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九華山冷清的風,連綿的雲,空翠的樹,大殿上焚燒的香,似乎都在眼前掠過,睜著一雙明眸,眼淚淌的無知無覺,何君瑤說出這話的時候,比說出一個天大的秘密都困難,剛吐露出口,側了頭,以極快速度用衣袖拭了淚,遮的乾乾淨淨,終是不舍又看了杜瀲衣一眼,只納納道:「太師叔你別見怪……君遙只是……太久沒有見你。」
那也是太久太久,久到她一時亂了分寸。
杜瀲衣瞧她失落的神色,想起過去種種,她與何家姐妹二人自幼便一起長大,那時她不過也是初初上山,遠離家鄉,一切並不熟悉,只是生性比同齡人更懂事老成些,也不嫌山中寂寞無聊,整日跟師兄打坐念經修習內功心法。某一日,開門便撞見現任掌門,那老兒當時還未上任,十分恭敬,領著位比她略小的女道童道,師侄念師叔年弱,費心鑽研武學辛勞,飲食起居均應有人照料。這是弟子的小徒,手腳勤快,人也細心,留在師叔足下應差事,今後雜事都可交由她做。
那女道童瞧了她一眼,跪在門外,稚嫩聲音道,弟子何君瑤參見太師叔,若有任何吩咐,君遙任憑差遣。
杜瀲衣穿著松垮垮的道袍,正趕著去早課,謝了那長鬍子老先生般的師侄,對那女道童道,桌上糕點我一個人吃不完,吩咐你在我練功回來前把它們吃了,免得天氣炎熱放壞了。
杜瀲衣說完一路揣著手往後山打坐去了。何君瑤在門口張望她背影,看了好半天,因而又覺得給人做丫鬟,也不算一件差事。那天,她在房中吃了些糕點,想著妹妹,又把一半包起來留給她。等杜瀲衣回來,她已經備好熱水、茶飯在門口等她,杜瀲衣打坐一天腰酸背痛,聞見飯香,也不多問,抬起筷子就吃。
山中對杜瀲衣這位神秘的人物傳聞頗多,說她是九天上仙轉世,娘胎裡帶有功夫,將來會練成本門失傳已久的無上絕學,若非如此,為何二位長老要替師父收徒,與她平起平坐。何君瑤打量了她半天,瞧她吃的下巴沾了米粒,忍不住輕一笑,提醒道,太師叔你可以吃慢點。
杜瀲衣瞧她並不吃,指著菜道,你站在那邊幹嘛?一起吃吧。
門中規矩森嚴,何君瑤自幼循規蹈矩,搖頭道,師父說,太師叔吃飯完了我才上桌。
杜瀲衣十分厭惡規矩,把筷子塞她手裡,你吃,你現在跟著我這兒,你師父管不著你。
興許是她帶著霜兒在門中弱小無依,遭罪慣了,不過小恩小惠已經仿若大恩大德。
何君瑤捏了筷子,思量半天,舉筷子與她同餐。
杜瀲衣對她笑笑,吃著飯,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何君瑤說她父母雙亡,杜瀲衣說,我也是。
她說她有個妹妹,杜瀲衣說,我沒有。想了想,又十分溫和道,過去沒有,今後就有了,你比我小,也算是妹妹。
何君瑤忙說不敢,她是晚輩,無論如何也及不上杜瀲衣在門中的地位,只言語道,若亂了輩分,師父會嚴厲責罰。想起思過崖的冷,她是半分不敢逾越。
她一再擺手,杜瀲衣也就隨她去,並不強求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心裡仍待她宛如幼妹,每日並不吩咐任何重活,盡量將師兄賜予、師侄進貢的好吃好喝留給她。
偶爾兩位長老閉關,杜瀲衣得空也帶霜兒和她在山裡追花逐蝶。
……
十八載春秋,物是人非,究竟算什麼?
