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信仰者立場
祁晃踏進房間的時候忍不住抬手捂了下鼻子,房間里煙霧裊裊,香火味厚重到發膩,看起來像是晝夜焚香不曾間斷,讓人呼吸都有點困難。他捏著鼻子適應了幾秒后才抬頭向四周打量,對房間布置說不上什麼名堂,莫名卻覺得有股涼意悄悄從腳底向上升起。
這裡不太像是個住人的地方,更像是個供奉虔誠的佛堂,一張香案上鎮著兩尊半人高的像,一個光頭燙戒疤,一個手持素拂塵。祁晃下意識多看了兩眼——就算以他貧瘠的相關知識來看,也知道這兩尊像不是一個體系的,忍不住有點咋舌:「老人家您……信仰挺廣泛哈?」
「也談不上什麼信仰,只是每日晨昏都習慣拜一拜。做什麼事都要誠心實意的,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可不行。心誠才靈不是?」老太太和藹地說,試探地看了祁晃一眼,「小夥子長得真精神,又這麼年輕,得道行果然不在年高。」
「不不不我只是路過圍觀看熱鬧的,沒有道行,沒有沒有。」這誤會實在太大了,祁晃連忙予以否認,堅決捍衛自己的科學衛道士身份,不和後進思想者們同一陣營。
不過破除封建迷信辦公室主任這種職稱他也是不會說的,這身份太容易被老太太直接掃地出門了,他又不傻……
「我是個……看不慣您孫子身上紋身的正義路人。」他最後只能這麼介紹自己,沒想到老太太看向他的臉色頓時就和藹可親起來,拍了拍他的手背,朝他贊同地點點頭,「對,我也勸我孫子洗了那些紋身,他怎麼都不聽……多謝你了小夥子,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把他打了一頓……祁晃咳了一聲,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臉不紅氣不喘地睜著眼睛說瞎話,實力胡編亂造:「以德服人。」
好在老太太沒有真的追究他是怎麼用德的,而是喃喃地說了句什麼,虔誠地跪在香案前禱告了一番。她的神色認真到近乎惶恐,祁晃看了一會兒,便有些不自在地將視線移開。
怎麼看都只是一個普通的迷信老太太,可她怎麼就知道那種奪人福澤損陰德的符呢?祁晃納悶地想,要說無意中得來的那也太牽強了,他成年很久了,想法沒那麼天真。
由於不方便朝老太太看,他的視線只能向各個方向到處亂瞟,這時才發覺這個屋子裡可不是只供奉了兩尊鑄像那麼簡單。牆上貼著的符、牆角鎮著的紙,案底下隱約露出一角的紅線……奇奇怪怪的東西擺了滿屋,祁晃還在桌子上發現了幾張新寫的紙,上面寫的都是兩個人的名字。
張媛,馮萱萱。
她們是誰?
雖然心下疑惑,但祁晃本能地覺得這種事情問韓平比問他奶奶靠譜,於是自始至終也沒有多問。沒一會兒老太太便從香案前起身,繼續拉著他的手閑話家常,祁晃從善如流地應和著,如同對屋裡的其他擺設毫無發現也毫無興趣。
在交談中他知道了一些韓平的具體情況:小時候一直是個活潑健康又聽話的好孩子,十幾歲的時候他父母離婚,媽媽遠嫁,沒多久父親也因為一時糊塗進了局子,沒有父母約束之後他才越來越混,逐漸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對不起這孩子……」老太太嗚咽著說,聲音沙啞,「他原本是個好的,現在也很孝順……都怪他媽媽,都怪那個女人……」
涉及到別人家事,祁晃理智地坐在一邊,沒有接話附和,只是由著她盡情地哭了一會兒。老太太漸漸也自行平靜下來,拍著祁晃的手,狀似不經意般問:「對了小夥子,你和算命的那個小姑娘熟嗎?知道她的情況嗎?」
來了。祁晃心中一凜,面上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我認識她,不過不太熟,只知道她最近很有名,挺多人慕名來找她。」
「哦……」老太太難掩失望之色,祁晃看在眼裡,沉吟了一下后搖搖頭,「老人家您也別太信她,算命這行的騙子多了去,可能只是想來你家拿了錢就跑呢。」
「她不是。」老太太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她是有真本事的。」
為什麼這麼篤定?祁晃沉默著想,是因為你也有點門道,還是因為阮歆發現了那張符的不對勁?
