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四十八章:戰家蒹葭
「師兄。」無閑喚了一聲,連忙站起來,戰蒹葭轉過頭看了一眼,也跟著站起來,將木棍扔的遠遠的,兩人並排著,像做錯事的孩童。
無皈慢慢從園門處走近,素色的袈裟隨風輕動,帶著一股淡淡的菩提葉香。這個季節,難皈山的菩提樹還未開花。
出乎意料的,無皈只看了眼那地上著的木棍,並沒有出言責備,而是道:「三天到了,蒹葭,內力的運用你可會了?」
「當然,我那麼聰明。」戰蒹葭吐了吐粉舌,和無閑綳著的弦也鬆了下來。似乎是怕無皈不信,她連忙拿起一旁的木頭筷子,微微用力,瞬間將之粉碎。
見此,無皈點了點頭,沒在過問這件事,對無閑道:「你先去三師伯哪兒誦經,他找你有點事。」
「啊?哦,好。」無閑愣了一下,撓了撓光禿禿的腦袋,怪異的看了眼一臉平靜的無皈。
縱然無閑在大神經,也察覺到了最近寺里的不平常氣氛,但他終究不是個細心的人,疑惑了一會兒,就將之拋在腦後。
看著無閑離去,戰蒹葭不安的蹙著清秀的眉毛,忐忑道:「無皈師兄,那我也先走了哈。」
「慢著,蒹葭,住持要見你,你隨我來一下吧。」無皈抿唇,說罷,便轉身向正佛堂而去,沒在跟她多說什麼。
戰蒹葭咬著唇,莫名的看了眼那看過牆而來的榕樹,小跑著跟了上無皈。
正佛堂中燭光通明,照應著那巨大而慈祥的金佛,讓人心中也不由明了平靜了下來,門邊的菩提樹枝繁葉茂,站在高大的樹榦下,只覺得天地被遮。
無皈沒有帶著戰蒹葭進去,而是停在了那棵菩提樹之下,靜靜佇立著。
戰蒹葭不安的看了他一眼,咬牙進了正佛堂,一路在思索著她是不是又犯了什麼錯。
「戰丫頭。」老和尚依舊是如往常那般盤坐在中央,一襲紅色金文袈裟,慈祥而給人寧靜之感。
「住持。」戰蒹葭乖乖跪在軟墊上行了一禮。
「嗯,聽說你又將藏經閣的書推翻了?」
「呃,這個,我不是故意的。」戰蒹葭無辜的眨了眨眼睛,頭上的呆毛無力的垂在腦袋上。
「我知道。」老和尚笑了笑,忽略他臉上的皺紋,他彷彿就是那普渡眾生的佛,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並不像佛主那般慈悲。
「戰丫頭,你今天已有十七芳齡,來我難皈寺整整十七年,可對?」
戰蒹葭皺了皺眉,點頭:「是的,住持,你和無皈師兄怎麼最近都在問我這個問題?」
老和尚沒接她的話,反而自顧自的說道:「若在山下,十五歲及笄之後,應當要嫁人相夫教子。」
「住持?!」戰蒹葭一愣。
「戰丫頭,難皈寺終究是佛門凈地,本就不該沾染世俗,當年無皈將你抱回來,也是屬無奈之舉,十多年晃眼而過,老衲與眾弟子也對你照顧有加,可你終究是個女子,不應在我難皈寺蹉跎年華……」
「住持,你是要,趕我走嗎?」戰蒹葭打斷他的話,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眼圈猛然就紅了。
她不笨,一瞬間就想到了這幾日無皈的不對勁,原來,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將戰家武學交給她,所以才問她那些話。
老和尚嘆了口氣,同樣看著她道:「戰丫頭,你可還知道你來自哪裡?」
「戰家……」
「前朝戰王府戰頂穹的孫女,唯一還活著的子嗣。老衲是出家人,本不該跟你說這些,可當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老衲也甚是覺得心寒。如今便同你說道一二。」
「……住持請講。」戰蒹葭沉默了一會道。她在五歲那年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沒有驚訝只有興喜,或許是血脈遺傳,她骨子裡就非常好戰,聽說了戰家事迹之後,更是引以為豪。
可除了自豪之外,戰蒹葭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身份代表了什麼。
「前朝戰家,在天玄那一朝就逐漸敗落,這你想必已經知道。但這敗落的原因,卻非全是因為子嗣凋零,大多戰死,後人越來越少的緣故,而是有其二。」老和尚慢慢說道。
戰蒹葭聽的恍恍惚惚,並不是很認真,彷彿在想著什麼更重要的事。
老和尚也沒說她什麼,繼續道:「這第二個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戰家世代忠良,可自天玄皇繼位之後,陛下對外野心更大,妄圖吞併西域各部,常年戰亂,而對內,卻也對戰家百般刁難猜忌,聽信奸臣讒言,最終國力衰弱,宛如空殼。戰家那一代的三公子,也就是你的太祖爺爺,對天家寒了心,不顧所有人反對,暗自將戰家兵轉移,這也讓前朝滅亡之後,戰家舊部倖存了一小半。」
「什麼?兩朝的舊部,還活著?這……住持,你到底在說什麼啊?為什麼我聽不懂?」戰蒹葭一震,覺得自己有點反應不過來,腦袋裡一時亂七八糟的,一臉驚愕又迷茫的看著老和尚。
歷經兩朝,等同百年,戰家竟還有舊部存活著。
戰蒹葭對於前朝那一場滅國之戰,還是有所耳聞的,當時各國藩王自立為皇,集兵聯合西域攻下當時的唯一王朝——北齊!才有個現在的首三國和次三國,而戰家……不是說戰家軍二十七萬人馬全數陣亡,無一生還嗎?
