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吉普車又上了路，副駕駛上的人換成了早先呆在樹上的那個姑娘，方樂坐到了後面。

唐昀把意識網收了回來，平板扔到包里，抱著胳膊望著車窗外面，整個人顯得昏昏欲睡。

前座的小姑娘不住地回頭來看他和時旻，最後實在忍不住，問他倆：「那個龍捲風……到底是誰弄出來的？」

只看臉和身高，會覺得這個小姑娘跟趙小寶差不多大，但只要和她的那雙眼對視上一會兒，就能知道，這個身體里絕對住了個與外貌非常不相符的靈魂。

唐昀在樹上看到她的時候，心裡就默默將她規劃到千年老妖的行列里了，對於這種能隱匿在人世間數百年的老怪物，唐昀向來只採取一個策略：敬而遠之。

所以她問話的時候，唐昀只撓撓臉，瞟她一眼，然後轉頭繼續望窗外，裝作沒聽到她的問題。

時旻則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單手支著下巴，像是在想事情。

方樂見狀，前後看看，莫名替他們感到尷尬，趕緊從中打圓場，向唐昀和時旻說道：「這是翎古，跟我和老馬，嗯，你們知道的，都是一樣的情況。」

方樂說這些的時候看了看翎古，發現她臉色平靜自如，毫不在意，而她身旁的老馬臉上則帶著些說不透的幽沉，時不時地透過後視鏡在掃一兩眼時旻和唐昀。

方樂頓了頓，看翎古不反對的樣子，便繼續就著她的話題往下說：「她比我們早來這個面五十年。哦，你們別看她看著很小，其實她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也已經成年了，她這幅樣子是在自己原先的樣子上做了點偽裝。」

唐昀和時旻不置可否，依舊不接話。

方樂摸摸鼻子，接著道：「哦，還有之前從龍捲風裡掉下來的那兩個……」

唐昀這才轉過臉看向方樂，有趣地道：「我也看到了，對了，那兩個人呢？掉下來之後，就不見了……沒事嗎？」

見唐昀開口了，自己不是在自說自話了，方樂鬆口氣，胡亂點頭，「沒事，他們兩個也不是人，速度上是差一點，但是皮厚，摔不著他們的。」

唐昀：「……」雖然方樂說得都是對的，但是這話聽著怎麼儘是不自在的感覺。

翎古再度開口：「那個龍捲風，我一開始以為是你弄出來的……」

她先是看著唐昀，然後又轉過臉看向時旻，「但是後來控制的人明顯是他。」

唐昀瞄了瞄時旻，見時旻一臉沉靜中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樣子，便開口道：「我只起了個引子的作用，弄出了點氣旋。最後的龍捲風……」

唐昀笑笑，十分高深莫測的樣子，他心說，這次沒走錯路線了吧？

時旻瞥他一眼，眼中帶笑，唐昀暗暗一握拳，行了，這次路線走對了。

翎古深深看了他倆一眼，不再說話，坐在副駕駛上，安靜地看著前方，只是時不時地也會和駕駛座上的老馬一樣，會透過後視鏡偷瞄時旻和唐昀兩眼。

唐昀被他們倆看得汗毛直立，心中暗自嘀咕，這兩人看人的眼神真讓人瘮得慌。

怎麼說呢，就跟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浮木，想不顧一切的爬上去，但又擔心浮木不過假象，爬上去之後是更快的滅亡。

吉普車駛出三四里地都沒有積雪攔路，三四里地之後，積雪又覆蓋了起來，但卻沒有人提議要時旻和唐昀來清路。

唐昀朝外面望了望，發現地上的積雪在吉普車到達之前，其實已經化掉了很多，也不知道是其他跟在車后跨界物種先一步做了清理，還是這部車被改裝過，前面有一些融雪的裝置。

總之，車子再沒有因為積雪太厚，道路難行而停下來過。

太陽落山，月亮升起，車行了七個小時后，唐昀他們終於到了目的地。

車子停在了大溪地的一處民宿，風格粗獷的三層土木混凝結構的樓房，附帶前後兩個院子。三層樓估計有二三十間屋子，但是因為季節和天氣的原因，應該沒有人住，只有一間屋子裡亮著燈，燈光透過二樓的窗戶灑出來。

