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河神案1

172|河神案1

茫茫夜幕下,屋舍、樹木若隱若現,困龍山如魔影般猙獰。

十二歲的玉娘自己熱了一碗稀飯吃了,然後背著飯簍出門給父母送飯。剛出門就遇見了自己弟弟。

「阿寶,你這麼晚要去哪兒?」玉娘看弟弟穿著打扮像是要出門的樣子,趕緊告誡他:「阿娘說了,農忙時節拐子多,你不要亂跑。」

阿寶比玉娘小兩歲,膚色微黑,然而濃眉大眼、手長腿長,像頭生機勃勃的豹子。這幾日家裡大人都忙著打麥子,一直到現在也沒有收工。阿寶是金貴的男孩子,也不需要干農活,只跟著一幫小孩子滿山地瘋跑。今日約好了要去後山探險,自然不願意被喜歡告狀的姐姐破壞好事,就哄她:「我聽說龍溪邊的杏子樹熟了,去摘一簍回來我們吃。」

雖然玉娘家的日子還算殷實,但也只是不會餓著兩個孩子而已,到這青黃不接的時節,小孩子實在沒什麼零嘴可吃,這時候一聽說弟弟要去摘杏,玉娘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可她還是牢牢記著娘親的囑咐,叉著腰教訓弟弟:「溪邊的杏子早就被人摘完了啊,阿寶,你不是要去後山吧?阿娘說那裡鎮壓著妖怪。」

阿寶翻了一個白眼:「阿娘說阿娘說,真是煩死你了,阿娘還說河裡有蛟龍呢。騙你這樣的女娃子罷了,我去摘些杏子就回來,大虎他們也都去,不然你明日就干瞪著別人家吃杏子,杏干,杏肉脯,自己流口水吧。」

對食物的渴望終於蓋過了恐懼,姐姐想了想,最終還是讓開了道路,阿寶就像一隻撒歡的小狗般跑進了黑暗中……

等到大人下工的時候,阿寶還是沒回來,爹娘問起,玉娘就有些慌了,弟弟可是家裡的心肝寶貝,她想要把傍晚的事情說出來,可是又擔心挨打,心裡又悔又怕,正在這時候,就看到弟弟阿寶從外面慢騰騰走了進來,身上居然換了一套新衣服,臉色卻異常的白。

一天的勞作很累,這家的大人見兒女都在,就坐下來吃飯,又再三叮囑阿寶不要亂跑,小心被拐子拐了去。然後就檢查了家裡的門戶,熄燈上床。這一天便算結束了。

玉娘辛苦了一天,割草餵豬煮飯照顧弟弟,里裡外外操持著,爹娘卻像沒看到她一樣,心裡有氣,只道弟弟是瘋跑弄髒了衣服,跑去大虎家裡換了一聲,乾脆不再吱聲,當沒看到弟弟的異樣,省的又落了不是。

這時候,玉娘看到被爹娘牽著的弟弟突然回過頭,看著院牆,臉上露出極度害怕的神情,然後莫名大哭起來,娘親把他抱起來哄勸,他又什麼都不肯說。玉娘有些嫉妒得看著賴在娘親懷裡撒嬌的弟弟,莫名其妙地回頭一看,她背後什麼都沒有,阿寶究竟看到了什麼呢?

弟弟跟著父母一起住,玉娘因為已經是訂了親的大姑娘,所以單獨居住,不過也只和父母的房間隔了一個堂屋。

夜漸漸深了,玉娘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覺得今日弟弟的神色模樣和平常很不同,可是要說哪裡奇怪,卻也說不上來。玉娘翻了個身,正好面對著窗戶,看到嚇壞了弟弟的那堵院牆。的確有點可怕——院牆上有一團樹影,夜風拂過樹梢,總叫人擔心黑漆漆的樹冠里會鑽出一隻厲鬼,順著院牆跳進家裡一樣。

玉娘小時候總有這樣的感覺,每次在院子里乘涼,都覺得好像有個黑衣人站在牆頭注視著她。然而隨著她的年歲漸大,這種恐懼便漸漸消失了。今晚卻被弟弟不同尋常的舉動勾起了兒時的恐懼。

