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唐昀和時旻的這一次半夜幽會結束於老趙似醒非醒的一陣嘟囔。

大概也是時旻看唐昀神色忽閃，知道自己今晚講得東西對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兒來說，已經夠刷新三觀，光是消化估計都得好一陣子了，所以也就不往下說了，捏著自己帶來的小瓶子，揮揮衣袖，便輕飄飄地走了。

伴著老趙一整夜沒曾歇過的呼嚕聲，唐昀第二天早上光榮地轉換了物種。

「啊呀，大寶，你瞅瞅你這眼下青的，都趕上竹熊了！你這是咋了，晚上沒睡好啊？有心事還是啥的？你咋不叫我呢……」老趙一早起床，豪邁地擦了一把哈喇子，瞅到唐昀眼周一圈黑，當場就顛兒顛兒地開起了鑼鼓模式。

唐昀沒什麼精氣神兒地掃了他一眼，明晃晃地向他傳達一個意思——閉嘴！

顯然，老趙沒有接收解讀唐昀腦電波的功能，他啰啰嗦嗦嘚啵高興了以後，跑衛生間里給兌了一盆溫水，不顧唐大寶的意願，給他擦洗起來，擦完了臉擦手，擦完了手，還順帶把唐大寶調在那兒的那隻露在石膏外面的腳丫子給擦了一下。然後才自己衛生間里開始給自己洗漱。

都洗漱完畢了以後，才給唐昀囑託著，「我一會兒下去給你買點早餐去，吃完早餐估計小靜就來了，然後我再去我公司。」

說完壓根不給唐昀嗤之以鼻的機會，就嘚啵嘚啵地出了病房，下樓去了。

他前腳剛走，唐靜後腳就拎著兩個大保溫桶來了，進來之後沒看到老趙，眉頭就蹙了起來，唐昀見狀，倒沒見機給老趙抹黑，「他以為你得早飯之後才來，就下去給我買早餐去了。」

唐靜眉頭一松，嘴角抿了抿，一副「本該如此，我很受用」的表情做得委曲婉轉得不得了，看得唐昀后槽牙都倒了一片。

一頓早飯，除了唐昀被餓了一夜，吃得格外兇殘，嚇到了來查房的醫生外，倒也沒什麼多說的。本來醫生捏著昨天的各項體檢單子，準備將各種好消息傳達給這個病房的病人，畢竟這起病例也挺怪的，高燒不退還昏迷一個周多，他都擔心照這麼下去，人就是救醒了，也得燒成腦殘了。

結果走進一看這陣仗，忽然便覺得自己果然多思多慮了，看這床上小胖子吃得，再看看這夫妻倆瞅著小胖子那種欣慰欣喜的眼神，一家子的神經粗得都能趕上恐龍了。

早飯之後，唐靜送走了老趙，便坐在病房裡陪唐昀。

大概是看唐昀真的緩過勁來了，唐靜開始對著唐昀表示自己的后怕的慈母心，說著說著便又淚涔涔的了。

惹得唐昀一陣腦仁發疼，卻不敢不哄她。正當唐昀想著找點什麼事兒轉移她的注意力時，病房的門便被推開了，母子兩人一齊望過去。

臉上表情神同步了一把——眉心一蹙，眼底透著個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的信息——你怎麼來了？

方晟赫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唐昀已經醒了，還好好的坐在床上啃蘋果時，臉上很是一愣，似乎對唐昀好端端的坐在那裡驚詫極了。

唐昀啃蘋果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又咔哧咔哧狂咬起來。眯縫眼下不太明顯的小眼珠子卻快速一轉，心想，這樣的表情在方晟赫臉上出現得不容易啊，雖然他跟自己這親爹接觸次數少時間短，但方晟赫的大概性情，唐昀心裡也有數。

上次兩人一頓飯吃了三個小時，後來還橫空殺出個原配來「捉姦」，整個過程里，方晟赫的臉上從來都是掛著笑的，即使內心有想法，臉上也絕對是不會表露的如此刻這麼清晰的。

這時，唐靜已經站起身了，快速走到門口，強制拉著方晟赫走了出去。

唐靜一走，唐昀三兩口啃完了蘋果，扔了果核后，就努力地側著耳朵想聽聽方晟赫會說什麼。

不過唐靜本來就是抱著不想讓方晟赫在唐昀面前說什麼的心思，否則就不會拖著方晟赫出去交流了，是以，唐昀努力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也沒聽到什麼。

而就在他鬱悶地盯著自己被高高吊地的一條腿，暗恨自己沒法跟蹤聽牆角的時候，忽然，兩人的對話就這麼傳進了他的耳中。

「你怎麼又來了？」唐靜的聲音顯得很憤怒和焦躁。

方晟赫不答反問，「唐昀醒了？他什麼時候醒的？醒了後有沒有什麼……其他問題？」

唐靜怔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晟赫這種莫名的關心和掛懷，隨後再開口，語氣似乎就沒有那麼沖了，「他昨天醒了，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你都知道了，可以走了，也不要再來了。」唐靜最後冷淡地道。

方晟赫還是不可置信的樣子，聲音變得很低，像是一種呢喃和自語，也許站在他對面三步遠的唐靜都沒有聽清，但是唐昀卻聽得清清楚楚，「醒了？怎麼會？不應該啊……」

「你在說什麼？」唐靜似乎不滿他的神神叨叨。

方晟赫回神，「讓我再看看唐昀吧。」

唐靜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頭，「他不知道你，我也不想讓他知道你，你走吧。」

方晟赫愣了愣，似乎很詫異，「他沒跟你說過？」

「什麼？」唐靜語氣中有不耐。

「我之前就找過他了，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方晟赫悠悠地道。

「什麼？！」唐靜的聲調瞬間拔高。

坐在病床的唐昀一把捂住耳朵，覺得耳中一片嗡嗡的耳鳴聲，而這個動作不到三秒，他立馬拉下了自己的手心，略有些不可思議地眨了眨自己的小眼睛，他剛剛那一瞬間是……化身千里耳了？

