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故人之子
錦柒並不溫柔的拉下葉仲卿肩頭的衣服,並不溫柔的拆下沾著血漬和外傷葯的繃帶,然後並不溫柔的去拿藥箱,在錦柒並不溫柔的要處理傷口前,葉仲卿攔下了她。
「七七。你,你一會兒下手輕點好不好?」葉仲卿盯著閃著寒光的刀,腦門上悄悄冒出一些細汗,她柔弱道:「我怕疼。」
葉仲卿倒不是真的怕疼,從小在外跟著師父走南闖北,刀頭舔血的日子也不是沒過過,疼都早疼成了習慣。也不是信不過錦柒的醫術,錦柒收拾藥箱的時候她就看出門道來了。此刻,正是多年的就醫經驗,使她如此開口,因為她知道一個情緒不穩——尤其是帶著憤怒情緒的醫者,將會是多麼可怕。
聽見葉仲卿這樣說,錦柒雖然沒有接腔,但臉上結的霜已經鬆動了不少。
「為了報答七七。」葉仲卿為了避免錦柒離開后不再理她,抓准此刻的時機自顧自的說下去,「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有個人小時候身體很差,三歲那年更生了一場怪病,險些丟了小命。幸而,這人的父親有個好友精於揣度天意,替她測命,說這人生而異象,若是做男兒來養才能平安長大。
這個人的爹爹雖然不願意,但見孩子病的奄奄一息,就索性依著那好友的話,將她當做男兒教養。說來也怪,自此居然一日日好了起來。」
葉仲卿目光探向錦柒,見她臉上沒什麼異樣,繼續講道:「後來等這孩子長到五歲,那好友又遙寄書信來,說這孩子不能在家生活,否則一生註定不得安寧。於是,家人們雖然捨不得,還是送她離開家鄉,到了一個退隱的高手門下做弟子。此後,這人就一直在她師父門下長大。到了她十四歲那年,師父體恤她,准她一年回家小住兩次。」
錦柒此時已經離落的換好了葯。
「誰知道這人第一次回家,就遇到一個無助的少女,她看起來好像很鎮定,實則驚慌的像一隻小兔子。」
葉仲卿講到這裡,忽然笑了起來,問:「七七,你說這少女可不可愛?」
錦柒淡淡的看了葉仲卿一眼,並不停下手上的動作,道:「我不喜歡兔子。」
「我喜歡。」肯定且不假思索的搶言。
錦柒耳朵微微有些紅了,她掩飾性的起身拿藥箱,背過身語含催促:「不是說故事嗎?好好的提什麼兔子。」
葉仲卿將錦柒的舉動看的分明,笑的更加開心,「你早知道我在說誰的故事。」她眼睛追隨著錦柒,又道:「說來真巧,每年我總共就只在這京城洛陽里呆一個月,偏偏咱們總遇見。」
頓了半響,等錦柒坐下後葉仲卿問:「不好奇阿川是誰嗎?」
錦柒搖頭。因為她知道無論問不問,葉仲卿會解釋給她聽的。
「你這時應該追問我的,不然別人怎麼跟你繼續說下去。」葉仲卿義正言辭的表情逗笑了錦柒,但她還是搖頭。
「好吧。」氣餒的人無奈的作罷,乖乖的繼續說,「阿川是家母故人的兒子——顧相之子,你該知道顧相的。」
顧相,錦柒當然知道,這是她玄央的丞相。月余前,洛陽城裡還人人都羨慕的顧丞相,顧宇。
好像沒看出錦柒眼中的波瀾。
葉仲卿面色平靜,不咸不淡的道:「阿川聰明乖巧,他母親生前曾將他託付於我,讓我多多庇護,自那時起他就是我最疼愛的的弟弟。不久前,我聽說了顧家的事,雖然顧家是囚禁而非斬首,但阿川才十歲,這樣的苦我不願意讓他試……」
「其實顧相也早料到,顧家遲早會有衰落的一天,盛極則衰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道理。許是不願坐實顧家叛國的罪名吧,他並不願和我們一起離開。」葉仲卿說到這裡,微微垂下頭嘆了口氣,「皇上也是念了舊情的,關押顧相的是單獨的房子,還有很多書。我不是沒想過,要救他出來,但顧相卻說他為官觀后再沒能好好讀書,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叫我不準違背他的意願。」
錦柒聽到這裡,心頭的滋味有些複雜。顧相不愧是當世的名相,只憑這一份胸襟,也足以當得了玄央的丞相。只怕這一次,父皇的決定是做錯了。
「再後來,為了躲避從囚禁之地追出的禁衛,我誤闖進了這裡。七七啊,果然我每次回京,我們都會偶遇」葉仲卿頓了頓,聲音中沾染了些錦柒聽不明了的情緒,「只是這次相見比以往都有趣吧?我成了朝廷欽犯。不過你別擔心,今晚,我會帶著阿川趁夜離開。」
「你能去哪裡?」
問的有些急。
「天大地大,何處不能為家?葉仲卿挑起嘴角輕笑起來,「再說,並沒有人知道我和顧家的淵源。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我不想你惹禍上身。」
錦柒看著她那雲淡風輕的樣子,忽然心頭就有了一分火氣,「此事與我有關,大大的有關,因為我便是當朝的公主——周!錦!柒!你若離開,此生便不必再見了!」錦柒說罷,全然不顧葉仲卿詫異的神色,轉身開門憤然的走了出去。
