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得逞
耳邊吵鬧得厲害,榻上的小姑娘動了動身子,總算悠悠睜開眼。起先,那水靈的眸兒是迷惘的,少頃,似乎是被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痛扯回了注意力,她低呼了一聲,小小的手掌便要去摸傷處,低低道,「好疼……」
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聲口嬌嗲軟糯,夾著哭腔那麼一喊,簡直把趙家人的魂魄都給震飛到了天外。七女幺寶是心尖尖上的肉,侯爺夫人都稀罕進骨子裡,這麼一哭一喊,那不是往心口上捅刀子么?
林媽媽流著淚去掰明珠的小手,柔聲哄道,「明姐兒乖,才剛上完葯,別拿手去碰……忍忍,乖,忍忍。」
明珠小臉上一片慘白,額頭沁汗,將薄薄的劉海兒黏做一團。汗珠順著細軟的小辮子流淌下來,將胸前的衣襟打得濕透,嬌小的身子因為劇痛而痛苦地扭曲著。疼,真的好疼……手臂像被人拿火烤一般,教人恨不得拿刀剜了去。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可是她仍在強忍,小小的身子崩得僵硬,咬緊了唇,生怕一不留神就又要喊疼。
幺女躺在床上,分明痛極了,卻咬緊了牙關不肯哭出聲。知道女兒不哭出聲是怕自己擔心,孫芸袖心痛如絞,眼淚也流得更厲害,坐上床沿,伸手溫柔地替明珠掖去額角的汗水,哭得幾近斷腸道,「幺寶,疼就哭出來吧,別忍著……母親知道幺寶乖,疼就哭吧……」
小小的唇瓣是慘白的,與蒼白的小臉一樣脆弱。見孫氏哭得傷心,明珠也不好受,口兒微張想安慰幾句,誰知疼痛愈烈,竟是溢出了陣兒痛苦的低吟。受傷的是左手,上臂火燒火燎,想是燙得不輕。她吃力地抬了抬右手,朝孫氏伸了出去。
孫芸袖不住地擦淚,連忙將女兒軟軟的小手握在掌心。只見明珠深吸幾口氣,小臉上勉強牽起一個笑容,道:「母親別哭,不疼,真的不疼……」
這副情景,莫說是趙家人,便是一屋子家僕心中也動容萬分。趙七姑娘乖巧懂事,這樣小的一個娃娃,哪裡有什麼罪過呢?柳氏同主母不和,可七姑娘卻是無辜的,可見這柳如意有副多歹毒的心腸,竟然對這個孩子下這般毒手!
眾人心頭對柳氏的憎惡與鄙薄愈發深重。
都說女兒是父親的掌中寶,這話半分不假。趙家侯爺向來最喜歡這個幺女,正應了那句捧在手心怕冷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趙青山雙目泛紅,最寶貝的閨女,自己都捨不得動一根指頭,如今卻被傷成這樣,他哪裡還忍得呢!
當即指著柳氏怒道,「當初接你入府,正是看重你溫柔知禮,善解人意,沒想到是我昏了頭花了眼,引狼入室!你還不認罪,要鬧到何時!」
柳如意幾近瘋魔了,跪在地上不住磕頭,聲嘶力竭道:「妾身沒有,真的沒有!」說著眼風一掃看向明珠,彷彿捉緊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顫聲道:「明珠……明珠!明珠你說話啊,今日你究竟是怎麼受傷的,你說話啊!」
柳氏披頭散髮,嘴角被嬤嬤的耳刮子打破了皮,血絲糊了滿口。她掙扎著就要往牙床撲,一旁幾個健壯婆子趕忙將她壓倒在地,又是幾道耳刮子狠狠抽下去,這情景頗幾分駭人,看得人毛骨悚然。
明珠看得害怕,小小的身子不住朝孫氏懷裡縮。二郎冷哼了一聲,視線掉轉看向七妹,神情霎時柔和下來,彎腰輕聲道,「幺寶別怕,今日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且如實說來。」
蘭珠也頷首,掖著淚蹙眉附聲,「二郎說的是。明姐兒,實情如何,你大膽說出來,家主主母都在,絕姑息不了下賤之人。」
明珠微皺眉,小小的右手不安地絞扯衣擺,神色極是恐懼。孫芸袖抱著幺女柔聲哄慰,手掌一下一下地拍在瘦小的背脊上。趙青山看了眼小嬌嬌,竭力壓著怒火道,「幺寶,讓你說便說,無需顧忌其它。」
家主發了話,那就是鐵令如山。明珠小小的身子瑟縮了下,眼兒怯生生一抬,看了眼地上的柳氏,這才小聲道,「今日,四姐姐與柳姨娘起了些小衝突,女兒便親自送姨娘回楊柳閣。」說著抽泣了聲,淚珠兒簌簌墜下來,嬌軟的嗓子哭兮兮道,「女兒請姨娘別與四姐姐計較,姨娘不肯,後來……」
孫氏柳眉倒豎,「後來怎麼?」
小姑娘鼻頭紅紅的,吸了吸鼻子才道,「姨娘生氣,動手推了女兒一把,女兒沒留神兒,便將桌上的茶壺撞翻了……」話說著,明珠抬起淚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家主,顫聲道:「父親也別責怪姨娘了,是女兒自己不當心。」
「明珠,你小小年紀,為何這樣狠毒!」柳如意瞠大了眸子厲聲嘶喊,渾身卯足了力氣掙扎,「分明是自己澆的滾水,卻要誣陷我!」