杜瀲衣不忍她難過,眼瞧不能再拖延,只勸她道:「你如今職掌一門,肩上責任不小,君海他們傷勢不輕,袁萬里、連在野俱都狼子野心,又有魔道人物興風作浪,你先回去。若有吩咐你的地方,我自會找你。」
數年未見,只匆匆看了這一眼。何君瑤自持冷靜,不再拉她衣袖,讓開些,讓她走。
杜瀲衣跨出一步,何君瑤再想張嘴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動,話都在喉嚨里,杜瀲衣奔出三步后,何君瑤那聲太師叔才從又喉嚨里費勁的吐出來。
「還有什麼事?」杜瀲衣道。
何君瑤緩緩吸口氣,皺著眉頭苦道:「你還在為我沒有及時通知你,為霜兒的死生我的氣?」
杜瀲衣懷抱著蕭玉節,聞言抿了嘴角,回頭看她道:「我知你定是師命難違。」頓了頓,淡淡道:「這些年我隱居修行,早已看淡江湖紛爭……若非偶然又碰玉節,也並不想在江湖行走。我既然連玉節也不怪怨,便自也不會再怪你。」頓了頓,開口道:「你好好回去,今後你繼任掌門,一切好自為之,正邪雖不兩立,但得饒人處且饒人,以免將來你又生出終生憾事。」
「霜兒死後,我日夜煎熬,這些年只好青燈經卷聊以寄託,卻時常彷彿她還在我身邊,當年母親託付,我仍是沒有照料好她……這一生,這樁憾事,我忘不了,它就在我心裡,只會讓我越來越心痛,越來越難過……」何君瑤一邊說,眼角的淚水又再滑下來。
「人死不能復生,追究誰對誰錯也沒有了意義,霜兒若在世,也不想看到我們糾結一生,我勸你早日放下,心中解脫。」杜瀲衣何嘗不是如此,但很多事,發生了再也不能扭轉。
「我時常在想,當初若是不聽師父的話,早早想法子通知你,也許這一切就不會這樣。」何君瑤一臉懊悔。
杜瀲衣被她提及傷心事,也許若及時趕到,相救了蕭玉節的大哥,三人合力再救下霜兒。又或者她去了,也終究不敵群雄,一切都未可知。杜瀲衣不願再想:「你忘了這些,好好像前看吧,人一生短暫如流星,你若念著她,將來老死歸塵,九泉之下必然得見,到時候若有萬般自責懺悔,再跟她情願不遲,如今便是折磨自個兒,她也未必知道。」
何君瑤點點頭,心中一絲釋然,再也無話道:「太師叔,你去吧,若查明這寶圖背後真兇,我自會相助與你。」
杜瀲衣對她露出了個不算明顯的笑,抱著蕭玉節往地道在半山腰的入口處去。何君瑤追了幾步,終究是停下來,獃獃立在山前不肯離去。也不知站了多久,咬著牙齒,狠心要往回去。忽聞那山林處,杜瀲衣的喊聲。
「若可!瀟瀟!」
何君瑤心中一凜,忙提氣飛奔,朝叫嚷處去。她靈霄寶卷修習日久,若說天分,自是比杜瀲衣稍差,但比起雲鳶這些成名已久的人物也絲毫不落下風。
「太師叔!」
何君瑤閃身從一棵樹上掠下,瞧見一塊山石下,杜瀲衣在前方一臉焦急神色,卻是四下一片肅殺,天色暗合,她往東奔了幾步,竟瞧不清夜色里敵人身形,崆峒林海蒼茫,風吹針葉簌簌的聲音在四野。
「若可!」杜瀲衣超前方喊了一聲,聲音回蕩,毫無答案。再奔一時三刻,更是不見任何蹤影。
何君瑤跟著她,見她停了步子,臉色難看,抱著蕭玉節又往地道里去。那山石地道的入口洞開,杜瀲衣往進鑽,在地道中身形如幻,何君瑤只追的喘不上氣,用上十成功力才勉強與她差了一步。
追至正堂,環顧四周,一切如舊,偏廳躺著一個黑衣人氣絕身亡,胸口插著一柄短劍,兩個孩子似是已經被人抓走。杜瀲衣把蕭玉節放在一旁,這才有功夫去瞧那黑衣人,可仔細檢查也是陌生面孔,她與何君瑤均不認識,單瞧形貌,肌肉紮實,似是個外功高手。
……
遭此意外,杜瀲衣嘆口氣,狠狠拍了一下自己腦袋道:「我尋進來時,兩個孩子已經不見,一定是有人趁我們外出……」她與蕭玉節只管安排自己的事兒,可忘記那老道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既然殷橫野精心策劃,必然不會沒人盯梢,她二人一時大意,這下丟了這兩個小的,如何是好……
「太師叔別急,她二人年幼無力,若是對方想殺人,只怕我們趕回來見到的就是屍體。既然沒有屍體,那就是被人擄走,還有救的機會。」何君瑤也算職掌一派,關鍵時刻能夠冷靜下來,心中卻也七上八下,只道那孩子是霜兒骨肉,可不能出事。
若說尋找,茫茫崆峒方圓百里都是大山,敵人有心藏,又能去哪兒找?
