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龍榻上的將軍10
平穩的日子過了一陣,天卻已經入了秋,樹葉尚未脫落,黃綠斑駁地掛在梢頭。
男孩子的個頭總是拔的很快,再加上每日大強度的武藝訓練,睿王好似抽柳條似的,身高蹭蹭的長,反倒顯得身子更加瘦了許多。
秦太傅將睿王教導的十分出眾,與頭幾個月比簡直就是換了個人似的,總是不再那麼胡鬧了,裝的頗是正經,在靳雨青面前也能拽上幾句詩詞歌賦和治國道理了。
秦致遠以太傅之職入朝,很快顯露出他的絕妙手腕來,將前朝一灘爛泥似的迂腐文官整治的井井有條。其中不免有些狠辣手段,得罪了不少守舊派的勢力,但後頭有當朝天子頂著,再多的彈劾摺子都只能躺在皇帝的御案上騰灰。
靳雨青頂下重重壓力,將秦致遠一步步的提拔上來,其間各種特殊關照,都把陳大將軍嫉妒的瞪出火來。
很快,秦致遠在朝上的排位從最末站到了最前,甚至比陳小侯爺還要官高兩階。這讓陳乂十分不滿,但是散了朝仍要自討不痛快,走到秦致遠跟前,酸溜溜地叫上一句「秦大人」。
在大晉落雪時分,靳雨青一道皇旨落下——讓百官再次議選丞相,朝中也因此難得沸騰了一番。
終於,大雪初霽。
秦致遠拿起整齊摺疊著的官服,屏退了僅有的小廝,獨自站在銅鏡之前,將象徵著百官之首的丞相朝服一絲不苟地穿戴。
罷后深呼了一口氣,走到側屋中,朝一對牌位跪拜叩首:「爹娘,兒子終於走到了這一步。致遠定不負父親教導,將秦家復興。」而後張了張口,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人的影子,目中一亮。
門外小廝是打小就跟著他家公子的,公子為了能入仕吃了多少苦頭也只有他看的見,每次糟了挫折,公子都是把自己關在側屋裡,沉沉默默一夜,第二日出來卻又是溫言和笑的。
如今公子如願,他竟是忍不住先抹了把淚。
屋中秦致遠拜罷父母,低頭看著自己胸前朝服的綉飾,獨自惶惶了許久。直到腳都跪麻了,才巍巍站起來,從隱蔽抽屜里拿出一個木匣。
他將木匣中僅有的一枚玉佩仔細擦凈,小心翼翼地佩在腰間,唇畔微微勾起了幾許。
「終於,終於更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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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
靳雨青咬著筆杆子批閱奏摺,殿內擺著幾盆花匠傾心培育的觀賞白梅,也未點熏香,幽幽地一股自然清新的香氣。手邊是太醫院新研製的藥酒,酒性不烈,尤其適合這種季節交錯的時節小爐醅熱了飲用,滿口留香。
他喝得不錯,后又聽說對通筋活絡很是有效,遂也派人給陳乂府上送了一些,那人常年在演武場上訓練,想來多少喝些也有益無害。
朝中有了丞相壓陣,他個皇帝終於能袖手坐閑了。凡是懶得管懶得看的,通通一股腦都往丞相府里派。
小口嘬著藥酒,靳雨青握著硃筆也頗有些心不在焉的,眼下大晉一路順遂,卻也不知還會不會有戰事,他又何時能夠擺脫這身龍袍,趕緊脫身去往下一個世界。
每順利走完一個世界,他就能獲得一定的「帝王值」積分,照系統的話來說,只有積分累計到了一定程度,才會觸發「返回真實世界」的隱藏條件。
所以說,沒有積分一切都白搭!
前幾個世界他尚且手生,拿到的積分並不多,這樣下去也不知道何時才是個頭啊。
可是一想到某個人,竟也有些捨不得。
正鬱悶地掰著手指頭算著自己到底有多少分數,殿門突然被人猛地推開,書魚一路踉蹌地闖了進來,氣喘吁吁地連聲直叫「陛下!」
「慌什麼慌什麼,兔子咬你尾巴啦?」被打斷了思路,靳雨青皺了皺眉。
「死、死了!」
靳雨青納悶:「……誰死了?」
書魚喘了幾口氣,才掏出一封信來,火漆封印,白羽加急,封上字如血書。然後才咬清了口舌,扶著胸口,清晰地說道,「封國太子封宇,死在了我們廣南郡縣城的集市上!」
靳雨青眸孔驟然一縮,一把將信奪走。
當初令陳乂秘密成立情報暗軍的時候,便也立下了一整套的傳訊制度。尋常消息普通封箋即可,重要訊息可以硃筆加急,以此一一逐級往上,唯有十萬火急片刻稍等不得的情報,才得以火漆封印、血書題字,此封信更是附以白羽,千里加急送回京都!
