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怎麼去了這麼久？小帥鍋是什麼毛病？不是腎虛吧？」老馬從駕駛座上探著腦袋問走過來的唐昀和時旻。

唐昀咧嘴笑了笑，笑容不怎麼真心。

相信任何一個人在他這種情況下，都笑不出太多真心。他想起來之前，時旻標註出來的那張立體三維的城市圖，上面的紅色光點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料。

八十三個！老槐身邊居然有這麼多跨界物種，還都是獲得了魂光庇護的。

唐昀心想，如果只是跨界物種，倒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這些跨界物種因為魂光的庇護，已經在人世間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人老而不死，尚且要稱作妖。更何況這麼一堆能力各異的跨界物種，潛伏在人世間幾百年，不但摸清了人類的所有規則，更是一個個妖得不能再妖。

唐昀和時旻回到車裡，方樂扭頭看向他倆，「去大溪地了嗎？」

時旻點頭，「去吧。」

方樂又看了看唐昀，「他沒事了嗎？」

時旻點頭又搖頭，「老毛病。」

唐昀低著頭在平板上划來划去的，像是在玩遊戲，時旻的一隻手若有似無地搭在唐昀的腿上，閉目養神的狀態。

方樂扭頭坐直了身體，直視前方。

老馬見沒人想跟自己多聊聊，便也就無趣地嘆口氣，認真做起了駕駛員。

唐昀低頭，手指不停地動著，好似玩遊戲正玩得非常起勁，方樂沒有任何懷疑，之前在旅館里的時候，他經常見唐昀埋頭玩遊戲。

一切只有坐在他旁邊的時旻看得最明白，唐昀不是在玩遊戲，而是在不停地調整立體三維圖上的紅點位置。

唐昀的意識網一直出於外放的狀態，並不是無差別鋪撒，而是分成了八十三根意思絲，分別粘在這八十三個紅點代表的人物身上。

時旻搭在他腿上的手則幫他掩去了身上的氣息，和探出去的意識絲。

車子行了有半個小時，因為雪大高速封路，只能挑了一條老舊的鄉間小路走，因為積雪都被壓成了冰，沒有防滑鏈的車基本不敢上路，路上車非常的少。

透過車窗看出去，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樹、草、山石、村莊還有路都被這大雪給蓋掉了。