瞬間，唐昀又想起了時旻昨晚給他說的守界人的事情，其實早在時旻昨晚一本正經給他科普這些玄幻知識的時候，唐昀心裡就已經信了三分，但是等到時旻說的什麼君臣一類的，守界人一類的，唐昀心底還是略略有些排斥的。

本來嘛，他自覺自己這輩子是賊老天補償給自己的，混吃混喝等死的官三代加富二代就是他對自己的精確定位，和諧美滿富態康圓是他給自己這輩子定下的理想和追求。

那什麼君臣一類的，守界人一類的，雖然聽著還挺有那麼一點威風凜凜孤膽英雄的味道的，但仔細一琢磨，完全跟他的畢生追求背道而行。是以，唐昀消化了一整夜之後，只把時旻所說的前半段各種知識科普給消化了。

但後面那些……

「『臣』的誘發契機不好判斷，誘發源也一直沒有固定的東西，但一般來說，都是在與其他面的物種的接觸里誘發的。誘發前期表現也不一，有忽然變得能吃的，有身手莫名靈敏的，有忽然嗜睡多夢的，但到完全覺醒的時候，表現基本一致，都是高燒不退昏迷不醒，這時候就要找到他的誘發源，然後配藥喚醒……」

「普通人？……醒了之後，就沒有普通人了，只有守界人里的『臣』。」時旻最後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彎出一種深刻的諷意，「無論你願不願意。」

唐昀現在回想一下，也覺得挺諷刺。

昨晚時旻走了之後，他獨自一人滿腦子亂麻地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什麼頭緒，甚至他還躺那兒極具研究精神地自我研究了一會兒，好半天也沒覺得自己跟平常有什麼不一樣，既不會噴火，也不會放電，更沒有什麼控制天氣、凝水成冰的本事，至於什麼超速度、癒合能力一類的，他思忖良久，沒下得了狠心在自己身上動刀子，便作罷。

誰知道，好不容易，他說服自己，這個什麼君君臣臣的玩意兒又不是探測儀，誰知道靠不靠譜，不準肯定也是有的。

結果一大早上就給他來了這麼一出，瞬間變千里耳了，直接打破他的自欺欺人。

唐昀頗為憂鬱地仰面躺在床上，寡淡的小眉頭微微皺著，整個人罩在黑壓壓的烏雲下面。

「大寶——」唐靜一推門就看到他這副樣子，頓時嚇得三魂去了七魄，凄厲地喊道。

跟在她後面的方晟赫嚇了一跳，臉上卻又飛快閃過一絲什麼，一把推開門，沖了進來，結果就看唐昀慢吞吞地揉著臉蛋又坐了起來。

「媽，你不用喊那麼大聲，我聽得見。」

唐靜一愣，「你沒事兒？」

「我有什麼事兒？」唐昀比她顯得更莫名其妙。

唐靜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一把揪住唐昀的耳朵，「小兔崽子，沒事兒你裝什麼死人，軟趴趴攤在那兒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發什麼愣，嚇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唐昀一邊啊喲啊喲直叫喚，一邊伸手援救自己的耳朵，本來想耍幾下嘴皮子，但看到唐靜微微泛紅的眼眶，卻又不吱聲了。

唐昀倒不怕他娘嗚嗚咽咽的哭，平常沒事兒，他娘就愛哭幾嗓子練練氣兒，但偏偏見不得他娘紅著眼眶不哭。

真他媽詭異！唐昀暗忖，順道將視線投到神色已經恢復得再正常不過的方晟赫身上，舉著爪子跟他哈拉了一下，「喲，爹，你也來看我啦？」

唐靜聽著他這毫無障礙的一聲稱呼，臉沉了沉，不過似乎剛剛已經在門外和方晟赫達成了什麼共識，倒沒有開口說什麼，只是拿她那雙大眼睛幽幽地給唐昀遞了個小眼神，那意思——小兔崽子，等人走了，再收拾你。

方晟赫嘴角帶笑，走過去，想伸手摸一摸他的樣子，被唐靜巧妙地攔下了。方晟赫也不在意，徑自拉過一旁的椅子，坐到了唐昀的病床旁邊。

「怎麼回事？大半夜還出門亂跑，遭罪了吧？」方晟赫狀若隨意地關懷著。

唐昀笑眯眯地指著自己的腿，深深嘆口氣，「唉，還不是給餓的。要不是餓得實在受不住，我能大半夜起來覓食。」

方晟赫嘴角含笑，眼神卻一刻也不離唐昀的臉，似乎想看出什麼端倪，嘴上溫和地道：「出事的地方在哪兒，什麼車撞的，你還有印象嗎？」

老狐狸！要不是前面早有時旻的一番話做鋪墊，而唐昀向來又是一個慣會陰謀論的人，也許還猜不透方晟赫這番話里的意思。

早先，唐昀還想著，方晟赫這親爹冒出來雖然有些莫名其妙，身後還跟著拉拉雜雜一堆糟心的人和事兒，但好歹也算是他親爹，捧著拳拳父愛上趕著來認他，就算不是好事兒，也不算差事兒不是？

誰知道，原來早有計較，是擱這兒等著呢！唐昀心中冷笑連連，臉上卻深深一片蠢相，「就我家門口啊，一聲大喇叭之後，碰的就撞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