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陳守逸平安歸來的消息很快傳遞給了陳進興。與此同時,梁州也收到了太后的傳書:已與河北三鎮談成合作,不日即將出兵昭義、淮西。
就在梁州上下一片歡騰的時候,徐太妃也接到了陳進興要求親赴梁州的親筆信。
雖說並非親生父子,但陳進興和陳守逸畢竟相處了這麼些年,感情算得上深厚。養子大難不死,他想要見上一面亦是人之常情。何況……徐九英捏著太后的書信深思,也是時候考慮下一步的計劃了。因此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他的請求。
十多日後,陳進興抵達梁州。
一抵梁州州城,他便來拜謁徐九英。
陳進興是徐太妃母子最大的支持者。故而見面時徐九英對他格外客氣,甚至親手為他剝了個桃。陳進興長袖善舞,與她倒也言談甚歡。只是久坐多時仍沒看見養子的身影,他不免露出幾分疑惑之色。
「姚潛今天送了帖子過來,」看出陳進興的心思,徐太妃一邊將桃子遞給他一邊笑著解釋,「說是有事情要和陳守逸商量。他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陳進興接過桃子,失笑道:「姚都使倒是挺看得起他。」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徐太妃的心思。她垂下眼睛,一時沒有接話。
陳進興最善於揣摸人心。一個低眉的動作足以讓他察覺到異樣。他拿著桃子沉吟了一會兒,小心開口:「莫非太妃有什麼煩心事?」
「有件事……」雖然徐九英看來有些遲疑,她還是把話說出了口,「正好想和中尉商量一下。」
在西川時,姚潛就對陳守逸頗為欣賞。這次陳守逸回歸,除了徐太妃和陳進興,就數他最為欣喜。這段時日,他不時邀請陳守逸過府,飲酒敘話。
雖說對姚潛有過敵意,但是放下曾經的偏見,陳守逸也承認姚潛談吐不俗,為人磊落,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因為相談甚歡,直到日暮之時,陳守逸才從姚潛府邸回返。一回到居所,他便從下仆口中得知陳進興已經抵達的消息。與養父將近一年未見,陳守逸也頗為挂念,問明陳進興仍在徐太妃處,他便一路尋了過來。
剛走到門口,他就聽見裡面陳進興的說話聲:「這件事老奴並不贊成。」
緊接著徐太妃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之前一直抱怨,說我不該把神策軍分出來交給姚潛的人又是誰?」
「老奴這也是為太妃打算,」提起此事,陳進興也只能賠笑道,「姚都使人品固然可敬,但神策軍是太妃最大的助力,落於外臣之手,究歸不妥。」
「所以我才和你商量嘛,」徐九英道,「你自己說,要不是姚潛,梁州能堅持到現在嗎?當時是什麼形勢,你不是不知道,我總不能為了自己把持神策軍就把梁州放棄了吧?他要兵馬,我只能給他。當然,你的考慮也有道理。兵權的確不能全交給姚潛,可是沒他領兵又不行。最好的辦法就是仍讓他帶兵,但是在他身邊安插一個可靠的人監視。現在正好有一個你我能夠放心、姚潛又很信任的人,豈不是正好解決了這個問題?」
陳進興嘆息:「可是前線兇險。這孩子經歷這麼多磨難,好不容易才平安回來,叫老奴如何開得了這個口?何況……容老奴說句得罪的話,這麼多年他為太妃賣的命還不夠嗎?一定要折騰出個三長兩短,太妃才滿意么?就算太妃不在乎,老奴還指望他養老送終呢。」
徐九英不說話了。
屋內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陳守逸等了許久,料想不會引起室中人的疑慮了,才抬起手,輕輕敲了下門。
***
親眼見到養子無恙,陳進興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拉著他噓寒問暖,自然也免不了細細盤問他死裡逃生的經過。
陳守逸也如回答徐太妃時一樣,隱去了重傷的部份,只揀了緊要的地方作答。
饒是這樣,陳進興仍聽得唏噓不已,愈發堅定了不能再讓陳守逸靠近前線的想法。
父子倆說話的期間,徐九英卻一反常態,幾乎沒怎麼開口。直到陳守逸數次呼喚,她才回過神:「什麼事?」
「父親與奴婢許久未見,晚上想與奴婢小酌幾杯,不知……」
「你們這麼久沒見,當然應該好好聚一聚,」徐九英笑道,「我這邊橫豎沒什麼事,你也不用再過來了。」