天地之間似乎只有這一輛灰撲撲的吉普車在路上不斷奔跑。

時旻偶爾睜眼，瞄一眼唐昀手上的平板。

原先分散的八十三個紅點正在慢慢地聚攏，然後朝他們的方向移動過來。時旻眼底閃過一些未明的情緒，唐昀若有所覺地看過來，時旻微微安撫地朝他頷首，然後繼續合上眼假寐。

唐昀則低頭繼續在平板上划來划去，看似玩遊戲玩得非常投入，車內沒有人說話，除了幾人的呼吸聲以外，安靜得有些詭異。

車走的地方越來越僻靜，路上的積雪幾乎沒有被清理，車子越開越慢，到最後幾乎以龜速在挪動。

挪了大半天之後，轟隆一下，徹底熄火了。

老馬一拍方向盤，怒罵一聲道：「他老子的，這破路！」

「怎麼辦？走不了了！」老馬單手搭著方向盤扭頭看向後座的時旻和唐昀。

唐昀抬頭瞥他們一眼，繼續低頭擺弄自己的平板，上面的各種紅點依舊在移動，離他們越來越近。

時旻睜眼看著老馬，似笑非笑，「既然老槐把地點定在了大溪地，又派你來接人，大雪封路這種小事肯定不是事兒。」

老馬爽快地一陣大笑，「帥鍋這就高估我了，我們一群夾著尾巴老怪物哪裡有什麼本事。」

「我只負責做個馬前卒，開車拉人，有路就開車上路，沒路就沒轍了。」老馬兩手一攤，顯得非常無辜和無奈的樣子。

時旻神色不變，淡然地從老馬臉上掃過之後，將視線定格在方樂臉上。

方樂顯然也沒料到老馬會出這一招兒，眼底閃過一絲詫異，然後情緒中微微帶著些急躁。

唐昀終於收起平板，抬頭看了看幾人，差不多也明白了情況，他拉拉時旻的手，示意——這裡面有貓膩，後面跟著的那些跨界物種似乎並不是老槐示意的。

時旻微微一頷首。

看方樂的神情加老馬的這種表現，差不多已經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這些人以老槐馬首是瞻，但圍繞在老槐身邊的人大多都是抱著一個目的，離開這個面，回到自己的世界。

所以他們才會在老槐的約束下，儘可能地選擇隱藏自己，融入這個世界，不與守界人們起正面衝突，一切都是為了找到機會回自己的世界。

目前來看，他們之中諸如老槐之類的已經有了能破開空間壁壘的力量了，當然，不排除是因為現在空間壁壘變得薄弱了，破開空間壁壘的難度降低了的因素。

但即便如此，他們依舊不敢隨心所欲地破開空間壁壘離開這一個面，原因無外乎是沒有星盤，找不到回自己家鄉的路。

試想，這種情況里，方樂忽然傳回「找到了疑似守界人的兩個人，他們要見我們所有人」的信息，即使老槐下了指令，讓大家稍安勿躁，暗中潛伏，又有幾個人耐得住心底的騷動。

時旻暗暗向唐昀傳遞一些消息——這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好事，側面幫助他們驗證了一些事。

第一，老槐之於他們，更像是個精神領袖，並不具有絕對的權威，所以這些人才會背著老槐來自己試探他們。

第二，這些跨界物種之間的關係並不緊密，合作能力有限，大家只是暫時的共同利益體。

第三，他們必須要讓這些跨界物種心服口服才有後續的可能。

唐昀將平板交給時旻，時旻低頭看了一眼，發現三維立體圖上的紅點以扇形定格在他們不遠處，他透過窗戶極目遠望，天地一片銀白，什麼也沒有看到。

時旻勾了勾唇，舒展了一下四肢，推開車門。

唐昀跟在他身後鑽了出來，冷風從他的鼻尖前吹過，讓他狠狠地打了個噴嚏，時旻轉身給他把帽子兜住，整個腦袋捂得嚴嚴實實的。

唐昀四外看了看，發現車子停下的這麼會功夫，走過的車轍就已經被大雪重新覆蓋上了，車子前面的積雪已經到了保險杠的地方了，車子後面也沒有退路。

這麼一路的，這輛吉普車是怎麼開過來的，唐昀都相像不出來。

他抬頭望了望天，天空飄滿了白絨絨的大雪花，跟下棉花糖似的，嘩嘩地往下飄灑著。他默默地搓了搓鼻子，淌著雪往車子的後面走。

時旻站在那裡目送他，方樂和老馬狐疑地看著他倆，老馬戳了戳方樂，「他倆準備怎麼做？」

方樂搖搖頭，「不知道。」

積雪漫過唐昀的膝蓋，他走得異常艱難，甚至還有點搖搖晃晃，看得老馬簡直不忍直視，一個勁地搖頭，「就這小身板兒？連那些偽守界人里的什麼臣都不如，方樂，你腦子被蟲蛀了嗎？就這樣你也信？」

方樂抿抿唇，不說話。

唐昀好不容易走到遠處的一棵大樹旁，然後遙遙望著時旻，問他：「這個距離行嗎？」

時旻點頭，對他比了個手勢。

唐昀點頭，仰臉往上看了看，與一個穿著白衣的小姑娘模樣的人迎面相撞，唐昀毫不詫異，比了個手勢，「美女，給挪點位置唄。」

坐在樹上的小姑娘詫異過後，露出個甜笑，往旁邊挪了挪，露出半截枝椏。

唐昀微微側了側臉，忽而，一個縱躍，人便已經坐到了小姑娘的旁邊。唐昀原先站立的地方留下一個坑，而其餘任何地方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小姑娘側目看了看他，又往旁邊挪了挪。

