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素銀盤裡的新鮮葡萄因為在井水裡冰鎮過,上面還掛著一層細小的水滴。一隻修長的手伸出,從葡萄串上摘取一枚渾圓紫珠,精準地扔向面前正在行禮的女子:「姿勢不對,重來。」

五官濃艷的年輕女子敏捷伸手,一把兜住飛來的葡萄,塞進口中,憤憤不平地反駁:「哪裡不對了?」

銀盤後手執書卷的宦官連眼皮都沒抬下:「頭要微低,背要挺直,動作不能僵。下拜后不能太快起身,而要從容不迫地站起來。還有,手的位置低了,應該再抬高一寸。」

「差不多就行了,哪兒這麼多窮講究……」女子一口吐出葡萄籽,嘟嘟囊囊道。

青年宦官一哂:「差失毫釐,謬之千里。知道為什麼你明明長了一副好皮囊,卻只能當個洒掃的宮女?」

女子強調:「我現在是采女了。」

宦官不為所動:「以色侍他人,能得幾時好?你要是對自己有信心,又何必找我幫你?」

女子對他怒目而視。

宦官渾若不覺,依舊從容讀著手裡的捲軸。

發覺自己的怒視對此人毫無威懾,女子終於敗下陣,氣鼓鼓地哼一聲后,重新對著牆壁練起女子下拜的禮儀。

這期間宦官並未抬頭,但是唇邊已有笑意隱現。

「好皮囊……以色侍人……」他還來不及掩藏好笑容,剛剛拜到一半的女子似是想到了什麼,猛然站了起來。

宦官搖頭,出聲呵斥:「才說了,起身時不要太快……」

女子根本不理會他的訓導,衝到他面前拍手大笑:「承認了!你承認了!陳守逸,你終於肯正視我的美貌了!」

這人如此大言不慚,令陳守逸啼笑皆非。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波瀾不驚的神情,用淡漠的口吻說:「雖然采女不是我欣賞的類型,但是陛下能被吸引,就說明徐采女的容貌尚有可取之處。」

「我不管,」徐九英洋洋得意,「反正你親口承認我長得好看了。」

「宮中最不缺貌美的女性,」陳守逸失笑,「陛下之前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所以覺得新鮮。若你沒有獨特到讓他難以忘懷,等這新鮮勁過去,被人取代就是時間問題了。」

「那我怎麼才能讓他忘不了我呢?」徐九英托腮,眼珠轉個不停,「讀書寫字?彈琴畫畫?」

「琴棋書畫這些才藝不可能一蹴而就,」陳守逸搖頭,「何況宮中多的是精通這些技藝的美貌女子。采女資質有限,恐怕拍馬都追不上。」

徐九英不滿:「就知道說風涼話。你真有那麼聰明,倒是替我想個法子呀。」

陳守逸沉吟一會兒,緩緩開口:「采女覺得現在宮中的嬪妃們缺少什麼?」

「哈?」徐九英一臉茫然。

「不說遠了,就以皇後為例吧,」陳守逸,「她缺少的東西,采女可曾看出來?」

「皇后?」徐九英深思,「家世、相貌、性情、教養……要什麼她都有什麼。她還能缺東西?我看什麼都不缺。」

「若真是什麼都不缺,陛下應該會很喜歡她才是。既然陛下不與她親近,就說明她還有所欠缺……」

徐九英急得直推他:「別和我賣關子了。快說快說,她缺的到底是什麼呀?」

陳守逸微笑著吐出兩個字:「風情。」

「風情?」一聽到這個詞,徐九英就想去撩自己的衣襟。

但是陳守逸涼薄的話語讓她立刻打消了這個舉動:「是風情,不是風騷。」

她悻悻收手:「有什麼區別?」

陳守逸笑著解釋:「所謂風情,並不是要你搔首弄姿,而是舉手投足之間自然流露的魅惑。哪怕只是最平常的舉動,都足以讓人怦然心動。活色生香,風情萬種。這正是皇后,不,應該說是現在宮中所有嬪妃都欠缺的東西。」

「活色生香?」徐九英重複,「這要怎麼做?」

陳守逸微笑:「采女猜猜,這段時日我讓你反覆練習禮儀是為了什麼?」

徐九英翻白眼:「你嫌我俗唄。」

「確實,」陳守逸道,「采女舉止粗俗,有必要規範你的儀態。同時也是為了找出最適合採女的姿態。才華無法靠練習獲得,風韻卻可以。若你在動作和表情上下足了功夫,一舉一動都能有勾人心魄的效果,別人也就很難察覺你只是個草包的事實了。」

徐九英聽著陳守逸這番謬論,糾結自己是該出聲讚歎,還是乾脆一拳打爛他的鼻子?

