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荷花燉雞(四)
85_85811好東西?這地方有什麼好東西可尋的?李苦兒小心肝又抖起來了,她眼見著何未染並不很熟練地盪著木槳就更是心驚膽戰得說不出話,只緊張地抓著木桶船邊緣好穩住身體。
兩人的船漸漸盪了開去,阿繚他們卻似並未察覺,依舊埋頭在菱田裡「勞作」。李苦兒不知道何未染要往哪裡去,對方不說,便也老實地不問,只任自己遠離了華燈百里的湖畔,避開了仙樂縹緲的畫舫,喧鬧漸止,華光隱沒,船兒駛入了一片靜謐的黑暗。
慢慢地,連木槳拍打湖水的聲音也沒有了。李苦兒努力睜大眼睛,好使自己適應現在身處的環境。船還在漂,周圍不完全是黑暗,有月光,有遠處的燈火,雖說微弱,時間久了卻也能讓雙目看到些什麼。
「何姐姐……我們到底來找什麼?」李苦兒的聲音本能地小到了極點,她依稀能看見何未染的輪廓,卻看不清那臉上的表情。
「現下戌時過半,尚早,我且講一個故事與你聽。」何未染聲線溫柔沉靜,似有安撫人心的功效,讓李苦兒心內鎮定不少。她點頭,忽又想到何未染或許看不見,便「嗯」了一聲。
何未染將木槳收入船中,任船自流,又攏了攏鬢髮,望向頭頂那一彎殘月,道:「相傳百餘年前,王母身邊有一貌美酒侍,喚作煙女。煙女生於太上老君煉製延年丹時掐錯丹訣化出的一縷青煙,她極具慧根,卻生性頑劣不服管教。一日,她偷飲了王母的仙酒,醉酒之間逃下凡塵,胡作非為。她所到之處,皆是煙霧瀰漫,那段日子,百姓無法勞作,農田日益殘敗,幼童牲畜走失,還有體弱之人因這煙霧患上惡疾,人間儼然亂成了一團。天上幾個時辰,人間已是數月,王母得知此事,怒極,掀翻了手邊茶盞。那茶盞掉落到人間,恰成了一池玉湖,王母將煙女打入那湖底淤泥之中,並遣荷花仙子日夜看守,叫煙女永世不得再霍亂人間。」
「原來荷花仙子除了掌管世間荷花開與謝,還得看一個犯錯的仙女呢。」李苦兒權當是一個神話故事聽。
「故事還沒有完。」何未染轉回頭,看著李苦兒已然放鬆下來的身影,繼續道:「煙女生而在天庭,修行吸取的是世間至純至凈的靈氣,功力自是不俗。而荷花仙子不可能以真身在湖中看守,只用靈力化出一池藕葉花。但荷花花開有時,由以冬日最是奚落凋零,靈力也最是孱弱。煙女得以趁此逃出淤泥束縛,籠在湖上看世間悲歡之事,而一到夏秋荷花繁盛之際,便只有被死死困於淤泥之中無法脫身。也正因此,王母的茶盞所化之湖,被世人稱作煙籠湖。」
「啊?煙籠湖?不就是這裡么?」李苦兒很驚訝,她在清水鎮住了十五年,都不曾聽過這個傳說,何未染到這裡也不過半月有餘,怎麼會知道這些?
「何姐姐該不會是隨口胡謅來唬我的吧?」
何未染笑笑,也不正面回答,只道:「苦兒願信便信,若實在說服不了自己,便只當聽了個杜撰的故事,也沒什麼所謂。」
「那……那我還是信好了。」李苦兒嘴上這麼說,心裡橫豎是不信的,就算何未染當真是從哪個老人家那裡聽來的傳說故事,也不能保證它本身就是真的了。難不成人還能知道天上的事么?
「苦兒真是乖巧。」何未染也不拆穿李苦兒的心思,又說:「今日是荷花誕辰,仙子白日在人間與民同樂,夜裡亥時便會上天宴請仙友,所以每年這時候,又是煙女的可乘之機哪。」
「這是什麼意思?何姐姐,你別嚇我。」李苦兒不懂,但就是心慌得厲害。怎麼就說得好像確有其事一樣?
