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甘願沉迷的假象

虞靈獃獃看著眼前的男人，眼眶竟不由自主地濕潤起來，他愣愣朝前邁出一步，血紅的淚珠忽然從眼角滑落，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看著對面的男人喃喃開口，「李柱……」

那人看到他的眼淚像是慌了，匆忙跑過來抱住他，心疼地給他擦眼睛，「小九兒，怎麼了？哭什麼？」

虞靈獃獃靠在他懷裡，感受著這人擁抱自己的溫度，半晌僵硬地抬起手，一點點用力抱住了對方。男人低頭吻了下他的眼睛，低聲哄他，「乖啊，別哭了，我在呢。」

虞靈死死抱著他，愣愣說，「你……再叫我一聲。」

「啊？」

「再叫我一聲小九。」

男人輕聲笑了笑，抬手揉揉他的長發，柔聲叫他，「小九。」

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虞靈死死咬住唇，頭埋在他胸口，手臂微微發起顫來。他守了這人的元身整整十八年，每天每天都靠著逝去的回憶支撐自己乾枯的生命，那個會抱著他，溫柔親吻他的男人已經不在了，他整日靠殺戮和爭鬥發泄心中的痛楚，卻仍是止不住發瘋一樣的心痛，他是百鬼之王又如何，是蠻荒之主又能如何，唯獨想見的人見不到，想擁抱的人卻早已化為了塵土。他日日夜夜尋找那人的蹤跡，一天天失望，又一天天絕望，他不過就是想再看到這人的笑臉，想再一次擁抱他，想聽這人再叫自己一聲小九罷了，只不過就是這樣罷了，為何卻這麼難以實現呢？

虞靈埋頭在他懷裡，手指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嘶啞著叫他，「獃子，我好想你……」

李柱臉上的笑容忽然消散了，他抬起手撫著虞靈的臉，神色有些悲傷，「小九，對不起，留下了你一個人。」虞靈獃獃抬頭，看到男人眼中的落寞和心疼，「其實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也是假的，你知道，對不對？」

虞靈死死咬住嘴唇，臉上又淌下一行血淚。李柱低頭親吻他的淚水，一點點吸干他的眼淚，然後又抬起頭，沖他露出一個微笑來，「殺了我，這陣法就破了，」牽起他的手，他低頭吻了吻他的手背，「殺了我吧，然後離開這裡，好好活下去。」

虞靈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來，他緊緊盯著對面，死死握住那人的手，忽然啞聲說，「你會一直在這裡嗎？」

「嗯？」

「我不殺你的話，你會一直一直在這裡，陪著我嗎？」

李柱靜靜看著他，半晌將他的頭扣進懷裡，溫熱的唇抵在他耳邊，輕輕吻了一下，「會，你會一直睡在這裡，我也會一直陪著你的。」

虞靈忽然笑了，他側頭迎上他的吻，抬起手臂摟住他的脖子，像過去一樣依賴在他身上，「那就這樣好了，我不走了，你也不要走，我們就這樣在一起好嗎？」

李柱抱住他撲過來的身子，沉默著看了他半晌，然後忽然彎腰把人橫抱起來，柔聲笑了笑，「好，聽你的。」

被一路抱到了李家的小院子，虞靈眼前一亮，從他懷裡跳下來抓住他的手，驚喜道，「竟然真的完全一樣，連這口井上被我撓壞的紋路都一模一樣呢。」

李柱笑了笑，捏了捏他的鼻樑，「你在我家呆了十三年，把能撓壞的都撓得差不多了。」

虞靈哼了一聲，挑眉道，「我沒撓人已經是大發慈悲了。」

李柱失笑地點點他的額頭，轉身坐在井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以前就喜歡坐在這裡曬太陽。」

虞靈歪了歪腦袋，忽然一笑，一轉身變成了一隻大白貓跳到他的腿上，然後抬頭眯著眼睛沖他「喵～」了一聲，李柱哈哈笑著捏捏它的耳朵，寵溺道，「還是這樣好抱一點。」

溫暖陽光下，一人一貓靜靜坐在井邊輕聲說笑著，白貓的尾巴歡快地在男人腿上打著拍子，男人捉住它的尾巴搖一搖，大白貓不高興地拍掉他的手，然後又撒嬌地蹭了蹭，喵喵叫得極為甜膩。

似乎時光真的在這裡定格了，那人好像真的回來了，虞靈每天在他懷中沉睡，在他身邊玩鬧，每一天都過得極為快樂，他沉溺在那人給的熟悉的溫柔里，漸漸不再去想是真是假，他覺得這樣很好，生生死死不再那麼重要，他能一直握著這個人的手，能看到他對自己微笑，他已經很滿足了。

虞靈趴在河邊，拄著下巴看著在河裡給他抓魚的李柱，晃蕩著腿叫他，「獃子，昨天那條的刺太多了，我要吃魚頭大的。」

「好好，你等一下，我不是在找嘛，」李柱撓撓頭，舉著叉子猶豫，「可是這裡的魚都差不多啊……」

虞靈扁了扁嘴，抬手指了指遠處的山頭，「要不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李柱收起叉子嘆了口氣，「唉，你不早說，我都抓半天了。」

