點？」

弟弟在外人面前數落她，這讓鄭穎心裡不是滋味，她看了趙曦一眼，張了張嘴，還是決定不說話，頗有點家醜不外揚的意思。

鄭學恆看穿姐姐的意思，說了一句：「她是你未來弟媳。」

趙曦：「……」

鄭穎：「爸媽知道嗎？」

鄭學恆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趙曦好想蹲到角落畫圈圈，不是來談陶斯晚的事情嗎，怎麼話題突然轉到了她身上？而且還當著她的面說這個說那個，這樣真的好嗎？

鄭穎這才瞧了趙曦一眼，然後對鄭學恆道：「學恆，你是我的親弟弟，你怎麼都不幫著姐姐呢？

幫？能幫的他早就幫過了，他現在能做的，只是把這個姐姐從她的美夢中叫醒，然後面對現實。

鄭學恆道：「我讓你早點跟那個男人辦妥離婚手續，已經是對你最大的幫助。」

他冷硬地扔出了「離婚」兩個字，鄭穎表情有些鬆動，原本平和優雅的氣質在她身上一點點瓦解。她忽然提高了聲音：「學恆，有你這麼跟姐姐說話的嗎？！」

「鄭穎，我看是你腦子不清楚！」鄭學恆忽地站了起來，俯視著他的姐姐，「你一直想挽回的那個男人，早跟別的女人生了孩子，我真不知道你一頭熱地賴在他們身邊幹什麼！你放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不照顧，整天在美國給那個女人當老媽子，人家有謝過你嗎？！」

華麗的外衣被殘忍揭開，露出底下骯髒的虱子，鄭穎瞪大眼睛看著鄭學恆，半晌說不出話來。

趙曦驚呆了，她突然後悔一直傻坐在這裡，或許她應該在他們剛剛吵起來的時候，跑出去上廁所。

不過現在應該也不晚吧？

她弱弱地提出來：「鄭先生，我想去一下洗手間。」

「憋著！」鄭學恆頭也不回。

趙曦：「……」

這還真不拿她當外人了？

鄭穎半晌沒說出話來，過了一會兒，趙曦忽然發現她眼圈通紅。大約是注意到了趙曦的目光，鄭穎抬起手掐掐眉心，試圖擋住趙曦的視線。

只不過，她顫抖的下巴怎麼也無法掩飾她此刻的情緒。

趙曦忽然開始同情這個女人了，她看看鄭學恆，見他還一臉強勢地站著，不由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鄭學恆也注意到了姐姐的情緒變化，無奈地坐下來，收攏了一身怒氣。

茶室內一片寂靜，偶爾可以聽到鄭穎壓抑的抽泣聲。

趙曦嘆了口氣，抽了幾張紙巾遞給鄭穎。

「失禮了……」鄭穎沒有抬頭，擦了擦自己的淚水。

趙曦搖搖頭道：「沒事。」

她工作時間不長，也不是師範專業出身，遇到這種情況，除了遞遞紙巾，空洞地說一句「沒事」之外，完全幫不上忙。

鄭學恆揉揉腦袋，見姐姐哭得一發不可收拾，煩躁地敲敲桌子：「別哭了。」

鄭穎一抽噎，見弟弟發了火，倒也不敢再哭了，倒吸著氣說道：「學恆，你再幫姐姐照顧斯晚幾年好不好，等我把你姐夫勸回來，斯晚就……」

「你還沒死心？！」鄭學恆突然打斷她的話，他聲音不大，但語氣嚴厲，又讓鄭穎撲簌簌流下眼淚。

趙曦看著鄭穎哭，忽然有點不忍心繼續跟她聊下去了。

鄭學恆倒是不管她哭得多慘，只問她一句話：「你想好了，是乾脆地離婚，還是繼續回美國給那個王八蛋做老媽子。」

鄭穎嗚咽著搖頭。

畢竟是親姐姐，鄭學恆展現出難得的好耐心，忍著氣重申一遍：「告訴我答案。」

「我……學恆，你再給我點時間好不好……」鄭穎又抽了幾張紙巾。

這樣的遭遇，這樣的婚姻，趙曦無法感同身受。也許在很多年前，鄭穎與她的丈夫也是在最美好的歲月中，有了一場最美好的邂逅。只不過青春中很多美好的開始，最終大多暗淡收場。