「呵呵,別怕。亥時快到了,我們且耐心等著,一會兒便能知道了。噓……」何未染說著,便俯身捂住李苦兒的嘴示意噤聲。
李苦兒像被點了穴道,不敢發出一點聲響。此時她已習慣了周圍的光線,近處何未染的臉也變得清晰異常,帶著神秘莫測的味道。
何未染的呼吸清淺得幾乎沒有一點聲音,李苦兒能聽到遠處集市的嘈雜和遊人的談笑,船上悠揚的琴樂和婉轉的吟唱,風吹荷葉沙沙作響,荷上青蛙咕呱唱叫,還有自己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震動得清晰,彷彿要從胸口蹦出來了。是害怕,還有緊張,李苦兒想起了那日在稻川的情景,她極力忘記的恐懼,而此刻,何未染便要帶她進入那個不曾觸摸的世界,一切都是不可思議。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流稀稀落落的聲音伴隨著植物生長的聲音進入李苦兒的耳膜。植物生長的聲音是如何?是葉片綻放舒展的摩擦碰撞,不同於荷與風的互動,這聲音發自其本身,昭示生命的萌發一般,是新的,在此時此刻也顯得尤其突兀。
李苦兒與何未染對視一眼,見對方微點了頭,便循聲望去。遼闊荷田的中央,隱隱有一絲光亮,不耀眼,甚至可以說暗淡,但它的的確確地存在。李苦兒偷偷擦了擦眼睛,好確定不是自己眼花。
那是什麼?一朵豁然綻放的粉荷,通體泛著微弱的靈光,好比月下美人瞬間的驚艷。李苦兒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她從沒想過這輩子能目睹這樣的奇景,彷彿置身夢境。
當粉荷綻放到了極致,一縷裊娜的青煙自那嫩黃的蓮蓬中飄散而出,它悠長且悠遠,久久不散,繚繞於荷葉之間,穿梭在暗色的夜裡,飄過荷田,撩騷了李苦兒的鼻尖,然後繞過她的頭頂,往更喧鬧的地方去了。
「阿嚏!」李苦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又連忙捂住嘴。何未染無奈地笑笑,拿起木槳,道:「罷了,已經被發現了呀,不過也不打緊了,看來是位調皮的仙子呢。」語畢,又用木槳輕輕撥開前方重重疊疊的荷葉,往那朵不凡的荷花駛去。
「可以說話了么?」李苦兒放下捂嘴的手,緊緊抓著船沿,見何未染點頭,又問:「那我們現在過去做什麼?」
「當然是采一會兒夜宵的食材啊。」
「那朵荷花?煙女不會生氣么?」
「自然是不會的,因為那荷花過不了一個時辰就會凋謝,與她已是無用的了。」說話間,兩人的船已到了那依舊泛著微光的荷花跟前。
李苦兒也不知為什麼,方才明明是離得這麼遠,兩句話的功夫竟已經在荷田的中心了。她也無暇多想,只見何未染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把剪子,一手捏著花梗毫不猶豫將它剪了下來。也便在剪子剪斷花梗的那個瞬間,方才的光華也消失不見了。
李苦兒看著那朵荷花,似乎與普通的荷花無異,誰又能想到在這花兒身上發生過怎樣的奇迹。
「它與凡花有什麼不一樣?」李苦兒閃著黑琉璃一般的眸子問何未染。何未染將花遞到她的手中,復又盪起了槳,嘴上道:「煙女在泥中依附蓮藕用靈力催生花葉,又化煙自花梗至蓮蓬飄散,因此這花中留有煙女的靈力,雖說煙女的靈力因常年封於淤泥之中而有所污染,但荷花本就有凈化之效,因此留在這花里的靈力是最乾淨的。」
「靈力?」李苦兒越發覺得從何未染嘴裡說出來的詞兒神神叨叨的,她不由好奇起何未染的身份來,只是不敢直接問,生怕是什麼不得了的,聽了不如不聽的話,便只好將好奇心壓了回去,轉而問:「這花里有了乾淨的靈力又如何?」
「嗯……又如何呢?」何未染頓了頓,似在思考怎麼回答,隨即莞爾一笑道:「苦兒若是吃了它,或許就更可愛了吧。」
「……」
兩人划船歸去,與阿繚他們打了招呼,要先走一步準備夜食。阿繚嫌棄她們收貨少,硬是倒了半籃子紅菱在她們船上,叫她們帶回去讓阿繚娘先蒸起來。李苦兒見狀趕緊將先前用來平衡船隻的石塊丟了,抱著半籃紅菱正好壓得穩。
回去也是不多會兒的功夫,李苦兒不見何未染使什麼力氣,總之就是很快便靠了岸。她先跳下船,去叫阿繚爹來幫忙,阿繚爹拉著麻繩請何未染下船,剩下便交由他做便好。
何未染下了船道了謝帶著李苦兒去前院做菜。她要做的是荷花燉雞,一道極是好看的菜。
先將雞肉切塊加簡單的香料抓揉腌制,雞爪、少許瘦肉加清水燉出湯底,待兩廂就緒,薑片、蔥段和腌好的雞肉下鍋加荷花釀翻炒至變色,裝入瓦煲,並加入干蓮子、蓮藕片,爾後荷花焯水去澀,置於瓦煲正中,淋上湯底,繼續煲至湯滾,這道荷花燉雞也便成了。
院中人已到齊,阿繚娘剛蒸好了菱角分給眾人吃,大家坐在院子里一邊剝菱角一邊等著那道雞煲,彷彿晚上那頓已是何其遙遠的事。在眾人的翹首以盼之中,雞煲翻滾著熱氣終於上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大朵的荷花。荷花的香氣本是清新淡雅,但在這道雞香四溢的湯煲之中,卻絲毫沒有被掩蓋風華。而那雞肉,皮黃肉嫩,難以想象將是怎樣的鮮滑入味。
眾人正想動筷,又見李苦兒從灶房碰出十隻瓷碗,在雞煲前一一鋪開。何未染拿著筷子和湯勺,將荷花片片拆解,又按著一花一肉一勺湯將十隻碗一一盛滿分給眾人。她端了其中一碗給阿繚奶奶,裡面的並不是花瓣,而是一隻嫩黃的小蓮蓬。阿繚奶奶連聲道謝,接過湯碗笑眯了眼。
笑鬧著吃完了夜宵,已是深夜。阿繚一家為幾人準備了紙燈籠,道了別,便回屋睡了。阿補送粟娘回去,阿初與小曲同路,剩下何未染與李苦兒,一個回府一個回家,倒也是在同一條巷子里。
何未染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著李苦兒,燭光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我送你回家吧,一個小姑娘,走夜路危險。」
「不用了,遠近都是認識的人,出不了事。倒是何姐姐這般貌美的女子,才是要小心呢?」
「你怎的這般貼心?」何未染呵呵一笑,又看著李苦兒道:「遇上了我,也不知是哪個有危險呢。」
「何姐姐你……你……該不會是妖怪吧……」
「呵呵呵,隨苦兒怎麼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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