杜瀲衣心急如焚中,吸了口氣,忙去一旁扶起蕭玉節,摘下她面具,抬頭對著何君瑤道:「她吃了一種草藥陷入昏迷,你同我一起用功,幫她條理氣息,逼出葯勁。你我合力讓她儘快醒來,也許玉節能看出死者身份一二。」
時隔多年,天門山後,又再相見。那張臉,雖然閉目沉睡,仍然妖的明艷。何君瑤矮了身子,在她右側伸了手,又收回手,滿心猶豫,對杜瀲衣道:「太師叔,你可以原諒她……我做不到……」一想到過去種種,想到何霜兒被她盜下山,被她送往那魔窟與她哥哥成親,若非如此,霜兒她好端端仍和自己在九華山上。
「那就不別勉強。」杜瀲衣皺著眉頭,一心一意運功。
何君瑤坐在她身側,看她集中精力的模樣,再看看蕭玉節,咬咬牙,還是出手拍在蕭玉節後背道:「我不能原諒她,但若是為了霜兒的孩子,我可以救她。」
杜瀲衣提起一口氣,兩人合力而為,畢竟比一人快的多。再一盞茶十分,蕭玉節臉色好轉,眼眸微微睜開,口中吐出些氣息。杜瀲衣感到她醒了,忙和何君瑤一起收功,蕭玉節身子剛恢復,手腳乏力,順勢往後靠,杜瀲衣把她摟進懷裡,喊了一聲玉兒。
蕭玉節眼前仍朦朦朧朧,神智漸漸清醒,杜瀲衣將奪來的丹藥分成三小份兒,以此慢慢塞入她口中,又餵了她一些清水,繼續以功力幫她催化丹藥。崆峒療傷聖葯,二十年煉製成一枚,藥效非同小可,對她傷勢大有幫助,再過片刻,蕭玉節感覺手腳有了些許暖意,腹中也有一股溫暖氣流般,眉眼越發嬌艷,對著杜瀲衣眷戀的一笑,淡淡道:「我好一些了,你別忙了,留著功力還得抓我師叔。」
杜瀲衣哎了一聲,實在不願告訴她二子被奪之事。
蕭玉節恍然醒來,眼中只顧瞧著她,冷不防聽見身後一個聲音道:「蕭玉節,你既醒了,快認認那兇手屍體,瀟瀟和太師叔弟子適才趁你們不在被人奪走。」
杜瀲衣懷中,感覺蕭玉節打了個寒顫,身子簌簌發起抖,無力的手指捏緊杜瀲衣的衣袖,一臉驚恐回頭去看。何君瑤一身藕色道袍就在她身後,四目相對,蕭玉節目中狠狠露出凶光瞪了她一眼。
「我也恨不得要你性命,只是救瀟瀟要緊,可你若實在想跟我拚命,我奉陪到底。」何君瑤一字一句,恨到心顫。
蕭玉節胸口起伏,掌印處隱隱發疼,手指關節咔咔作響,指甲陷進肉中,眼神恨不得把何君瑤千刀萬剮。終是別過頭,不與她說一句話。抓著杜瀲衣衣袖,撐著要起身,杜瀲衣忙抱著她,把她扶起來到那死士旁。
瞧了斷劍,嘴角露出一絲笑,突然又有安慰道:「原來那孩子不錯,我教她的都牢牢記得。」頓了頓,對杜瀲衣道:「這劍是我給若可的,招數也是我教給她的,人是她殺的。」
言罷,蹲下身,仔細查探那死士屍體。
「有線索嗎?」杜瀲衣道。
蕭玉節大病初癒,遭逢劫難,勉強穩住心神,此時查探片刻,深深吸了口氣,復爾閉上眼睛道:「我瞧,我們得會會琉焰宮南迦了。」
「怎麼會是他?」杜瀲衣驚訝。
蕭玉節搖搖頭道:「法無天被全江湖的人追了那麼久,葉飛鯊能上崆峒,南迦那傢伙把崑崙魔宮看做是聖地般,做夢都想進魔宮朝聖魔神,不可能對此事不聞不問。我說怎麼他沒個動靜,原是躲在後面瞧瞧看著,也許法無天早被他盯上……他認出我身份,抓走瀟瀟,真好似師叔抓了小蝶般,這下可算要跟我算賬了。」不在江邊在湖邊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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