又翻了幾個身,玉娘就聽見一陣奇怪「啪,啪」之聲,隨後就是嗷然一聲,好像有人正遭受著極為痛苦的折磨,不能自已地發出絕望的慘叫。然而那聲音卻又被什麼東西封住了,所以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呻吟。

心裡不知為何生出一種極大的恐懼來,她想起了那些可怕的老故事,忍不住渾身發抖,壯著膽子起身繞開養兔子的竹筐,準備去父母房裡睡。然而她剛出門就發現了不對勁之處——對面房中尚有燈影明滅,她想著父母一貫最為節儉,到了晚上一根蠟燭也捨不得多點,猜不透父母這麼晚還在做什麼,今晚莫非是忘記了吹蠟燭?

在她身後的窗戶外,隱隱約約閃出一條魅影。

後背涼颼颼的,玉娘無意間一低頭,便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覆蓋了自己的影子,有……有一個人在她背後……一聲尖叫打破了山村的寧靜……

話說蘇揚兩州交界處有一條河,喚作龍溪,蜿蜒曲折,水清魚肥。雖然喚作是溪,卻與洄水相連,水流最寬處也有十來米。

這一日正在清明前後,一路上新柳雜花,和風拂面,太陽將泥土地曬得半硬不軟,踩在上面溫溫軟軟的,讓人幾乎能夠感覺到大地的脈搏,心裡便也跟著暖洋洋的。

在這樣溫暖閑適的午後,赤腳坐在水邊,背靠大柳樹,一邊垂釣,一邊打個小盹,真是南面王不易的浮生閑趣。

清脆爽朗的笑聲在水面上蕩漾,循聲望過去,只見溪畔水灣處有一塊大如桌案的平石,一位輕袍緩帶的公子坐在水邊,河水的波光在少年的笑顏上蕩漾,陽光眷戀地親吻著他清澈的眉宇,垂落在臉頰邊的碎發顯出萬事不經心的懶散,偏偏整個人看上去清爽乾淨之極,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裝飾,顧盼間風流盡顯。就好像是顧培風筆下的河神從水裡走了出來一般。

順著神仙的視線往水中看去,王五才注意到水裡似乎有一條幼小的銀龍在游來游去。王五趕忙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並未眼花。一點不錯,雖然略顯圓潤,但真的是一條長著角的銀龍。

天爺!王五第一個念頭就是:河神顯靈,玉娘有救了。他不敢驚動河神,只在遠處虔誠的磕了幾個頭,便轉身往村子方向跑去。

王五走後,一個黑衣人從樹林里轉了出來,肩上扛著幾隻已經炮製乾淨的野味,手上還挎著好幾袋水果。見到某隻在水裡歡快遊動的不明生物,男人警惕地四下掃了一圈,確定沒有人看到,這才緩步踱了過去。

此人身材高大,頭髮微卷,眉宇俊朗深刻,雖然不像城裡的達官顯貴那邊講究排場,渾身卻有種令人畏懼的肅殺氣場。

這所謂的河神與龍,當然就是正在享受悠閑假期的楚昭父子三個。

楚熙見了帶著食物回來的爹爹,歡呼一聲,變成個小胖娃從水裡跳出來,吧嗒著小腳板想要往男人身上撲。楚昭一把捉住滑得像一尾魚的兒子,從懷裡摸出一個肚兜給他穿上。

韓起把獵物扔在樹下,走過來接過兒子左看右看,經過一輪完全變態,楚熙現在變成人形,已經沒有角了。

親了親那張酷似楚昭的小臉,韓起溫柔得問兒子:「今天乖不乖?」

楚熙被爹爹的鬍子扎得咯咯直笑,脆生生地回答:「乖,幫父皇捉魚。」

楚昭翻了個白眼,虧得這小叛徒在水裡通風報信,到現在為止他一條魚也沒釣上來。正在這時,楚昭看到放在旁邊的浮羽忽然抖動起來,一下一上,而後猛沉下水去。楚昭急忙揚起長竿,誰知那水裡的魚恁大,楚昭差點被拖進水裡,韓起見狀,急忙單手接過魚竿。

