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勢均力敵(增)

4.勢均力敵(增)

第四章:勢均力敵(增)

程放站在原地等老闆陸時寒。

聞姜跟著司機老王先行進客棧在前台辦理登記入住。

這間散落在路邊的客棧要求不嚴,老王只登記了他自己的證件,後面隨意地附了幾個名字。

聞姜掃了一眼那些單據,見到了老王簽在上面的字跡。

理論上老王寫得應該是漢字,但她看過,卻覺得他只是隨意地在紙上畫了幾條抽象的線。

她唯一能識別出來的,只有一個筆觸拉得很長很張揚的「王」字。

老王同老闆交流的話她聽著費勁,這字看著也費勁。

「書法不錯。」老王落筆后,聞姜隨口一說。

老王笑了下,出乎聞姜的意料,他帶了些幽默感回:「比不上醫生寫的處方,藝術性沒他們高。」

他話落摸煙,問聞姜:「可以抽嗎?」

聞姜抬眸,從一旁的櫃檯上摸過店家陳列在那裡的打火機遞給老王,倒沒給他點火:「你隨意。」

常年跑中長途接觸高原地帶,老王的眼窩有些深,繚繞的煙霧乍起,他位於煙霧后的眉眼便顯得更為滄桑。

他嚓開打火機,淡藍色的火苗吻在煙上。

「你一個姑娘去色達幹什麼?」老王吸了口煙才問。

聞姜隨意一扯:「向佛。」

老王哦了聲:「稀奇。」

聞姜又換了種說辭:「閑著沒事兒,見多了別人灌心靈雞湯時配的這地方的圖片,來開開眼。」

「那地方漂亮是真漂亮,色達的五明佛學院里也有不少全國各地來的漢人在修行。有很富的富商,也有事業或者感情很失意的……loser。」老王看了眼聞姜棒球帽下短到人手觸上去應該會覺得很扎手的發,嘆了口氣,「我不信佛,不太懂,光覺得新鮮。」

捕捉到老王盯著她頭髮時目光停頓探究的那個瞬間,聞姜解釋:「之前沒見過女性頂著這麼短的髮型?別想太遠,我不是削髮準備做尼姑。」

老王聞言沉思,眼前這姑娘發削過極短,又是獨自上路,且幾乎沒有行李,還說向佛。

他此刻不太信她的解釋:「我不懂,但也能接受別人的信仰。」

聞姜不喜歡萍水相逢的人這麼「善解人意」。

她臉上難道寫著她想做尼姑,她要去修行?

聞姜乾脆扯了個她覺得容易被人接受的理由扔給老王:「原來的頭髮病了一場全掉光,這是病好剛長出來的。」

老王掐著煙看她。

望向她的目光里探究是沒了,但全換成了同情。

聞姜咬了下舌,竭力控制著說髒話的衝動。

真TM見鬼,這輩子她最不缺的就是同情。

***

和老王聊了這幾分鐘,聞姜不知道程放和那個她只知姓氏的男人陸某為什麼動作那麼慢還沒進客棧。

不想老王繼續探究她,聞姜換了個話題:「那倆人呢,去幹什麼的?」

老王反問:「陸先生和小程?」

「對。」

老王搖了搖頭,喉嚨被煙滾過有些瘙癢,他咳了聲:「帶了一箱鏡頭,有可能是拍片的吧?我也不確定。」

聞姜琢磨是有這個可能。

色達是攝影愛好者的天堂。

她想象著那個姓陸的男人用他骨節修長的手架起相機的模樣。

那人腿長,臂長,肩寬腰細,看著不僅不羸弱反而很有料。

他氣場凜冽,他站在某處拍風景那畫面,應該本身就是一處風景。

***

室外遠沒有室內安寧。

起了強風,雨也沒停。

程放見陸時寒收了傘,沒急著催他進客棧門。

「寒哥」,他緊貼在陸時寒身側,「這破天這樣,我們即便能到色達估計也得在那裡耗段時間,不然就只能拍一堆雨蒙蒙、灰濛濛的東西回去,連色達那堆聞名於世的紅房子鏡頭裡估計都紅不了,更不用說拍星空了。」

陸時寒漆黑的眸移到他身上,話短:「明天會轉雪,然後放晴。」

程放只敢在心裡吐槽:艹,不光是行走的荷爾蒙,以後老闆還要當行走的**天氣播報員?

