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二天,細雨綿綿,霧海盤山。
蔣遜披著被子下床,倒了一杯水捂在手裡。
隔夜水,溫溫的,她小口小口地喝了大半杯,嗓子眼終於好受了些。
花園裡的積雪已經清掃乾淨,園丁在料理花葉。
蔣遜洗漱完,捧著早餐來到花園,坐到石林邊上,石林看了眼她的盤子,說:「怎麼我沒有甜甜圈?」
蔣遜咬了一口:「因為你不是美女。」
石林笑了聲:「你跟廚房那幾個師傅倒談得來。」
蔣遜吃完半個甜甜圈,問:「你昨天幾點回來的?」
「十點多吧,沒留意。」
「一直呆在醫院?」
「一直呆著。」石林說,「昨天早上你不在,王瀟家人把飯店都翻遍了,說王瀟一晚上沒回來,後來王瀟那表姐看瞞不住,才說王瀟跟徐涇松在一起。」
蔣遜喝了口牛奶:「然後呢?」
「具體經過不清楚,後來你打了電話來,他們一家才消停了。我陪著去了醫院,沒多久就看見孫懷敏了。你找的她?」
蔣遜說:「她不是徐涇松的親屬嗎。」
石林笑了笑,接著說:「本來王瀟家人想報警,後來孫懷敏找到他們,一直吵到天黑。」
「結果沒報警?」
「沒報。」石林說,「估計孫懷敏說了什麼。」
蔣遜問:「那王瀟情況怎麼樣?」
「腿沒骨折,但腳拐了,凍傷加擦傷,右手扭傷,她體質不錯,掛幾天水,養兩個禮拜應該就能恢復,就是嚇壞了。」
蔣遜說:「也該受個教訓。」
「對了,你那兩個客人……叫什麼來著?」
蔣遜問:「怎麼?」
石林說:「他們昨天救了半天人,今晚飯店年夜飯,請他們一起來吧。」
「我問問他們。」
石林又說:「我明天回去。」
「什麼時候回來?」蔣遜問。
「不一定,飯店有你們幫我看著,我也許在家多呆一陣。」
蔣遜點點頭。
石林看著她:「除夕你跟大家一起過。」
蔣遜笑道:「怕我頭一回一個人過年,不習慣?」
「那你習不習慣?」
蔣遜晃了下牛奶杯,說:「放心吧。」
阿崇知道他們過了明天就要離開,後悔這幾天逛的景點太少,早上起床時他問賀川:「要是明天那個老大爺也不知道,我們也要後天走?」
賀川說:「你也可以留這兒。」
阿崇喊:「我那車怎麼辦,還在修車行呢!」
賀川睨他:「不是說要換車?」
阿崇一想:「行行行,換就換,等這次回來馬上換!」
蔣遜過來接人,車門剛拉開,耳後就遞來一張紙條,阿崇說:「今天要逛這些個地方。」
蔣遜掃了一眼,問:「逛得完嗎?」
「逛完一個是一個!」
蔣遜先帶他們去點荷潭。
細雨天,最適合看山中雲霧,潭池暈漾。
點荷潭邊的山崖上有幅巨大的刻字,書法龍飛鳳舞,正是一個「荷」字。崖旁是一座臨潭的涼亭,亭子到岸邊搭著一座木板橋。
水暈一圈圈的漾開,蔣遜說:「裡面種的是荷,夏天的時候,這裡滿池都是荷花。」
有幾個遊客坐在木板橋和涼亭里垂釣,或撐著把傘,或穿蓑衣戴斗笠,阿崇看得稀奇,問蔣遜:「他們哪裡買的蓑衣?」
蔣遜抬了抬下巴:「剛才停車的地方,你沒看見有人擺攤賣這個?」
阿崇立刻奔了過去。
賀川等阿崇跑遠了,問:「水潭裡有魚?」
蔣遜說:「有啊。」
「他們能釣?」
「能釣。」
賀川笑著:「你們這裡倒有趣,我還頭一次見景區里讓釣魚的。」
蔣遜說:「為什麼不能,他們的釣魚工具就是在門口租的,魚帶不出去。」
賀川沒話回。
蔣遜笑了笑,說:「對了,麗人飯店晚上年夜飯,石老闆請你和阿蟲一起去湊個熱鬧。」
「請我們?」
蔣遜解釋了一下:「你和阿蟲救了人。」
賀川笑道:「你們這裡的人也挺有趣。」
「那你去不去?」
賀川還沒回答,阿崇已經跑回來了。
阿崇戴著斗笠,穿著蓑衣,手上還捧了一堆,不仔細盯著他的臉,蔣遜根本認不出他。
阿崇興緻勃勃:「來來,一人一套!」
他把一個斗笠一件蓑衣塞給蔣遜,再把一件蓑衣一個斗笠塞給賀川。
蔣遜:「……」
賀川:「……」
阿崇說:「趕緊換上,別掃興!」
蔣遜不肯換,她抱著東西站在一邊。
賀川翻了翻斗笠,又看了眼蔣遜。
阿崇正在慫恿她,她一臉隱忍。
賀川笑了聲,戴上斗笠,穿上蓑衣,臉埋在了陰影里。
他走到蔣遜跟前,抽走她的斗笠,阿崇喊:「你幹嘛……」
斗笠蓋到了蔣遜頭上,賀川說:「挺像個樣。」
蔣遜要拿走:「像什麼樣!」
賀川抓住她的手腕,沒讓她動,說:「村姑。」
蔣遜說:「你挺像漁夫。」
「你這是拉我湊對?」
「誰拉誰!」
賀川似笑非笑:「我拉你了?」
阿崇站遠幾步,摸出手機,給漁夫和村姑合了一張照。
暮色四合。
