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唐昀陪著方晟赫打了半天機鋒,繞得自己都有些暈乎,更別說方晟赫了,他本來就是抱著試探和摸索的心思來的,唐昀就是隨便說點東西,他也一定要從中理出個前因後果,發現一點蛛絲馬跡,來證明或者說驗證他心底隱隱的期盼,更何現在唐昀是有意的東拉西扯。
但凡方晟赫現在只以一名普通父親掛懷孩子的心情來聽唐昀的這番話,也能發現其中漏洞重重,甚至前後自相矛盾,前言不對後語的地方比比皆是。
只是可惜,此刻這些極不負責的言辭聽在方晟赫耳中,完全是另外一種急需要他去梳理成線的證據。
看到方晟赫沉思的眼神,唐昀張嘴打了個大大哈欠,瞥眼瞅了瞅唐昀,小嘴癟了癟,表示自己有點困了。
唐靜早就不耐煩看方晟赫和唐昀兩個在她面前上演的這幕「父慈子孝」的劇目,她早憋著勁兒準備找理由轟方晟赫滾蛋了,眼角餘光一瞟,看到唐昀那副眼皮都耷拉的困頓樣子,當即就咳了咳,冠冕堂皇又客氣十足地端著自己的柔弱白蓮花姿態,把方晟赫給轟走了。
唐靜送方晟赫出門后,唐昀立馬又精神了起來,豎著耳朵想聽這兩人會不會又說些什麼。
結果傻愣愣支著耳朵聽半天,也沒炫出自己剛剛開發出來的定位型千里耳的技能,他一托腮幫子,整不明白了,感情這技能還不是他想發就發的。
而就在他這一愣神的功夫,忽然耳朵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幾乎不用經過思考,他的大腦就已經先一步給他傳達了一個消息,這陣腳步聲的主人是唐靜。
唐昀眼皮子立即又耷拉了下來,仰面躺到床上,拉過被子,給自己蓋得嚴嚴實實,還特地壓了壓被腳,然後便腦袋一歪,做睡過去狀。
而直到三分鐘后,唐昀已經擺起「裝睡」的萬千姿態了,但卻始終不見唐靜推門進來時,唐昀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並不是因為唐靜已經走到他的病房外面了,他才聽到了這陣腳步聲,而是他的定位型千里耳的能力莫名又被觸發了。
唐靜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人大概在一樓,剛剛把方晟赫給送走。
又幾分鐘后,唐昀再次聽到了唐靜的腳步聲后,他抿著唇,仔細辨了辨,結果還沒辨出個所以然來,唐靜一驚推門而進。
唐昀一驚,和唐靜四目而視。
唐靜略顯詫異,挑了挑柳葉眉,綿里藏針地笑道:「居然沒『睡』?剛好,我們可以聊一聊了。媽媽覺得自己最近好像忽略你太久了點……」
唐昀一顫,連帶著自己的小肚皮和小肥肉都抖了兩抖,他一臉嚴肅正經地道:「我睡了,你現在看到的我其實是夢遊。」
唐靜嘴唇溫柔地一抿,上爪子就沖唐昀肉最多的地方下手,「幾天不收拾,膽兒肥呢!」
唐昀被他咯吱到處發癢,想跑,但腿吊在那兒,左右都躲不過唐靜的祿山之爪,喘了會兒后,就拍著大腿哎喲哎喲直叫喚,嚇得唐靜立馬收手,臉上一片白。
「大寶?怎麼了?是不是壓到腿的哪兒了?疼了是不是?」唐靜臉上一片驚惶。
唐昀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兒,看唐靜的臉色,心裡也一陣難受。
計較起來,唐靜確實不是個合格的媽,唐昀才剛剛能撲騰兩下在地上爬來爬去的時候,唐靜就為了保持自己的身材,斷了唐昀的母乳,天天讓他姥姥給他灌奶粉和米粉喝。而她自己,則天天抱著那一點原始資本,東攀關係西走門路,找發財機會去了。
等到唐昀再大一點,能吭哧吭哧拐幾步路的時候,他姥爺又趕上了個大好時機,回老家包山頭去了。他姥姥自然不可能讓老爺子一個人上山下海挖泥種樹的,於是將唐靜拉到身邊好一通耳提面命的,便包袱捆捆回鄉下給老爺子做後援去了。
而唐靜那會兒也真的是沒有當媽的概念,自己又想跟著人做生意,便通過中介機構給唐昀找了個保姆。但不到一個月,這家中介機構接二連三爆出保姆虐童的事情,雖然那時候她給唐昀找的這個保姆根本沒有虐童的徵兆,但是她聽著這消息,怎麼聽怎麼覺得滲人,於是就辭退了保姆,把唐昀帶在自己身邊了。
剛開始,她跟著人做小商品倒賣,天天要進出各類加工廠,要跟老闆談進貨價和合作方式,帶著小豆丁上門肯定要被人笑,便給唐昀端個小板凳,讓坐在門口等,誰來哄都不許走。
幸好唐昀也不是什麼原裝貨,殼子里的靈魂好歹還算有點譜,不管是唐靜提前斷他奶,還是不負責任將他丟給保姆,亦或者就差沒拿根繩子把他當小狗似的拴著,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挺自得其樂的。