陸時寒沒理會程放的腹語,扯掉口罩拿在手裡。

臉部沒了遮擋,隨即貼面而來些許濕冷的空氣。

他告訴程放:「鏡頭拍不出畫面感沒有影響。我的眼就是最好的鏡頭。」

程放跟著腹誹附和:對,你的腦袋還是最好的記憶卡。

程放來不及阻止他摘口罩,但希望他重新戴回去:「寒哥,這東西你還是帶著吧。」

他此前求了半天,陸時寒才答應旅途用口罩遮面。

程放身為助理,第一重考慮是:擋住陸時寒的臉,免得他路上招人。

第二重考慮他此刻對陸時寒重複:「這邊天冷,我不是怕您受涼感冒發燒嗎?在高原地區感冒加上高原反應會死人的。」

陸時寒的唇抿成一條線。

他淡淡地將視線從程放身上移開,再開口語氣淡如水:「死了不好?」

漆黑的眸一轉,甚至建議程放:「你剛好可以換個溫柔的、善解人意的、有良心的還體貼人的女老闆。」

程放呸了兩聲,死什麼死,一分鐘而已兩人話里竟然都提到了死。

「寒哥,你別嚇我了,我不是已經有了善解人意的男老闆了嗎?」程放聲音怯怯的,見他作勢推客棧的門,追著他走,繼續說,「到了色達進佛堂我一定求你百歲長命」。

陸時寒聞言停下邁開的腳步:「好。」

程放以為他說得是口罩,一喜。

緊接著就被陸時寒打擊:「你求福可以,口罩不要想。」

他一向怕累贅。

且非弱不禁風。

捂了這大半路,已經是他的極限。

程放哀求似得看著他,陸時寒心依舊沒軟:「再提這事,踢你下車。你抱著心心念念的它自己想辦法回去。」

MD……程放繼續腹誹,這人到底有沒有良心。

程放決定給陸時寒添堵:「哥,路上咱捎那姑娘對你挺好奇的。我跟人聊了幾句,挺酷一人。」

陸時寒剛要觸到客棧大門門把的手再度垂下來。

他眸中有些劇烈的情緒在翻騰,翻到最後又重新變為一潭死水。

「我們來幹什麼了?」他收斂好情緒問程放。

程放答:「為新片踩點。」

陸時寒聲線壓低:「你能記住是最好。邊走邊踩,不是邊走邊做。我們舉手之勞捎上她,不是為了捎著——上——她。把你腦子裡腦補出的西行艷遇史都給我擦乾淨、掃乾淨。少說廢話。」

程放:「……」

程放:「寒哥,你多接觸接觸女人,沒壞處。」

陸時寒斜他:「我有病?」

程放樂了。

他大概是挺賤的,被陸時寒啐兩句,還挺樂呵。

****

客棧外的兩人還沒進來。

客棧老闆先一步帶著聞姜和老王進房間。

這間能容納七個人的大通鋪,已經住進去了一對小夫妻。

房間的牆壁上有許多凌亂的字跡,白水泥牆上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塊兒乾淨的地方。

聞姜掠了眼那些字,應該是曾經住過這間房的客人留下的。

牆體布滿了各種筆跡,就像是大學校園裡的那些文化牆、塗鴉牆。

且牆上的某些留言非常露骨。

「用生命去擼。」

「XXX到此一游。」

「人行千里,日夠美女。」

……

諸如此類。

客棧的房間比聞姜想象得更簡陋一些。

這種環境她涉足過多次,倒真不覺得有什麼,心自在就行。

她剛轉型演員那幾年在影視方面接不到好資源,她曾經為了積累人脈接過一個角色——在古裝巨制里打醬油的乞丐。

那部片她拍得第一場戲,就是夜宿破廟。

那會兒全身衣衫襤褸,蚊蟲肆虐叮咬著她,她需要卧在一堆扎人皮膚的稻草上,拍一遍又一遍。

那些經歷,把她身上僅剩的講究磨得近乎一乾二淨。

****

通鋪不長,只夠平躺七個人。

鋪位的最北端已經被那對小夫妻佔據。

聞姜摘了眼鏡,同老王在猶豫往哪個位置躺,突然間房門被人從外推開。

程放隨後走了進來。

再然後,聞姜見到一道頎長的身影微微躬身彎腰,跟在程放身後進門。

夜已深,這房間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摘了眼鏡之後,聞姜不僅近視,甚至有些弱視。