她沒有立場評論鄭穎現在的做法，但她同情這個女人，不是同情她的遭遇，而是同情在這樣的遭遇之後，她還在作繭自縛。

不過她不太會安慰人，只能手忙腳亂地遞紙巾，儘力安撫：「斯晚媽媽，那什麼，你要不先別哭了……」

鄭穎依然痛哭不已，似乎要把這幾年來的委屈全都發泄出來。

鄭學恆終是不忍心，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好了，我不逼你。」

在他的安撫下，鄭穎慢慢平靜下來。今天的談話顯然不能繼續，鄭學恆先下樓把鄭穎送上計程車。

趙曦扭身趴在窗口看著樓下，只見鄭學恆彎身跟司機說了幾句話，像是囑咐些什麼，然後才放心讓車子走了。

外面陽光正好，鄭學恆送走姐姐后，抬起頭，以手搭棚，擋在額頭朝茶室的窗口看了一眼。

趙曦還沒來得及回頭，正巧又對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沉靜溫和，趙曦腦中不由浮現他剛才逼迫鄭穎做出選擇，最後卻又放棄，柔聲安慰，答應繼續幫她照顧陶斯晚的模樣。

那是他對至親的溫柔與擔當。

視線交匯的那一剎那，趙曦腦中有一瞬空白，傻乎乎地朝他揮手笑了笑。

鄭學恆也彎起嘴角看著她，然後朝她招了招手，讓她下去。

男人的身後是寬闊的大馬路，來往車輛川流不息；他的身邊是流動的人群，熙熙攘攘。而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周圍的一切都成了一副動態的背景。

茶室里沒了鄭穎的哭聲，一下子變得非常安靜。而在這種安靜的氛圍中，心底里那些不為人知的思緒就開始活蹦亂跳。

「我們試試？」

鄭學恆的那條簡訊又在她腦海中蹦出來。

趙曦耳中嗡嗡一片，這大好的時光，要是能跟鄭學恆一起壓壓馬路，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那就試試吧！

這麼一想，窗外飄進來的陽光，都變得活潑可愛起來。

大概是她一直沒下樓，鄭學恆以為她沒明白他的意思，很快打電話上來。

趙曦莫名有點害羞，接通電話后，聲音小小的：「什麼事啊？」

「下來。」鄭學恆低沉的聲音傳來。

她再次從窗戶里探出頭去看他，那身牛仔藍的襯衫，同色系的修身長褲，白色休閑鞋，恰到好處地展現出他修長的身材。

果然，被這樣的男人追，能極大程度地滿足女人的虛榮心——還真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這樣想著，趙曦張張嘴，正要淑女地說點什麼，卻不想樓下的鄭學恆又開了口：「我今天忘了帶錢包，你先去前台結賬。」

「……」

瑪蛋！

**

前台結完賬，一共299，趙曦摸出三張一百，前台小姐特別體貼地提醒她收好找零的那個鋼鏰兒。

趙曦攥著鋼鏰兒，頓時覺得自己是個好老師。

不拿學生一針一線，簡直是好老師中的表率啊！只可惜委屈了她的錢包。

鄭學恆在外面等她，見她出來，笑著說了一句：「下次我不會忘記錢包了。」

趙曦撇過頭，難道他已經透過表象看到她流血的內心了嗎？

不過有了他的承諾，趙曦很大方地擺擺手：「沒關係啦，一點小錢，不用這麼在意。」她想了想又問道，「你姐情緒好點了嗎？」

鄭學恆點點頭：「穩定多了。」

「鄭先生，以後你對她溫柔點吧，不要再凶她了。」

「我知道。」鄭學恆點了點頭，不過，他很快注意到了她對他的稱呼……

鄭先生。

鄭學恆停下腳步看向她：「曦曦。」

趙曦有點不習慣，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在叫她。

「什麼？」她問。

「曦曦，把『鄭先生』改成『鄭學恆』好像不是件特別困難的事。」

趙曦臉紅：「不好意思啊，鄭先……鄭學恆。」

鄭學恆這才滿意了，帶著趙曦在路上慢慢走，一點點遠離茶樓。

他的車就在茶樓下面的車庫，不過他好像沒有去取車的意思。今天是周日，街上人特別多。趙曦剛開始嘴角彎彎，但是走過一條人潮擁擠的步行街之後，她的笑容就有點掛不住了。

她抬頭看看鄭學恆，男人身材挺拔，目視前方，連下巴都表達著帥氣與倨傲。

可是……

說好的試試呢？

這樣乾巴巴地並排走路，就像城管巡邏一樣，再帥氣倨傲的下巴也會顯得很蠢好么！之前沒說要談對象的時候，不挺能講的嗎，什麼事兒都能跟她爭半天，今天這是怎麼了啊……

趙曦有點生氣了，扭頭看向路邊，剛好一家花店映入她的眼帘。

花對於女人總有難以言說的吸引力，趙曦瞧著店裡的淺粉濃碧，最終很沒骨氣地叫住鄭學恆：「喂，你等等。」

鄭學恆看到她在花店門口駐足，有意買束鮮花的樣子，不由閑閑地插著褲袋開口：「你打算自己買花送給自己嗎？」

趙曦：「……」

只是鄭學恆說的也是實話，誰叫他今天沒帶錢包呢？

不過，白天沒買成花，但是到晚上，趙曦還是收到了驚喜。

鄭學恆把她叫到樓下，送了她一車火紅火紅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