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今夜最始料未及的事情,就是太子歿了。東宮一直安插著東方度的人,近幾日,東方席的所有動作她皆知曉,東方席派心腹與宮外的多個組織接觸,謀划取其他皇子的性命。
四年前,東方席敢雇傭顧紅衣殺她,四年後,他更是敢雇傭殺手殺她、三皇子和四皇子。
東方廑的存在感一直很低,而東方度在眾人面前的形象一直是得了先天不足之症志在山水的半廢皇子,因此,幾位皇子中最為醒目的就是東方序了。加上前幾日東方度在東宮與東方席說的那一番話,更是將東方序推到了風頭浪尖,東方席的頭號目標,必定是東方序。
可謀划多日,最先死的卻是東方席!東方度確定自己沒有下過任何取東方席性命的命令,也能確定自己的手下不會在沒接到自己命令的情況下貿然出手,那殺了東方席的,不是東方序就是東方廑了!
論身份,東方序和東方席一樣,是皇后所出,為嫡子,東方席歿了,這皇位最有可能的便是落在東方序的手上,可東乾國一直都是按長幼立儲,就算東方序是嫡子,年紀也在她之下,這儲君之位,更大的可能是落在她的身上。
是東方序還是東方廑?還是另有其人?
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我?
太監惶恐不安地趴伏在地上,生怕乾文帝一個不順眼就殺了他給太子陪葬,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回……回皇上,是太……太子殿下……歿了……」額上的冷汗從兩側滑落,身子更是伏得更低,恨不得與地上的羊絨毯融為一體。
「席兒歿了?」乾文帝愣愣地看著下方的太監,半天,才回過神來,無力地起身,從玉石階上踉踉蹌蹌地走下來,「速速擺駕東宮!」
「是,奴才這就讓人去備御輦。」趴伏在地上的太監慌亂地起身,匆匆跑了出去。
東方度見乾文帝步伐紊亂,忙起身上前攙扶他,「父皇小心,太子皇兄……太子皇兄他……父皇切莫傷了身體才是……」東方度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自己的父皇,上句不接下句地胡亂說著,只祈求父皇別因東方席突然歿了而傷了身體。
總共就五個孩子,一下子突然沒了一個,還是最大的孩子,乾文帝如何能不傷心?!東方席也不過才二十四歲啊!
東宮離未央宮大約是一炷香的距離,比起其他幾個皇子的宮殿,已經算是最近的了。
乾文帝帶著一群太監和侍衛到東宮之時,東宮內外皆是一片哀嚎之聲。這越是靠近東宮寢殿,這哀嚎之聲便越是凄慘。
東方席面色蒼白地安卧於床榻之上,彷彿只是睡著般,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經沒了呼吸。只有乾文帝,不願意相信。
床榻之旁,跪著太子正妃戚瑛,側妃,御醫,宮女太監。從太子歿了那一刻起,他們便沒有停止過哭泣,其中哭得最為慘烈的,不是太子正妃戚瑛,而是那群側妃們。側妃雖不用殉葬,卻將從此長住冷宮,不得再踏出半步。只有太子正妃,能擁有一座獨立的宮殿,安度餘生。
「席兒這是怎麼了?不過是睡著了,誰說他歿了的?!」乾文帝龍顏大怒,一腳踹開跪在床榻邊的陳御醫。
陳御醫在地上翻滾了兩圈,穩住身子后忙不迭地爬起來跪好,惶恐地對乾文帝說道:「皇上息怒,微臣……微臣替太子殿下診了脈,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真的歿了……」
不等乾文帝斥問,陳御醫便將發生的事情全部道出:「微臣本在太醫院值守,東宮忽來人說太子殿下突然暈倒了,命微臣速速前往東宮為太子殿下診脈,等微臣趕到東宮之時,太子殿下已面無血色毫無生氣,微臣上前診脈,發現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已經沒有心跳沒有呼吸了……」說著又重重地磕頭,「皇上,微臣一切說得屬實,絕無半點欺瞞皇上。」
他怎麼就這麼倒霉呢!
三皇子佑王殿下受傷,他借故把林書南推去佑思宮替三皇子處理傷口,沒想到不過半個多時辰,東宮會突然派人宣御醫去為太子診脈。
今夜元宵節,當值的只有他和林書南兩個御醫,林書南去了佑思宮還沒有回太醫院,太醫院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陳御醫想著太子殿下大約是前幾日中毒而身體尚未恢復,才會身體不適乃至暈厥,以為只需前往為他診診脈即可,便也放下心欣然前往了,當真是沒有料到會出這樣的大事!