那人臉上的口罩似乎沒了。

聞姜眯了眯眼睛,從眼縫裡看人,斜斜的靠在牆上。

***

程放進門見到通鋪便徵求陸時寒的意見:「哥,你睡哪兒?」

陸時寒看著眼前眯起眼睛像是重度近視看不清的女人,嗓音低沉:「讓他們先選,我們隨意。」

聞姜眯起的眼眸眨了眨:「不用,別客氣。」

身為被雇傭者,老王也附和:「我最後。」

一時僵持。

最後是程放覺得這樣下去是沒完沒了且意義不大的讓,他自告奮勇地做主替大家安排起來。

司機老王睡在通鋪的最南端,程放選了老王北邊的鋪位,他的北邊是陸時寒,再北邊是聞姜,和那對夫妻之間隔著一個空位。

***

這裡的鋪位很寬。

雖是通鋪,但眾人的肢體互相接觸不到,不會讓人覺得別人隨時可能侵犯自己的領地。

聞姜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強,但對陌生的不算熟悉的人的氣息敏感。

閉目培養睡意近一個小時,聞姜依然清醒。

她數著房間牆壁上掛著的那個鐘錶發出的規律的運轉聲。

一秒一秒地數。

沒幾分鐘,聞姜摸到她擱置在枕邊的眼鏡戴上,視線向南側一掃,便見陸時寒正盯著房間的天花板,一樣沒睡著。

這男人先是口罩遮面,且省話少言。

他們還不曾說過任何一句話。

但他和她撐同樣的特製的傘,同樣的失眠。

路上遇到的這個人,倒是挺適合給她解悶。

聞姜靜靜地側身看了陸時寒一刻鐘也思索了一刻鐘。

最終聞姜還是本著睦鄰友好的原則開口:「嗨,睡不著,失眠?」

耳側的靜寂突然被打破,陸時寒側頭,看聞姜一眼。

聞姜略顯浮躁:「問你話呢,正常人別人問什麼,得回答。」

陸時寒不想生事:「是失眠。」

音色縈繞在夜色間,很低很磁性。

聞姜繼續:「想什麼想出神?」

夜色很暗,陸時寒眸色更暗,仿她說話:「正常人在別人睡著之後應該安靜,不擾人睡眠。」

「你教育我?」聞姜微點頭,像鳥啄,「可我說我正常了嗎?」

陸時寒:「……」

這個女人盯視他,從分鋪位那刻起,一直很明目張胆。

似乎連他身上有多少塊骨頭都在看的過程中數了一遍。

她的視線密密麻麻地織成網,頎長的他身上每一寸都在網內。

即便買奢侈品需要反覆看品相,也不過如此。

陸時寒沒有立刻回答,聞姜也沒強求。

她甚至漫不經心地狀似安撫他:「雖然這地兒是荒嶺客棧,但沒鬼,你放心睡。別腦補恐怖片。」

陸時寒:「……」

他霎時無言以對。

這意思是她善解人意,知道他是因為膽小,因為怕,所以失眠?

陸時寒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難道該發自肺腑地「謝謝」她?

*

隔了幾秒,聞姜聽到了一聲低笑。

那聲笑碾壓著她耳部的神經。

帶點兒譏笑的意味,且涼薄。

這個粗暴的男人……

聞姜沒再動,失了拿他解悶聊兩句的興趣。

她是挺閑,但對自虐沒有興趣。

***

身側一時安靜下來。

只是旖旎夜色間,那雙盯著他看的眼睛依舊沒有絲毫挪移。

那種直直的盯視,讓陸時寒更加困意飛散。

那個女人像蒼茫夜色里一盞極亮的燈,想無視她,很難。

她若繼續看下去,陸時寒確定此夜會報廢。

他需要休息,他也需要她停下來。

***

聞姜退守,可陸時寒突然動了。

一陣輕微的布料摩挲聲之後,他半坐起身。

聞姜猜他要下床。

可出乎聞姜意料的是——她的這個揣測剛得出,陸時寒卻驟然翻身,一條手臂跨過她的身體,撐在她鋪位最北側。

陸時寒的整個身體,幾乎都壓下來傾向聞姜。

靠手臂撐著,又沒有完全貼上去。

艹,勾引?

聞姜僵在原地。

而後聞姜聽到陸時寒的聲音:「我不是沒有任何感覺的平面圖片,姑娘你盯著我久看,最好加點兒遮掩。」

聞姜扯了下唇,嗤一聲,虧她以為他省話。

原來這人只是不屑於說,這一開口,話里就帶著毒。

事情變得有趣了,聞姜略意外。

聞姜直接挑明:「是,我是盯著你看了。」

她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不遮不掩,彷彿盯著他看是她的權利一般。

陸時寒瞳孔微微一縮。

這女人……

這樣直白的坦承,他第一次遇到。

他沉默了片刻,聽到聞姜說:「看了,你在怕什麼?看一下又不是睡一下。」

陸時寒在她話落那刻眸底暗涌微升,他笑:「好。那你抖什麼?我撐你身前,撐一下又不是要強/奸,你抖什麼?」

聞姜渾身緊繃,有種勢均力敵甚至被人壓的感覺。

他想以此威脅她不再看?

他難道沒聽到過一個詞叫:適得其反。

陸時寒收回手臂起身,最後補了一句:「別誤會,我起身是為了方便。起到一半累了,借你地盤撐一下。」

髒話又擠到唇邊,聞姜特想用那些字眼糊他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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