陳守逸向她深深一揖:「多謝太妃。」
父子倆臨去之前,徐九英又想起一件事,叫住他們:「雖說你們難得相聚,不過晚上也別過於貪杯。明天最好還是與姚潛碰個頭。要知道一旦河朔出兵,局面就會大變,後面怎麼做,大家還是儘早商量出一個計劃為是。」
兩人點頭應下。
次日一早,陳進興父子如約與徐九英、姚潛齊聚一堂,商討河朔出兵以後的行動方案。
姚潛率先提出,應趁河北出兵,昭義、淮西回援之際全面反攻,一舉將東平王的勢力趕出梁州。只要梁州能夠鞏固,奪回京畿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在座之人都明白梁州的意義,沒人會對這個計劃持有異議。而梁州的軍政,姚潛無疑是最有發言權的人。在他侃侃而談的時候,陳守逸卻不時望向徐九英。表面上徐太妃似乎在很認真地傾聽,但是陳守逸看得出她有些心不在焉。
他以為徐九英會發表一點意見,可是直到姚潛陳述完畢,她都一言不發。
「奴婢有一事不明,」陳守逸看誰都沒有說話的意思,便自己開了口,「冒昧之處,還請姚都使恕罪。」
陳守逸的意見無疑是姚潛最看重的。他急忙回答:「請講。」
「奴婢剛才粗略估算了一下,」陳守逸緩緩道,「以梁州目前的兵力,恐怕不足以支持如此龐大的反攻計劃。這是否意味著,都使還需要從神策軍調遣更多兵馬?」
姚潛先是一怔。但是目光在徐太妃和陳進興之間游移一陣后,他似乎有所領悟,赦然笑道:「是某考慮不周。」
陳守逸再進一步問:「另外……不知梁州監軍現為何人?」
此言一出,姚潛心下一片雪亮:「年初大戰之時,梁州原本的監軍使一直告病,至今都不曾補缺。」
陳進興覺出了味道,輕輕咳嗽一聲。陳守逸分明聽見父親的示意,卻未予理會,而是又微微一笑:「奴婢若想毛遂自薦,都使覺得合適嗎?」
姚潛對陳守逸的能力十分清楚,當即喜道:「求之不得!」
陳進興以為是徐九英的主意,雖然明知失禮,卻還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不想轉過頭后,他發現徐九英也是一臉詫異,顯然並沒料到陳守逸這番話。他剛要張口,陳守逸卻及時回頭,向養父使了一個眼色。
收到陳守逸的暗示,陳進興不免搖頭苦笑。但是養子執意如此,他雖然不願,卻終究不曾出言阻止。
但無論是陳進興還是陳守逸,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舉動正被徐九英看在眼裡。她微微側頭,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
***
「你是不是聽見了我和你養父說的話?」晚上納涼時,徐九英問。
陳守逸剝著荔枝,故作驚訝:「什麼話?」
徐九英拿扇子敲了他一下:「少和我裝傻。」
陳守逸一笑,不再否認。
徐九英拿起一顆剝好的荔枝放入口中,嘟嘟囊囊道:「你不需要這麼做。」
「太妃難道不擔心神策軍以後落入姚都使手中?」
「姚潛的人品應該還靠得住。」
「把希望寄托在一個人的良心上?」陳守逸挑眉。
徐九英有些煩躁地說:「我會想其他辦法,用不著你多事。」
陳守逸微笑:「何必捨近求遠?」
徐九英沉默不語。
「奴婢不是早就和太妃說過,」陳守逸緩緩開口,「無論太妃多麼信任一個人,都不能完全放下防備。人心很脆弱,永遠不要去考驗一個人的操守。太妃昨天的考慮是非常必要的。」
他說話時,夜空中光芒閃過。飛舞的流螢落入草叢,映出星點綠光。
「你養父的話有道理,」徐九英忽然起身,緩步走到庭園中間,試圖伸手觸碰半空中的光點。「梁州監軍不可能遠離前線。這是個苦差,不該由你來接。」
陳守逸跟在她身後,微笑注視她把一個個螢蟲驚走:「姚都使不也一直都在前線?他做得到,奴婢也能……」
「你和姚潛能一樣么?」徐九英截斷他的話,「姚潛至少是個正常人。情況不對,他知道先退回來,不會一味蠻幹。你呢?平日看著倒是冷靜,誰知道什麼時候頭腦一熱,就衝上去跟人拚命?就說你那會兒落馬,那盒子再重要,比得上自己的命嗎?我事後想想,也覺得再放你去前線不太妥當。而且憑良心說,這些年你確實幫了我很多,我卻沒回報過你什麼,有什麼理由再讓你犯險?」
「如果……奴婢說有呢?」陳守逸幽幽道。
徐九英大奇:「有什麼……」
她才剛回過頭,陳守逸已微微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