戰蒹葭甚至都能想到當時的血流成河……
老和尚又嘆了口氣,道:「這些事,我也是聽我得師父提及得知……」
「不對,不對,住持,我才十七年,前朝滅國,是在四十多年前啊,各國藩王自立為皇,也是在四十年前,我……我才十七歲……」
「你說的沒錯,可你就是戰家的後人,戰頂穹的孫女。你的父親,並沒有在那場戰中死去,而是,被追殺而死。」老和尚道。
「什麼……追殺而死?住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腦袋好亂呀。」戰蒹葭皺著眉,慌亂無措,不知該說什麼。
老和尚又嘆了口氣,頗為無奈,彷彿面對歲月變遷,花落花開那般:「老衲只能與你說這麼多,再多的,老衲也不知道了,以後,會有人與你說。」話到這裡,老和尚停頓了一會兒,見戰蒹葭冷靜了下來,才繼續道:「戰丫頭,我難皈寺當初收留你,也是敬重戰家功績,秉承救人一命之理,可老衲這裡終究顧不住你了,你莫怪老衲,這,也是命啊。你走吧。」
「住持……」
戰蒹葭啞口,不知該說什麼,看著老和尚悲傷而無奈的蒼老容顏,最終她只匍匐叩拜一禮,站起身,恍恍惚惚的出了正佛堂。
菩提樹下,無皈依舊靜靜站著,彷彿連姿勢也未曾變過,稀稀疏疏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將那清秀的容顏,也渲染的看不真切。
「無皈。」戰蒹葭走近,喚了一聲,紅著眼圈看著他:「住持讓我下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無皈點頭,見她一副快哭的樣子,連忙解釋道:「你今年已經十七歲了,就算你不是戰家之人,也斷不可能在待在山上了,畢竟這是佛門之地,而且,你志也不在此。」
「我……」
「蒹葭,你忘了你曾跟我說的,你要做什麼嗎?」無皈認真的看著她,從未有過的神色。
聞言,戰蒹葭沉默不語,盯著自己的腳尖。
見此,無皈無奈的搖了搖頭,從手上退下一串佛珠,帶到她手腕上,道:「這是這顆菩提樹結下的菩提子製作的,你戴著吧,山下並不太平,希望佛主,能佑你一二。」
「無皈,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下山啊。」看著手腕上的佛珠,戰蒹葭突然問道,抬眸一眼不眨的看著他。
無皈一愣,隨即笑著搖了搖頭:「蒹葭,我已出家,皈依佛門,怎能下山?好了,你去收拾東西吧。」
戰蒹葭一把抓住他,道:「無皈,你真的讓我一個人下山嗎,你不是都說山下很亂嗎?你就真的那麼放心?為什麼就不可以跟我一起下山?」
「蒹葭……」無皈微微一震,皺起眉頭,看著她道:「以你現在的武功,我相信能傷你之人,各國不會很多,且明日,會有人來接你,你不必擔心去處。自此以後,你便要獨自生活,不論是揚名天下,還是相夫教子。」
「無皈,你……」戰蒹葭咬咬牙,鬆開他的手,紅著眼眶低吼道:「我才不要你說的這些,為什麼就不可以和我一起下山?你不是對我最好的嗎?連你也不要我了?」
無皈身子一震,想開口時,戰蒹葭卻已經飛快跑開,在她轉身之際,他似乎看到有水珠脫離她的眼眶,落在地上。
輕嘆一聲,無皈抬頭看著頭頂遮天蔽日的茂密樹枝,有風而過吹起他的袍邊,卻帶來一股浮躁,菩提樹的清香,似乎也壓制不了。
正佛堂中傳來了木魚聲,是老和尚敲的,清清脆脆的響徹在這個並不大的院子中,一聲一聲砸在無皈身上。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讓人無法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