陳守逸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所以從現在開始,采女有什麼本事盡可以對在下施展。我會判斷你的舉動是否合適。」

徐九英嫌棄地看他:「你又不喜歡我,對你施展不是……」她想了一陣,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形容:「不是對牛彈琴?」

「這正說明我是適宜的人選,」陳守逸輕笑,「想想看,一個不可能喜歡上你的人都能成為你裙下之臣,還有誰能抗拒你的魅力?」

***

兩人嘴唇相觸的瞬間,徐九英腦中轟地一響。這……這是什麼情況?

這個吻並不熱烈,溫柔綿長,卻包含著無盡的情意。可是徐九英被這個吻震驚了。

她這些年對著陳守逸也不知拋了多少媚眼,練過多少媚態。陳守逸從來都坐懷不亂,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她也從來沒有多想。他他他是什麼時候對她有意思的?

因為過於驚訝,她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反應。直到陳守逸結束了這個吻,她都還愣愣地盯著他。

看她還是神遊天外的模樣,陳守逸忍不住一笑,伸手在她頭頂留下一個輕柔的撫摸,然後毅然決定在她回過神以前逃離此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九英終於靈智回歸,心裡一陣翻江倒海:陳守逸這是什麼意思?不是說過絕對不可能喜歡上她這種粗鄙自大又無知的女人嗎?那剛才的親吻又算怎麼回事?說過的話就和放過的屁一樣,這人是有多不要臉!

她滿腔悲憤,恨恨跺了下腳,沖著陳守逸的背影大嚷大叫:「犯上!你這是犯上!」

陳守逸一聲嗤笑,停下腳步,不閃不避地回答:「是啊。」

「你,你……」如此有恃無恐,氣得徐太妃渾身發抖,「你竟敢!」

陳守逸又笑一聲,並不回頭,僅向她揮舞了一下手背就快步走開,留下一肚子疑問的徐九英目瞪口呆。

干出這種事,原以為陳守逸怎麼都要過來給她一個解釋。誰知第二天一早,他就以需要籌備出兵事宜為由,搬去了姚潛府中。等到梁州監軍的任命下來,他又搬去了監軍使的官邸。不久以後,河朔出兵,梁州開始全面反攻,陳守逸便隨姚潛一道出征了。兩人竟是沒再見過面。

堂堂一國太妃,被人輕薄了,居然連一句交待都沒撈著。徐九英氣得不知捶了多少次床。可是陳守逸出征在外,她拿他沒有辦法。且她也並不想此事外泄,所以表面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侍奉在她左右的人倒是察覺到徐九英心緒不佳,可又不明白她到底在惱恨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成天坐在屋裡咬牙切齒。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太后歸來。

***

河北出兵以後,正如梁州諸人的估計,昭義和淮西立即從梁州撤退,回援本鎮。

姚潛和陳守逸趁此機會,領兵攻打涇原本陣,並且取得了不俗的戰果。同時太后又聯絡了回紇,承諾回京以後會有重謝,令回紇可汗答應撤軍。多方作用下,姚潛等人終於逐步收復了梁州全境。

形勢好轉之後,太后也終於由河北返回。

河北三鎮應下合作,太后居功至偉。為表謝意,徐九英特意安排了豐盛的酒宴,為她接風。不過因為諸人征戰在外,最終赴宴的也只有太后、太妃兩位。

這倒正合太后心意。一別多日,梁州又有諸多變化,她正好趁此機會,向徐九英探聽最新的戰況。不過聊了幾句以後,太后便察覺徐九英心事重重,魂不守舍。

酒過三巡,太后輕輕擱下杯盞:「我還以為戰事順利,陳守逸又平安無事,太妃會更高興一些。」

「我是挺高興的啊。」徐九英嘀咕。

「那你為我接風,又何故拉長了臉?莫非是對我有什麼不滿?」

徐九英一口否認:「你想到哪裡去了。當然沒有!」

太后思索片刻,揮手遣退眾人,對徐太妃微笑道:「怎麼說我們也算同盟。若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妨與我說說。也許我還能替你排解一二。」

「這件事……」徐九英吞吞吐吐地說,「我也不知道應該從哪裡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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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蛇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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