「你小心些,只怕縷斷魚逃。」楚昭鬆開手,叮囑了一句,這可是今日唯一的收穫,他可不想坐一下午,一條魚都釣不上來。

韓起點點頭,抓住魚竿,手中用暗力與上鉤的魚相持。任憑那魚如何遊動,釣竿都紋絲不動,約莫一柱香的功夫,那魚才漸漸無力,停止了掙扎。

韓起將釣竿交給楚昭,自己走到湖邊,手抄撈網將魚網住拖上岸來。一條半人高的大魚漸漸露出全貌。

楚昭不由咋舌:「這魚少說也有十餘斤重。」說著又心有餘悸地看了看才到他爹小腿肚子的楚玄:「下回你再變成那樣子下河去,小心被這大魚一口……」

楚昭的恐嚇還沒說完,楚熙已經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大魚的肚子,幼嫩地小手一下子就把魚肚劃出一條口子,連著系在魚腮部的繩子都割破,大魚一下子掉在地上,有氣無力地拍打著尾巴。

雖然做了這麼兇殘的事,罪魁禍首卻好像受到了莫大的驚嚇,穿肚兜的小寶寶趕忙跑過來抱住父皇的腿求安慰。

韓起倒很高興地樣子,走過去將魚提到河邊清洗乾淨肚腸,笑道:「不愧是我兒子。」

楚昭面無表情地把腿上這隻提起來抱住,捏著那雙長著四個小窩窩的肉爪子,用手絹仔細擦拭乾凈。迎著陽光看過去,小傢伙的指甲幾乎是晶瑩透明的,好像五片無害的花瓣,誰知道居然能夠徒手剖魚——養個兒子是怪胎,心裡不覺喜憂參半。

「今天回去就給你剪指甲。附近本來就有蛟龍作祟的傳說,你這小怪物一不小心會被當成妖怪捉起來的,到時候可有你好受的。所以不論是變成龍,還是亮爪子,以後都只能在我和你爹爹面前展示出來,聽見了嗎?」

楚熙嘀咕道:「爹爹說還有死人。」

「你說什麼?」楚昭沒太聽清兒子在奶聲奶氣地說什麼火星文。

「唔,阿熙聽見了。」三皇子殿下看上去真的乖巧得要命,還用藕節般的小胳膊環住父皇的脖子,叫楚昭心裡一下子又軟了起來。

父子正在河邊洗魚準備野餐,就聽見岸邊林中有人喧嘩,還有鼓樂嗩吶,甚是嘈雜,依舊能聽見夾雜其間的哀號哭泣之聲。

楚昭好奇道:「這是怎麼了?」

韓起蹲在河邊麻利地翻洗魚腹,道:「我先頭去林子里打獵,聽人說今日是孫家莊祭拜河神的日子。」

楚昭頗覺有趣地挑了挑眉:「又是蛟龍又是河神的,看來咱們這回來對了。」

楚昭和韓起本來就是帶著兒子求醫順便旅遊的。因為聽說孫家莊這邊有惡蛟作祟,還有一個特別靈驗的普玄觀,這才特意繞路趕過來。

「有沒有惡蛟不能確定,但這條魚肯定不能吃了。」韓起說著站起身,手裡舉著一截白生生的指骨。

楚昭轉頭看向那片堆在河岸,從魚肚子里清理出來的雜物,差點沒吐出來——除開人骨,還有頭花,金鎖和佩玉。看上去個頭都不大,有的還頗具童趣,估摸著是小孩子的東西。然而原本可愛的物品,此時此刻看來,卻叫人毛骨悚然。

就在兩人說話的功夫,卻見林中道上出現了一伙人,前後約莫百餘人,隊伍最前面是幾個道士,然後就是農家村夫打扮的幾個壯漢抬著一頂鮮紅的轎子。哭泣之聲從轎子里斷斷續續傳出來的,將那歡歡喜喜的嗩吶襯得哀怨凄涼起來。後面還簇擁著眾多老嫗,村婦,頑童。

隊伍前頭有個青年男子帶路,他指著楚昭三人,眼神發亮地說道:「看,河神就在那裡。」

他的話音剛落,幾個婦人便從隊伍里沖了出來,爭先恐後地砰砰砰磕頭:「河神大人,我求求你放過我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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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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