好在千說萬說,現在一切都還只是猜測,說不定不過是自己嚇自己呢?祁晃抬手用力抹了把臉,覺得自己有點待不下去了,連忙做側耳傾聽狀聽了一會兒,開始皺眉:「外面怎麼這麼吵,他們在說什麼呢?」
「什麼聲音,我沒聽見啊?」老太太茫然道,祁晃嘴上說著去看看,起身走到門邊拉開門,快速掃了一眼后,頓時稍微鬆了口氣。
好在韓平和阮歆是真的待在客廳。
「你們說什麼呢這麼吵?」祁晃朝阮歆打了個眼色,漫不經心般邁出了房間門,走到她旁邊坐下,「有什麼新鮮事嗎,也給我聽聽。」
「嘿大哥你來得正好!」韓平興奮地一拍大腿,指著阮歆滿臉激動,「大姐太神了,她居然算出我今年會出大變數!你們不知道,以前也有人跟我這麼說……」
祁晃懷疑地看了阮歆一眼,阮歆微笑以對,於是他忽而就福至心靈,轉向韓平時嘆了口氣。
「我覺得這個大變數可能指的是我們。」他十分同情地猜測。
韓平愣了一下,看著他想了一會兒,估計是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變得有點垂頭喪氣。
「聊什麼呢?」韓平的奶奶此刻也笑呵呵地走了出來,直接坐在了阮歆對面。祁晃見狀一驚,不過他此時再挪位置就顯得太刻意了,而且還剛說了跟阮歆不熟,一時只能緊盯著老太太,整個人都有點緊張。
阮歆反而顯得很輕鬆,她從包里掏出一張符紙,微笑著遞給老太太:「老人家,您昨天在我那裡求的符,我今天畫好給您送來了。」
「好,好姑娘!辛苦你了!」老太太高興地接過來,打開仔細看了一會兒,感激地朝阮歆連連道謝,還要留她在家吃飯。阮歆看上去無意多留,婉拒后就要告辭。祁晃見狀也站起身,說不打擾一家人吃飯,和阮歆一同離開了韓家。
他們下了樓一路沉默著走了一段路,直到視線中徹底看不見那棟居民樓后阮歆才突然停下來。祁晃也跟著停下來看她,阮歆轉了個身,將後背對著他。
「幫我看看上面有沒有什麼東西。」她言簡意賅地說。
祁晃自從進了那個屋之後多少也就明白了阮歆的意思,仔細看了一會兒,從她的脖頸衣領下來翻出一小塊黃紙,連忙拿下來給她看:「這個?」
「嗯,剛才臨走時她拍了下我的肩,我就知道可能有點東西。」阮歆接過紙看了一下,一鬆手一小塊碎紙就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去,「雕蟲小技,走吧。」
「有沒有什麼問題啊?」祁晃憂心忡忡地跟上她,自顧自在一旁念叨,「這老太太有點邪門啊,是不是想害你?她還跟我問起你來著,桌上供奉的還是兩個系統,而且她還亂放奇怪的玩意兒,撕紙,上面寫人名……」
「寫的誰?」阮歆突然問。
嗯?祁晃仔細回憶了一下:「張媛,馮萱萱。看到的時候挺納悶,所以記得聽清楚。」
「我問了韓平具體情況,一個是她兒媳婦,另一個是被她兒子糟蹋的可憐姑娘。」阮歆嘆了口氣,轉頭看向祁晃,「她沒跟你說吧?她兒子是因為糟蹋了個姑娘才進去的。」
「這樣的情況還要怪罪別人,還想著讓別人不得好活。」阮歆喃喃地說,眼中芒澤大盛,「虔誠不是萬能的,就算舉頭三尺真的有神明,又憑什麼會保她?」
祁晃頭一次對她的話這麼贊同。
「誒等等?」祁晃突然想到一件事,頓時一急,聲音都拔高了一點,「你知道她有古怪你還把畫好的符給她?!讓她拿著去禍害人啊?!」
阮歆怔了一下,轉過頭來看他:「我跟你說了她找的那個符其實不對嗎?」
祁晃頓時一愣:「……哦,說了。」
「我是照著她給的圖案畫的啊。」阮歆聳了聳肩,雲淡風輕地說,「不就是畫了個假冒偽劣的高仿給她嘛,這麼激動幹什麼,又不能當真的用。」
祁晃:「……哦,對吼,也是。」
我他么怎麼自從遇見她之後就越來越像個傻逼啊?!祁晃在心裡痛不欲生地想,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這個標籤,大概離他越來越近了……
不過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對吧,他在心裡搜腸刮肚地安慰自己,就跟寵物狗誤食了家裡的老鼠藥,結果葯是假的狗沒死一樣,很難說這個賣假藥的是應該罵還是應該誇……
阮歆這個人,真是太深不可測了,他最後在心裡由衷地感嘆。就這麼說服了自己,若無其事地將對於自己的質疑拋到了腦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