蔣遜領著那兩人來到麗人飯店的時候,飯店花園裡已經升起了篝火,篝火邊是一張大長桌,花園中央擺了一張圓形的舞台,舞台上已經布好了音響,打好了燈光,大半的員工已經聚在這裡。
只是大家臉上沒有任何喜悅,三兩個人偶爾低語,音響沒音樂,廚房的胖師傅平日見到蔣遜就笑,現在他卻唉聲嘆氣。
石林一早就見到了他們,他和阿崇在昨天已經認識,就剩下賀川。
石林笑著伸出手:「昨天多謝你們幫忙,王瀟的家人很感激你們,他們說過幾天再上山和你們親自道謝。」
賀川和他握了一下:「客氣了,舉手之勞。」
「我也得謝謝你們,他們是麗人飯店的客人,有什麼事飯店也有責任。」
石林請兩人坐下,蔣遜趁空問他:「出什麼事了?」
石林靜了一會兒,說:「白先生下午走了。」
賀川看了一眼蔣遜。
蔣遜愣了一下,聲音清清冷冷:「哦,白夫人怎麼樣?」
「白夫人還在醫院,她想把白先生葬在山上,不過沒什麼希望。」石林笑了一下,「行了,先坐下吃吧。」
他又拍拍手,對員工說:「都過來坐!誰第一個唱歌?上去準備!」
長桌位子剛好。蔣遜坐在石林邊上,對面是賀川和阿崇。
音樂很快響起,唱的是鳳凰傳奇,耳熟能詳,邊唱邊跳,一會兒「月亮」一會兒「荷塘」,氣氛漸漸活絡。
大家知道賀川和阿崇昨天救了人,好奇得問東問西,一個員工說:「徐先生就是坐了白先生的救護車走的。」
氣氛又低落了。
「白先生今年來這裡就是養病的。」
「可我看他們別墅里這些天來來往往都是客人,怎麼養病?」
「他們夫妻都喜歡熱鬧,白先生其實就想過個熱熱鬧鬧的年。」
「我聽說,白先生早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了,上個月他和白夫人重遊了度蜜月的地方,這個月就回了這裡,他們當年就是在這裡認識的。」
「我要是哪天死了,死之前也要去一次我和我老婆度蜜月的地方。」
「你省省吧,你和你老婆不就在隔壁村度的蜜月!」
大家鬨笑。
「我要是哪天知道自己快死了,我一定先把存款都花了!」
「我要環遊世界!」
「我要吸|毒!」
「你什麼人啊!」
「那我要去睡山下的小花!」
「不要臉啊!」
有人問:「老闆,你想做什麼?」
石林沒準備,想了想,說:「先給我爸討個兒媳婦?」
大家樂呵起來,又問阿崇。
阿崇笑嘻嘻地說:「我要跟冰冰看場電影!」
「冰冰是誰?」
「范冰冰啊!」
大家轟了一聲,又問賀川。
賀川拿著酒杯,手肘撐著桌,轉了轉杯子,似乎想了一下,才說:「做一件有意義的事。」
這個答案太籠統,大家不滿意。
蔣遜只顧著吃菜,賀川瞟了她一眼,把矛頭轉到她身上:「你呢?」
蔣遜一頓,大家都朝她看來。
蔣遜笑道:「治病。」
大家不解。
蔣遜說:「有時間環遊世界、度蜜月、睡小花,為什麼要等死?我要好好的活!」
賀川看她半晌,笑了一聲。
音樂繼續,大家越聊越起勁。
蔣遜吃飽了,回飯店裡喊換班的員工過去吃飯,回來的時候看見賀川站在臨近篝火的一棵樹下,那裡半明半暗。
賀川看見她了,招了下手。
蔣遜走過去。
賀川問:「這是什麼草?」
樹底下,圍了一圈「草」,深綠色,杆子上結著葉,沒被昨天的雪壓到,活得挺好。
蔣遜說:「這不是草。」
「那是什麼?」
「是老鴉蒜。」
「什麼?」
蔣遜形容了一下:「老鴉蒜,開的花是一爪一爪的紅。」
賀川問:「什麼叫一爪一爪的紅?」
蔣遜伸出爪子,凌空抓了抓:「紅色的,就是一爪一爪的紅。」
賀川盯著她的爪子,忍不住笑了,又問:「什麼時候開花?」
蔣遜說:「葉子掉光的時候。」
她看了眼那一株株的「草」,她曾經見過上面盛開最熾烈的紅。
蔣遜往飯店裡跑,賀川叫她:「去哪兒?」
蔣遜回道:「一會兒下來。」
沒多久,她抱下來兩隻大西瓜,胖師傅把西瓜切了,大伙兒分了吃。
賀川沒吃,他看著蔣遜捧著西瓜,大口大口的咬,蔣遜側頭看他一眼,眼神瞟了瞟他的西瓜,在問:你不吃?
賀川搖搖頭,笑著摸出一根煙點上。
舞台上又換了人唱歌,這回上去的是個四十好幾的廣東人,拉著洗碗大嬸的手,洗碗大嬸先唱:
「我信愛,同樣信會失去愛
問此刻世上痴心漢子有幾個
相識相愛相懷疑
離離合合我已覺討厭
……」
男的接著唱:
「我怕愛,同樣怕得不到愛
問此刻世上痴心女子有幾個
相知相處相拖欠
緣緣份份我已覺無聊
……」
賀川吸了一口煙,煙頭和篝火一樣亮。
他不知道老鴉蒜,但他知道花不見葉,葉不見花,花葉永不相見。
蔣遜沒說,老鴉蒜別名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