好不容易挨到能進幼兒園了,唐靜也算開始發家了,二話不說,將他丟幼兒園裡,這麼一路呆著,順順噹噹也就到了小學了。除了外貌和性格不知道怎麼養的,格外讓人覺得糟心以外,其他基本就沒讓唐靜操過心。
直到這一次,唐昀白慘慘地躺在床上玩虛弱時,唐靜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媽當得有多不稱職。
再加上,從來沒冒頭的人,十年之後又跑了出來,而且一出現就是一種搶兒子的架勢,唐靜心裡真的是有點堵又有點慌。
雖然她這媽當得不稱職,而且短時間內,她大概也當不了多稱職偉大的媽,但是她也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有人出來要分走她的兒子一半。
唐昀一邊還在哼哧哼哧裝模作樣,一邊偷瞄唐靜表情,看著她忽而驚忽而怒的樣子,心裡不由嘆氣,伸手戳了戳她,「媽,你說我這便宜爹為啥突然跑出來了?」
唐靜一愣,隨即伸手給了他一爪子,「怎麼說話呢?能不能有點禮貌,就算他真是你便宜爹,你也不能這麼稱呼知道不,太不尊重人了,好歹也算是你親爹呢?」
唐昀摸摸鼻子,暗忖,虛偽,看看你那眉眼帶笑的模樣,明明很滿意我這稱呼。
經唐昀這一提醒,唐靜倒沉思了起來,她想,大寶不清楚,但她心裡其實有底。當年是她先走了,但從頭到尾方晟赫又哪怕做出一點點努力,他們最後也不至於會以這個結局收尾。
一別十年,十年如果拿來整形,都夠她從裡到外換成一個全新的人了,以方晟赫的家底,如果有心,怎麼可能會這麼多年毫無消息。
而就她所知,方晟赫現在家庭也挺美滿,兒女雙全,根本不可能上趕著給大寶送家產的。再者說,他與大寶在一個月前已經見過一次,如果有什麼拳拳父愛,那這一個月又幹什麼去了?
越想唐靜越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味兒。她眼底的眸色變了幾分,再抬眼的時候,看到唐昀還精神奕奕地看著她,似乎等著她給答案呢。
一些話在她口中車軲轆似地碾了幾下,又被吞了下去,她再次毫不客氣地伸爪子捏了一把唐昀的肚皮,「也許人家從前都不知道你的存在,現在知道了,就冒出來了唄?你管那麼多呢,反正你給我提溜著耳朵聽著,他跟你說什麼事兒,你都給我當空氣,要是讓我知道你見天兒巴著人家,你就別當唐大寶了。」
「那當啥?」
「方大寶。」
唐昀垮下臉,「別了,方大寶這名字更村了。」
唐靜眼神忽閃,面上卻道,「你有這審美就好,也不枉我這麼多年的培養。」
唐昀:「……」娘,你不是認真的吧?
唐昀醒后,無論是精氣神兒還是小身板兒,醫生都給了準話,再呆幾天觀察觀察就能出院了,連吊著的那條腿也終於給放下來了,就是還不能拆石膏,走路得靠拐兒。
而就是這樣,唐靜也著實鬆了口氣。這幾天唐昀出事,她也不敢往家裡打電話給唐躍寶他們,生怕把兩個老人給急到了,這麼些天都是她自己扛著,也就老趙每天定點來噓寒問暖,順便給她替替班了。
現在,唐昀終於恢復得很不錯了,唐靜便也終於分出心思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了,醫院這邊,唐靜給他請了個護工。
臨出院前兩天,唐昀的石膏也拆了,行動便利很多,他便厚著臉皮耍著賴兒,以各種人身*權為名,把護工給辭退了。
就在守夜的護工離開的當晚,時旻再次出現了。
他剛一現身,唐昀就高聲喊著:「英雄、大俠、兄弟,你可終於出現了!」
時旻往旁邊一避,看唐昀這副精神十足的樣子,不由臉上也帶上了些許笑意,「思念得這麼刻骨?」
唐昀歪著身子靠牆站著,嘴上油滑地道,「可不是,這想的啊,都快相思成病了,你這幾天怎麼都沒來啊?我這兩天有好多事兒要問呢!」
時旻慢悠悠地走到病床前的凳子上坐下,順道拍拍病床,示意他坐上去。
唐昀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扭著小肥屁股,十分費勁地,兩瓣兒肉|臀一顛兒一顛兒地往床上爬,住過醫院的人都知道,醫院的床比家裡床一般都要高出許多,就算唐昀心裡再怎麼素質強硬,也架不住他身體只有九歲。是個九歲的受了傷,這段時間上下床都靠人抱或者扶,並且這幾天被胡揣海塞又喂圓了不少的胖子。
總而言之,唐昀這床爬得,簡直慘不忍睹,見者心酸,聞者淚流。但偏偏,唯一目睹這幕慘劇的觀眾——時旻,從頭到尾兒都抱著胸坐那兒看,眼底還時不時就要劃過笑意。
好不容易,唐昀爬上床坐穩了,他才道,「看來你適應得挺好。」
「?!」唐昀蠢萌地看向他。
「我說得是你作為『臣』的……那些。」時旻說完這話,立即一瞬不瞬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