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四十七章:各安天命
見她一雙眼眸耀若星辰,無皈抿了抿唇,沉默了半響后,問道:「你如此想下山?」
「自然,難皈寺我待了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地方我哪兒沒去過,一點都不好玩。無皈師兄,我聽說山下有好多人,好多好玩的地方。你跟我一起下山吧?對了,還要帶上無閑,讓他拿東西。」戰蒹葭朗朗說道,一臉興奮,彷彿已經看到了山下的繁華之景。
聞言,無皈沒有說話,目光看著地上靜靜躺著的葉子,恍惚之間想起了多年前戰蒹葭回答他話。
那時,他也是這般問她,下山之後的去處。
那時,她是怎麼回答的?
「名揚天下啊,光復我戰家百年威名,尋一賢明之君,輔他一世千秋,為他披荊斬棘,戰死沙場也無憾。」
戰家之人骨子裡,就是這般剛烈如虎,他竟然忘了。
「無皈師兄?」見他一直不說話,戰蒹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皺著眉頭喚了聲。
「別想著總去後山玩,既然想要光復你戰家威名,那就首先得學精你戰家武學,否則入世下山,也無人可護你。」說著,無皈從懷中拿出了一本不厚不薄的書,遞給了她:「以前不讓你直接看,是怕你不懂又急於求成,反而學壞了這書里的精華之處。現在交給你,倒是恰到好處。」
「無皈……」戰蒹葭一愣,獃獃的接過,卻沒有想象中那麼興奮高興。
不知為何,她此刻覺得手中這本夢寐以求的書,重如泰山。
「你的內力收放無法自如使用,這一點,你可以跟無閑學學。三天後,我會檢查。」無皈淡淡說道,站起身,理了理袈裟,便轉身離去。
「三天!?」戰蒹葭愣了好一會,尖叫道,她學了好多年都無法做到收放自如,他卻只給她三天時間,這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嗎?
然無皈早已經走遠,任由戰蒹葭怎麼糾結也無用,最後,捧著那本沉重非凡的書,戰蒹葭拐去了廚房找無閑。
無閑的武功雖然是個半吊子,內力也不強,可在收放上確實是自如運用。其實她也可以找其他小和尚,但想必其他,無閑更好用一點。
無皈離開後門處,就去了住持常待的正佛堂。
這一次,佛堂中多了很多位長者,均穿著紅色的金紋袈裟,如佛一般盤坐在軟墊上,一股沉重而嚴謹的氣息瀰漫在四下,那慈祥的金佛此刻看上去,竟也染上了嚴肅的色彩。
「師父,各位師伯。」無皈毫無意外,行了一禮。
「無皈來了。」坐在老和尚一旁的另一個和尚道:「可是從蒹葭哪兒回來的?」
無皈沒有隱瞞,點了點頭:「正是,弟子已經將戰家武學交付於她,能否參悟透徹,全憑她自己的造化。」
「哎。」那和尚嘆息一聲,道:「她既然在我寺待了這麼多年,便是與我佛有緣,既然我們留不住她,不論如何,無皈,你還是提點她一二吧。」
「正是這個道理,世間險惡,尤其於這亂世之中,總要有自保之力才好。」另一個和尚道。
無皈垂眸:「弟子明白。」
「咸陽城那位故人已經傳來了飛鴿傳書。」這時,坐在中間的老和尚開了口,其他人霎時閉了嘴。
無皈抬了抬眼皮,看著老住持。
「這次來的人,有兩方,一方是烏蒙山那位,一方是群英榜那位。誰也攔不住。」說到這裡,老和尚悠悠嘆了口氣,道了句阿彌陀佛。
「那不是一家的嗎?」無皈一震,疑惑的問道。
他雖然不關心天下之事,卻也曾聽咸陽城主說過,群英榜那位白景公子,也是玄月月家之人,如今,怎麼又分為兩方了?