誰能想到,太子竟然會突然歿了!做御醫的最怕就是遇上皇子公主或者妃子什麼的突然歿了,一個不小心就得跟著陪葬!而今日,就讓他給遇上了!
乾文帝在床榻邊坐下,聽完陳御醫的話,伸手輕撫了東方席的側臉,悲拗地喊道:「席兒~」所觸的肌.膚涼如寒水,鼻下沒有空氣的流動,東方席,是真的歿了。
這是他最早的一個孩子,且又是男子之身,故在東方席五歲那年直接就將他冊立為太子儲君,還特將乾新這個年號改為乾盛,寓意太子冊立,天佑東乾繁榮昌盛。
東乾的繁盛一如往昔,如今,太子還沒來得及登基為帝,就歿了!往後的東乾又何來的繁榮昌盛?!這乾盛年號,廢了也罷!
東方度愣怔在半丈遠處,看著眼前的畫面,始終不敢相信東方席死了。
一切都亂了!按照原來的命定軌跡,乾盛二十年的十月初十,乾文帝駕崩,而後太子東方席登基為帝,次年改年號為乾明,接著便是他們幾個皇子遭逢新帝的追殺。而東方度要做的,就是阻止東方席登基為帝。
可現在呢?
東方席歿在了乾盛二十年正月十五!她什麼都沒做東方席就歿了!
東方席死了,他們其他皇子的下場,還會如前世嗎?東方度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有人出手除去了東方席,那人是為了她,還是為了自己?
不想再待在東宮了。
東方度無力地轉身,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風清宮。半蘭一辦完東方度交代的事情,便守候在了風清宮門口。
東方席歿了的消息,恐怕此刻整個皇宮都知道了,半蘭自然也知道,此刻見東方度神色凝重步履蹣跚,忙迎了上去,攙扶住她道:「殿下,怎麼了?」怎麼好似突然老了十歲,是因為東方席歿得突然?
東方度將手抽回,「讓我一個人靜靜。」便自顧自地進了風清宮。風清宮的前院角落裡,種著一株石榴樹,花葉落盡,此刻只有光禿禿的樹枝。樹下擺著一張石桌,石桌的南北兩側各擺著一張石凳,東方度餘光瞥見了,在門口停下身子,微愣了下,便折身往角落走去。
夜涼如水,一坐到石凳上,更有一股透骨的涼氣襲來。東方度卻似無所察覺,端坐在石凳上,仰頭望著光禿禿的樹枝。
這一坐,便是半個時辰。
半蘭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在遠處干看著。有些事情,她勸說開解不了,只能靠東方度自己想明白。
東方度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了半個時辰,半蘭便跟著在寒風中站了半個時辰。終於,東方度收回目光,不再看著光禿的枝椏,而是轉頭看向半蘭。
半蘭見東方度神色恢復如常,眼眸一亮,快步走了過去,笑著喊了句:「殿下~」半個時辰的寒冷,沒白受!
東方度眼波流轉,唇角一勾,問道:「都安排好了?」東方席的確是她的皇兄,可這個皇兄曾在前世殺了她,這一世他死了,她又有什麼好悲傷的,左右不過是你死我亡,不可能全活下去。
死了,往日的一切就一筆勾銷了。
「都安排好了。」半蘭回道,見東方度想通了還一直坐在石凳上,又說道:「殿下,回屋吧,外面冷。」
東方度仰頭又看了眼石榴樹,方才起身,「進去吧。」踱步往寢殿走去,臨進門之前突然開口說道:「半蘭,他日我若是離開了皇宮,你真的還要再跟著我嗎?」她只與暗雲和東方凌梧兩人說過離開皇宮的事情,半蘭、禛衛以及手下的那些人,都以為她謀的是天下,卻不知她謀的只是安度一生。
此刻,她自稱為我,與半蘭再不是主僕。半蘭眼裡閃現一抹異色,卻稍縱即逝,等東方度側頭看向她之時,已恢復如常,「半蘭說過,殿下去哪兒,我便去哪兒。」
「大可不必如此,這一次離開皇宮,估計再也不會回來了,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東方度朝半蘭淺笑,回過頭,推開門,卻見屋內站立著一人,正冷冷地看著她,只覺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連推門的動作都跟著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