虞靈撐起身把手遞給他，「幹嘛，敢發牢騷了？小心我揍你啊！」

李柱無奈地笑笑，剛要握住他的手從河裡上來，忽然身子猛地一顫，眉頭皺了起來。虞靈一驚，立刻起身跑過去拉住他的手臂，「你怎麼了？」

李柱悶哼了一聲，忽然死死按住胸口急促地喘息，虞靈驚慌地抱住他，急聲喊他，「獃子！喂，李柱！你怎麼了！」

眼前的李柱慢慢現出了幾層幻影，而後身體逐漸透明起來，虞靈瞪大了眼睛，慌忙抱住他，卻聽不遠處忽然響起一個快要遺忘的聲音。

「小九！！」那聲音十分急迫，從遠處漸漸逼近，「小九！你快離開他！那是幻影！」

話音落地，面前的李柱緩緩抬起頭，朝他露出一個極為留戀的笑容，然後像是想要伸手撫摸他的臉頰，卻在要觸到他的一剎那身體轟然碎裂，消失不見了，而眼前美好安寧的景象也跟著驟然消散，虞靈蒼白著臉怔怔站著，看到蕭颯舉著冰劍站在他面前，劍尖淌著猩紅的血，神色緊張地看著他，「小九，你沒事吧？」

虞靈愣愣看著他劍尖的血，瞳孔忽然一顫，抬頭死死盯住蕭颯同樣蒼白的臉，「……你殺了他？」

「……那是幻影，不是你愛的那個人。」蕭颯朝他走近一步，朝他伸手，「這陣法太霸道，還好我們二人的幻境能夠相連，我才能到你的幻境里來……」

話沒說完，虞靈忽然打斷他，聲音又陰又冷，一字字問他，「我問你，是你殺了他？」

蕭颯抿了抿唇，忽然撤了法力將冰劍收回，看著他猩紅的眼睛平靜地說，「小九，你醒醒，那都是假的。」

「假的……呵呵，」虞靈忽然一笑，眼中卻是一片冰冷，「假的又如何？回到現實來，你能把他還給我嗎？」

「小九……」

「我好不容易等到他，你竟敢殺了他……」虞靈周身慢慢騰起一層熾熱黑焰，赤紅的眸子幾乎要滴出血來，「你殺了他，哈哈，你竟敢殺了他……」

「小九！」蕭颯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手心被他身上的火焰燙傷，他仍是忍耐著握緊了，急聲道，「你冷靜點，那都是幻影，你何必自欺欺人。」

「滾！！」虞靈狠狠甩開他，忽然抬手召出魔劍，劍尖指向蕭颯狠厲道，「我說過叫你不要多管閑事，你這麼急著送死，我就成全你！！」

說罷，虞靈揮起魔劍朝他狠狠劈了下去，蕭颯勉強避過，還沒復原的身體連破兩層幻境已經到了極限，他又踉蹌了幾步躲過魔劍凶厲的攻勢，卻被虞靈另一手凝出的火焰狠狠擊中了胸膛，虞靈根本是瘋了，招招致命，蕭颯猶豫著要不要反擊，終於還是沒忍心，只舉劍狼狽地抵擋。

勉力又躲了幾次兇狠的攻擊，蕭颯終於撐不住，腳下一軟，竟被那魔劍狠狠刺穿了腰腹，他忍不住慘叫了一聲，那魔劍卻立刻從他體內抽-出，再次朝他心臟狠狠穿刺下去，蕭颯看著近在咫尺的劍尖，終於放棄了抵抗，跌倒在地閉上了眼睛。

可預感中的疼痛沒有來臨，他忍著劇痛艱難睜開雙眼，看到虞靈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劍尖抵在他心臟處，劃破了肌膚，卻沒有刺下去，蕭颯費力地看著他，啞聲問，「怎麼不動手？」

虞靈死死瞪著他，眼眶周圍的火焰劇烈燃燒著，「你為什麼不還手！」

蕭颯覺得眼前的人有些模糊了，他忍著疼微微喘了口氣，露出一絲苦笑來，「小九。」

「……」

「我剛才……在幻境中看到了你和那個人的過去……」蕭颯咬牙慢慢撐起身體，背靠在石壁上喃喃說，「他叫你小九……原來，是因為他叫你小九……」說得有些語無倫次，蕭颯抬起沉重的眼皮，靜靜看他，「你是……把我認成他了，是嗎？」

眼前的劍尖抖動得越發厲害，蕭颯又是扯扯嘴角，無奈地露出一絲淺笑，「對不起，那天我中了毒，不小心……弄傷了你，讓你誤會了，真的……對不起……」蕭颯慢慢抬起手，手掌無力地一點點握住那燃燒的魔劍，壓下劍尖，想看清虞靈的臉，「可是，我不後悔……」

終於撐不下去，他慢慢閉上眼睛，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小九，雖然……你認錯了人，但是我……我是……真的……」費力地喘了幾口氣，他抬起頭靠在牆壁上，用最後的氣息吐出幾個字來。

「小九，我喜歡你……」

耳邊似乎響起了劍身掉落在地的聲音，蕭颯再也無力睜眼，只是腦海中再次浮起那幻境中讓他心疼的畫面——那個少年抱著懷裡懶洋洋的小白貓，舉到空中搖晃了數下，小貓大張著四肢，抖著鬍子甩著尾巴，眯起眼睛高興地喵喵叫著，少年也跟著笑起來，把貓又抱到懷裡，臉頰在貓臉上蹭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它的耳朵，輕笑著說，「小九，你真的越來越胖了哎……」

蕭颯感到身體似乎倒在一個有些熟悉的懷抱里，他不由地勾住落在掌心的幾縷髮絲，和幻境中一樣，露出一絲溫柔笑容，低低念了一句，「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