老和尚搖了搖頭,蒼老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盡顯歲月滄桑:「月家已經有了家主,又怎可再有其他同系師兄?那白景公子,本早應在多年前就脫離月家的,之所以留了這麼多年,已是月家的另有打算。」
「徒兒聽聞,月家乃是鬼神道術之派起家?若分清,乃是邪門?」無皈皺眉。
聞言,老和尚笑了笑,悠悠說道:「世間萬物不論神佛鬼怪,既然存在就有存在之理,沒有對錯之分,世人所道的正邪,不過是人心將之利用而演變的後果。心若正,邪亦是正,妖若有情,妖也非孽。」
「是啊,可惜這麼多年,能看透的人少之又少,無不是將正邪二字劃分太清,竟弄的正非正,邪非邪,不知所謂。」黑鬍子和尚道。
「月家世代為天下蒼生所做之事,已經不是正邪二字可以概括的,那是大義……」老和尚說著,突然沒了聲,彷彿想到了什麼,輕聲嘆息了一道,便不在說話。
無皈覺得,住持後面隱了的話,帶著某種悲涼,不必說出,也無法說出。
他不懂住持這般情緒從何而來,在無皈的認知里,月家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世家,弟子數千,散布各國,不論明暗,均是第一世間,興旺非凡。
「無皈,從咸陽城到達難皈山的路並不長,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黑鬍子和尚又說道。
「弟子知曉該怎麼做。」無皈雙手合十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師兄啊,蒹葭那丫頭……」
無皈一離開,其他人就都坐不住了,圍了老和尚欲言又止。戰蒹葭是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又是個女孩子,物以稀為貴,他們從小也是頗多照顧,此刻,心底也是紛紛不安擔憂的。
「各安天命。」老和尚搖了搖頭,目光沉靜悠遠,如一口深井,波瀾不驚:「天命難違。」
「師兄啊……」眾和尚面面相覷,還想說點什麼,老和尚卻已經起身離開,那睜著眼的金佛,彷彿在注視著他的背影,又彷彿在看著遠方。
三天的時間,整個難皈寺格外安靜,除了寥寥鐘聲與繞耳木魚,靜謐安寧如世外之地。
後門處的小院子中,戰蒹葭一臉認真又嚴肅的盯著自己手裡的木頭筷子,手裡湧出一陣內力,嘭的一聲將那木頭筷子擠壓的粉碎。
「還不錯,總算沒有在將整個院子震動了,繼續,我這兒還有一百根呢。」無閑笑眯眯的說著,像一個彌勒佛般,從自己身後提出一個袋子,打開,全是一根根的木頭筷子。
「還來?」戰蒹葭臉僵了僵,她這三天都在捏著個筷子玩,從開始的一出手就將角落的歪脖子樹震斷,到現在的已經可以只捏碎木頭筷子,可以說是收放自如了。
「我們寺里的筷子已經這麼多了嗎?我記得所有人加起來,才只有不到一百人啊,無閑,哪來的這麼多筷子啊?」
無閑提著袋子蹭到她對面,笑著道:「蒹葭,你莫不是忘了那棵被你殘忍殺害的歪脖子小櫆樹了嗎?」
「我那是不小心……」
「哎呀,沒區別,反正它就是死了嘛,我們寺院中當然沒有那麼多筷子,所以我就用它的屍首給你做的這些筷子,親手做的哦,廚房哪裡還有一大堆呢?我是不是做的特別好呀。」無閑得意洋洋的說道。
「真的是……」戰蒹葭拿起十幾根筷子,用力一扳,瞬間將之弄斷:「太好了!」
無閑身子震了震,打了個呵呵,連忙將腳邊的口袋扔到角落裡,道:「既然你內力已經練好了,那就不用練了,可以複習你戰家的槍法了。」
「你想看就直說。」戰蒹葭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道。
「嘿嘿,蒹葭,我們少林的棍法和你的槍法那一個厲害?」無閑訕笑一聲,好奇的問道。
「試試不就知道了。」戰蒹葭站起身,拿過一旁的長棍子,嚯的指向無閑。
見此,無閑擺了擺手:「師父說出家人不能動武的,我……我還是算了。」
「嘁。這裡有沒人,再說了,你是陪我練習,又不是動武,我們是在切磋,不是在打架。」
「這……好吧。」無閑猶豫了一下,隨即興緻勃勃的拿起木棍道。
他只有十七歲,慧根可沒無皈那麼高,哪裡能真的不羨慕戰蒹葭那凌厲非凡的槍法,她一說,便說動了。
兩人達成共識,頓時打在了起來,兩道身影揮舞著木根,一個凌厲如刀刃,一個婉轉如清風。
但無閑到底不是戰蒹葭的對手,打了沒一會,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連擺手說不來了。
「無閑,你在跟我鬧著玩嗎?這才連一百招都沒有。」戰蒹葭臉不紅氣不喘的蹲在他面前,癟嘴道。
「誰跟你鬧著玩了,我從來就沒和你過過五十招好嗎?」無閑鬱悶的說道。
「哎,是嗎?我記錯了?」
「哼,你這就是……就是師兄說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那個師兄說的?」
「佛曰,不可說之不可說。」
「呦,還跟我玩佛曰?我抄的經文比你看過的還多呢。」戰蒹葭氣笑了,大著臉道。
無閑白了她一眼,不明白這有什麼值得驕傲的:「那你背一段。」
戰蒹葭打了個哈哈:「這個,抄的太多,記亂了,等我理好了在背給你聽。」
無閑撇撇嘴,剛想開口,就見小院門口無皈修長清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