她沒看見,葉仲卿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卻是難得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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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錦柒袖袍帶風的走下樓梯,誰也不看的走向內廷,香冷和涼初一臉詫異。
「我以為公主是不會發火的。」良久,涼初愣愣的說,記憶中公主是情感內斂的人。
「我也以為。」香冷也愣愣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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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冷順眉低目的給景王續上了第二杯熱茶,規矩的退下,在同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的涼初身邊站定。
錦柒將茶杯端在手中,用杯蓋慢慢撥開浮在水上的茶葉,輕輕的啜了一口。
景王是申時來的,來了就坐在那裡,一言不發。錦柒了解景王,哥哥絕不是來喝茶的。景王也了解錦柒,他這個妹妹雖不是一母所生,可骨子裡倒像極了自己。此刻兩人就像是兩個高手在對弈,因而誰也按兵不動。
又是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兩人還是沒有動作,一旁的香冷卻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古天家的禮數最是周全。按理,景王手中的茶斷不能涼了,涼了就是她們這些下人的不周,一個照顧不周的下人自然沒有存在的必要。但同樣當朝禮儀,若是主人不發話,第三盞茶可就是送客茶了。她香冷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送景王的客。
思前想後間,景王已經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威嚴的目光也似有若無的掃了過來。
香冷眼一閉,咬牙就要去續那第三杯茶,手上一空,卻是一旁的涼初端過茶盤走上前去。
「涼初——」錦柒略一沉吟,叫住了她,遙遙的將茶杯舉起「茶喝得久了,本宮好像有些醉茶,你和香冷去看看梅花糕可蒸好了。」
「是。」涼初接過錦柒公主的茶杯,順勢撤下了景王的茶杯。
見涼初和香冷退下,錦柒笑意盈盈的問:「哥哥許久不來七七這裡了,不知今日什麼風把哥哥吹來了?」
「你瘋了么,錦柒。」景王挑著眉,冷冷的看著眼前笑意未達眼底的人,「全洛陽都在找顧氏逃犯,你居然收留他。」
「哥哥,你相信顧氏會叛國么?」
「有些事情,不是你不信就不是的。」景王的眸子暗了暗,冷然道:「就算不是,又能怎樣。」
錦柒不語。
「嗆啷——」景王起身抽出腰間的佩劍,景王提起劍眸中閃過一絲冷光,任何在他預料之外的多餘因素都不該出現,「人在哪裡?」
「哥哥,那人對我有恩,你非要如此嗎?」
「能為皇家的人出力,是他的福分。」
錦柒面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她突然抽出了一直籠在袖中的匕首抵在自己脖頸處,「哥哥,你要是傷了他,我就只能傷了我自己。」
「我給你匕首,就是讓你這樣用的嗎?」景王皺眉,聲音里是冰寒的不悅,「你忘記我們的處境了嗎?」
錦柒的手抖了抖,她是忘不了的。
哥哥本是宮女所生,雖然天資聰穎,性子又堅強果敢,始終不能名正言順的做父皇的兒子。母妃見他可憐,收養了他,成了年長她五歲、同父異母的哥哥。憑著父皇對母親的喜愛,本就優秀的哥哥也逐漸進入了父皇的視野。
哥哥是天生的治世之才,雖因為朝中臣子的反對很難被封王,但也逐漸獲得了父皇的認可。可自母親去世后,哥哥也受到了不小的牽連。最近因為父皇年歲漸大、山河動蕩,才又重獲要職,有了施展才幹的機會。
「錦柒忘不了。」她看向她的哥哥,目光中是一種平和的堅定,葉仲卿幫過她那麼多次,這次就讓她也幫葉仲卿一回,「但哥哥你若是傷了他,錦柒也只能傷害自己。」
「哼!從小到大,你幾時這般不識事理過。」
錦柒卻只是蹙眉看著自己的哥哥,匕首抵在咽喉處。
半響僵持。
「罷了!」景王仰天長嘆一聲,還劍入鞘。他終究還是疼愛錦柒的,他終究放不下那所謂帝王不該有的情感,「出了事,哥哥頂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