此時，時旻才看向車內的二人，好意提醒：「也許你們應該把安全帶繫上。」

老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剛剛唐昀在遠處大樹前的表現讓他心中略有計較，他慢吞吞地開始系安全帶。

而方樂已經很聽話地快速系好了安全帶。

就在老馬還在系安全帶的過程中，遠處樹上的唐昀忽然望了望天空，半空中一隻沒有遷徙去南方過冬的鳥從天空滑過。

然後像被什麼凝滯了一樣，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隨即，翅膀張開以不正常的速度做圓周運動，小小的翅膀帶動了一些氣流，在空中攪了起來。

前後大概一分鐘左右，小鳥忽然又停滯了一下，然後像喝醉了酒一樣，啪唧一聲跌到了雪上，踉踉蹌蹌地在雪地里挪動了幾步，才再次扑打著翅膀，受驚了一般，朝遠處飛去。

一直坐在唐昀身邊的小姑娘看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識覺得剛剛那件事是唐昀做得，但是唐昀其實自始自終都坐在她身邊，沒有做出過任何動作。

當然，如果她能看到更高的維度的話，她就會發現，再剛剛那一分鐘里，唐昀的意識絲短暫地凝結成一根如蛛絲一樣細的實體，控制了空中的那隻鳥。

小姑娘看著受驚的鳥飛遠，終於忍不住開口：「那隻鳥要飛走了！」

唐昀眯眼笑著看了小姑娘一眼，「飛走就飛走吧。」

「可你剛剛……」

唐昀忽然道：「噓，你看。」

小姑娘一驚，朝時旻和那輛停在雪地里的吉普車看過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時旻的身旁形成了一個小型的龍捲風風柱，雖然看著是小型的，但是風柱一路挪過去，已經捲起了周圍許多積雪，看上去就像一個白色的雪柱在高速旋轉挪動著。

風柱中心的吸力讓時旻的一扇和頭髮胡亂飛舞，但時旻的人卻像是定在了雪地力一樣，一動不動，風柱從他身邊擦了過去，他腳邊的積雪頓時被吸走，露出黑色的土地和道路。

風柱的力量在短短的幾秒中內不斷增強，從吉普車旁邊擦過時，吉普車的整個車身都在不停地顫動，好似下一刻就會被吸進風柱里。

車裡的老馬在狂吼：「卧槽，讓這龍捲風離我們遠一點！」

時旻笑，風柱快速地從吉普車旁邊挪動而過，但風柱的力量在這瞬間已經再次擴充了一倍，吉普車被風柱拖著往前挪了好大一截，老馬在車內死死抱住方向盤怒吼不斷。

時旻勾了勾唇，眼神閃了閃，龍捲風柱膨脹一倍有餘，然後呼嘯著往路的前方挪動而去，龍捲風掃過的地方，積雪全部被卷到了上空，抓地力量稍弱一點的樹木也被連根拔起，周圍延伸出去的好幾里的範圍內，光潔的道路與兩旁的黑色土地露了出來。

在龍捲風肆虐的這段路里，好幾個影跡為躲避這飛來橫禍蹭蹭地從雪地上一閃而過，而更有一些直接被龍捲風帶到了裡面。

短短几分鐘，龍捲風咆哮著再次擴增，眼看著就要變成氣象衛星可以探測到的災難性氣候了，老馬在車內終於喘平了氣，大聲喊道：「行了，行了！有路了！快讓它停下。」

時旻深深地看了一眼老馬。

老馬微顫。

時旻一閉眼，龍捲風立即消散，積雪、樹木、岩石還有那麼兩個不太幸運的傢伙一起從高空里跌下來。

時旻眯眼看著前方，「嗯，確實有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