唐昀和時旻先後從車內下來，仰臉望著二樓窗戶的燈光，不由一起眯眼。

老馬和翎古也從車上下來，看到窗戶里的燈光，都顯得很激動，匆匆就準備上樓，但走了兩步之後，發現時旻和唐昀並沒有跟上來的意思，紛紛停下了步子，困惑地扭頭看他倆。

時旻和唐昀這才慢悠悠地走上前，一邊走一邊道：「奔波一天，有點累了，這麼多屋子，有空房間吧，給我們一間帶溫泉的，謝謝。」

「對了，不要露天的那種，就是普通的那種室內的就好，早聽說大溪地這裡的溫泉挺出名的。」唐昀補充，心說，擺架子誰不會？

千里迢迢的把他跟時旻找到這裡來見面，本來就讓他們失去了天時、地利、人和三要素了，結果他們到了，老槐還縮在屋子裡擺架子，連個面都不露，難道他倆不會嗎？

一路走來，他算是知道了，這群跨界物種最年輕的都有一百來歲了，比起他跟時旻，這些跨界物種更著急，所以他反而不急了。

能見著最好，見不著，就耗著，誰能急過誰啊！

他這麼一說，老馬、翎古、方樂反而不知該如何反應了，三人傻愣愣的：「……」

時旻和唐昀已經走近了，拍了拍方樂，又把要求重複了一遍，方樂不知所措地隨手指了個方向，「一樓走到底的那間房間就有附帶的室內溫泉。」

唐昀拍拍他的肩膀，「謝了。」

而後，兩人施施然地繞過三個人形木樁子，往裡面走，走道很長很黑，但對他倆卻毫無影響，兩人閑庭漫步似地一點點朝里走著。

手碰到門把手的時候，一聲悠悠的嘆息響在兩人耳畔，兩人俱是一怔，而後對視。

忽然，走道里亮起了燈，一個淡淡的聲音在他們背後說：「客人遠道而來，未能親迎，失禮之處還請包涵一二。」

唐昀鬆開門把手，和時旻一起緩緩轉身。

一樓的另一頭，樓梯口處站著一個人，像是剛剛從樓上走下來，背著光，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五官，但是只看身形，倒覺得聽芝蘭玉秀，有點說不出的清雅在裡面。

還沒面對面見著人，唐昀心裡就已經對這個人生不起惡感，隨即，唐昀警惕，心中警鈴大作：他可從來沒有光因為一個人的輪廓就對一個人生出好惡感來，但這個人他居然生不出討厭的感覺。

他暗暗瞥向時旻，看到時旻的眉心也微微蹙了一下，可見他似乎也發覺了不對。

時旻壓低了些聲音，聲線變得有些低啞：「老槐？」

對方往前踏了一步，走出了背光的地方，整張臉露出來。

「喝——」唐昀下意識倒抽一口冷氣，卧槽！鬼啊！

時旻依舊鎮定，但一瞬間的愣神也還是有的。

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一個頂著一章槐樹皮的人形生物，三十歲青年人的體型，寬肩窄腰，包裹在衣物里的四肢修長而健美，只看一個輪廓剪影，加聽聲音，會覺得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但實際上，這個的而皮膚卻帶著一種樹皮的質感，粗糲、盤結、還帶有槐樹皮特有的那種裂紋。所有□□在外的皮膚都是如此，帶著一種觸目驚心的恐怖感在其中。

因為覆蓋著這樣一層皮，五官什麼樣，已經完全吸引不了別人的注意，如果他不動不說話，可能還會被當成木頭制的粗糙的人偶。

偏偏，他會動，還會說話。

在加上這種民宿的環境，簡直跟恐怖片現場一樣，唐昀牢牢盯住他，心說，跨界物種他也見過不少款了，這種自帶恐怖片效果的還真沒有，對了，他剛剛走了幾步路，走起來的時候有沒有吱呀吱呀的木頭聲來著？

老槐點點頭，「我是老槐。」

老槐的眼睛探究地看向時旻和唐昀，一圈看下來，眼底帶著濃濃的疑惑，看向站在門口處的方樂三人。

方樂尚沒有說話，老馬就急吼吼地道：「老槐，他倆到底是不是真的守界人？我們能回去了嗎？」

唐昀略感緊張，手心裡有點冒汗，心裡不住附和：是啊是啊，據說你和守界人很熟，不如好好看看，我們也很想知道我們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誰知老槐只是看了兩圈，視線就集中在了時旻的身上，「方樂說你們身上有不一樣的地方，但藏起來了，能讓我看看嗎？」

時旻略一沉吟，而後緩緩點頭，伸手去拉唐昀，兩人掌心相合，掌心裡的白印互相契合，一道視覺無法看見的氣從兩人身上成圈狀擴散開來。

這股氣不受任何有形的物體阻攔，一圈一圈，如波紋一樣蕩漾了出去。

老槐神色一凜，還未發言，民宿外面紛紛落下許多人，一圈一圈地把民宿的前後院子填滿了，不多不少，一共八十二個。

各個臉帶喜意，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全部翹首而盼，朝民宿的裡面張望。

時旻微微睜開眼，鬆開了唐昀的手，望向老槐。

老槐神色肅然，來回看了看時旻和唐昀，又盯著他倆剛剛交握到一起的雙手，臉上神色變幻莫測，幾番輪轉之後，忽而低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老槐！」民宿外面的眾人喊道，「是不是……」

老槐揮揮衣袖，正要說什麼的時候，忽然，屋外有人喊道：「那是什麼？」

「什麼？！」

「那個洞！？」

「那是什麼洞？！」

老槐眉頭一皺，唐昀微微詫異，看了一眼時旻后，立即把意識網撒了出去，隨即，唐昀臉上一陣空白。

時旻望向他：「外面發生什麼了？」

「外面……民宿五點鐘方向的半空出現一個黑洞，一個看著十分眼熟的黑洞！」唐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