這模樣,同瘋婦也差不了多少了。僕婦們滿臉輕蔑,反扣著柳氏的雙臂扭得死死的,逼得她動彈不得。正是此時,床榻那頭傳出一聲冷笑,眾人側目,卻見承遠侯狠狠將手邊的玉如意甩了出去,罵道:「事情敗露至此,仍舊滿口胡言!幺寶良善,這個時候還為你求情,你呢?做了惡事還倒打一耙,這樣污衊一個孩子,可見你是個死不悔改的混賬!」
碧玉如意落地開花,硬生生碎成了好幾截,啪啦一陣響。家主勃然大怒,嚇得一屋子人都噤若寒蟬。柳氏嚇懵了,愣了好半天才哭喊:「侯爺!明珠說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妾身沒有推她,真的沒有……對了!」她抬眼狠狠瞪向立在一旁面無表情的華珠,聲嘶力竭訴道:「今日華珠當著眾人打了妾身,妾身才是真正受委屈的啊!」
趙華珠吊起半邊嘴角冷冷一笑,上前幾步,腿兒一抬狠狠踢在柳氏胸口,狠聲道:「打你又怎了?你不過一個侍妾,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給主母難堪!如今又敢對幺寶下毒手,真是不知死活!」
華珠這一腳踢得又狠又重,柳氏吃痛,劇咳了好幾聲。
「罷了。」是時,承遠侯重重嘆出一口氣,合著眼寒聲道,「姑念你誕下六郎,留你一命,不過趙府是留不得了。」說完睜開眼招來數人,「來啊,將這個毒婦轟出府去。」
柳如意從劇咳中緩過神,好容易喘了幾口氣,聽了這話卻險險暈死過去。轟出府?不,不!她不甘心,她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才得來如今的一切,她還有孩子,她的六郎還在趙家,她怎麼能走!
柳氏仍舊不死心,拼盡全身力氣掙開了幾個婆子,跪行至趙青山跟前,扯著侯爺的衣擺淚流滿面道:「侯爺,妾身知錯了,妾身真的知錯了,求您就饒了妾身吧……」她說著開始磕頭,髮髻散亂極是狼狽,又朝孫芸袖哭道:「夫人!夫人,求求您饒了妾身,妾身再也不敢了,往後一定盡心儘力服侍夫人和侯爺!」
柳如意生得妖嬈,無疑是個美人兒,如今哭得梨花帶雨蕩氣迴腸,卻並沒有什麼效用。棠梨苑的廂房偌大,除了久珠與禮續,趙氏的幾位娘子郎君都在,可皆冷眼旁觀,並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柳氏說話。下人自不必說了,這個姨娘向來不是善類,又加害了他們人人喜愛的七娘子,啐,這樣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莫說是逐出府,便是殺了她也沒人可憐!
柳氏已走投無路,此時只曉得一個勁兒地哭,上氣不接下氣,抽噎道,「侯爺,您就看在六郎的份兒上,再饒妾身一回吧……」
「……」趙青山垂眸覷了眼,卻見她雙眸紅腫淚眼婆娑,不由又生出些惻隱。
認真說,柳氏這些年確實溫順懂事,又頗具幾分才情,甚討他的歡心。逐出府……這處置似乎是重了些,畢竟此女也是六郎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或者留用作下等丫鬟也是可行的。
如是思忖著,趙青山正要改口,孫芸袖卻驀地厲聲道:「侯爺,您是一言九鼎之人,萬萬不可出爾反爾!若然,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合室震驚。
主母貫是溫婉性子,何曾有過這樣咄咄逼人的言辭?
眾人紛紛側目,見向來溫婉的主母眼築冰霜,小心翼翼將懷裡的娃娃交給林媽媽,這才站起身,一步一步朝柳氏走來。
「夫人……」柳氏從未見過孫芸袖這模樣,一時竟呆愣住了。然而誰也沒料到的,狠狠一記耳光在下一瞬落在了柳如意的左臉上。
「啪——」
「這一巴掌,替我兒明珠打。」孫氏杏眼圓瞪,一字一句切齒道,「打你恩將仇報心狠手辣。」
「啪——」孫氏反手又打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替侯爺打。打你數年來顛倒黑白搬弄是非,沒有半分為婦之道!」
「啪——」
「這一巴掌……替我自己打。」孫芸袖用力地合了合眸子,神情冷若冰霜,居高臨下地睨著柳氏道,冷哼道,「這些年來,我忍你太久,這會兒子想是不必忍了。我是六郎的嫡母,自然會好生照料他,你也不必有什麼牽挂了。」
一連三道耳光都用盡全力,柳如意被打得頭昏眼花,倒在地上訥訥回不過神。主母面色冷傲,趙青山詫異地側目,只見嫡妻雍容端莊,周身竟華貴得教人不敢逼視。她揚手一指,滾金線綉荷花的廣袖呼呼聲響,沉聲道:「愣著做什麼?沒聽見侯爺的話么!將這個賤人轟出趙府!」
一出大戲總算落幕,華珠冷眼瞧了半天,唇角徐徐勾起一絲笑意。轉頭看,榻上的小七妹仍舊窩在乳娘懷裡,皺著小臉嬌滴滴地喊疼。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雙明亮的眸子里分明有一絲得逞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