靳雨青粗魯地撕了封口,將其中內容快速閱畢,神色愈加凝重,后牙咬地咔咔作響。
他就該知道,就該知道!
當日陳乂訂親時他改了世界線,此後一直沒什麼動靜,北方邊境平和有序,西部也治理的井井有條。他原以為不會再另生什麼事端,就此安安分分走到系統判定大晉挽救成功,他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
果然,事情沒那麼容易。
——封國動了。
廣南、雲州是大晉與封國接壤之地,往來兩國因為這兩塊地方是爭吵不休。封國地勢偏南,多山嶺丘壑,密林之中還密布霧氣毒瘴,能夠耕種的土地少之又少,廣南雲州就變成了最炙手可熱的土地。
往上百年,封國與大晉曾有一戰,封國國君戰敗,將廣雲兩郡割給了晉國。兩郡併入后,再不用繳封國治下的高昂賦稅,生活反而穩定了許多,民心也便齊了。
畢竟百姓並不在乎頭頂那片天姓什麼,只要日子過得舒坦,姓什麼不是姓。
如今封國有所異動,正是想從這兩郡下手。
只是靳雨青卻沒想到,他們下手的方式竟然是先獻祭了自家的太子!
封國老兒真是好狠的心,那可是他親生兒子啊!就這麼輕易地給捨棄了。說得好聽的是太子封宇為國捐軀,說的不好聽的,不過是封國國君血親相殘!
靳雨青氣地狠狠一拍案,騰身而起。剛一起身,忽然眉頭一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卻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長袍一掩,匆匆跨出殿門。
「丞相呢?!」
書魚緊跟道,「許是在睿王那裡。」
「宣!」靳雨青想了一瞬,又改口道,「罷了,朕還是自己去吧。」
繞過迴廊,書魚還是發現了端倪,吃驚了一聲:「陛下,您的腳……」
「無妨。」靳雨青擺擺手,扶著廊柱歇了片刻,又繼續前進,步履一拐一拐的,高低不平。書魚瞧著心裡著急,方要開口勸上一兩句,就遠遠望著前面走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青衣布衫,墨發披垂,懷中抱著幾本舊書。
雖然已官拜丞相,若非是上朝時分,秦致遠入宮教授小王爺讀書時,還是喜歡穿著自己的樸素衣裳。打遠一看,像極了一縷柳葉清風,端的是和風煦煦,清爽無比。
書魚吊著的心安穩地落回了肚子里,這位秦丞相不僅文采出眾,更是一位杏林聖手,有他在,倒是不急著大老遠地去叫什麼御醫了。
秦致遠也看到了他們,就地停下腳步退至路邊,行了王禮。
「丞相,陛下正要找你呢。」書魚堆笑道。
「臣也正好有事啟奏陛下。」秦致遠笑意款款,眼神在皇帝的臉上掃過一回,極其敏銳地落到了靳雨青的腳上,「不過在此之前,可否容許臣先行為陛下診治一番?」
「有勞丞相……」
「書魚!」靳雨青一瞪眼,堵住了內侍的話。
秦致遠還是溫和地笑了笑,「臣看陛下站立不穩,半身右斜,臉色也不甚好……想來許是路上走得急崴了左腳。若不及時查看一二,怕是留了什麼遺症就不好了。」
見靳雨青還是不肯,秦致遠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醫術,便又說道,「不知陛下覺得通絡酒效果如何?」
通絡酒?
靳雨青聞言看向了書魚。
書魚低頭,「就是陛下近日愛喝的藥酒,也是丞相給調配的。」
「……」這種事為什麼不早說?
「陛下整日案牘勞形,筋骨難免生澀疼痛。」秦致遠說著從腰間小囊中取出一串手釧。靳雨青看到那小囊旁邊,還掛著一塊雪白的玉佩。「這是臣家鄉一種特殊的藥石,又用藥液炮製過,戴在手腕上能緩解陛下腕部的酸疼。」
朕提拔你是讓你做丞相不是保健醫的!另,怎麼我手疼的事你都知道?!靳雨青心底咆哮了一番,回頭又去瞪書魚。
書魚默默移開了目光:不怪我呀陛下,丞相三天兩頭纏著我問這問那,沒辦法呀陛下。
「……要你何用!」靳雨青默默嘀咕了一聲。
正跑神,秦致遠輕輕握住了靳雨青的手腕,略微泛涼的觸感讓人心裡短了一拍。靳雨青剛想抽回,卻見秦致遠已經將那藥石手釧掛在了他的腕上。
已被體溫暖熱的藥石襯在手上,倒確實十分舒服。
他不好回應對方誠摯的目光,只是尷尬地笑了兩聲。
「腳疼嗎?」秦致遠往前邁了半步,伸手想去扶靳雨青,「臣……」
「丞相!」靳雨青低喝一聲,甩開了袖子。
秦致遠一時怔住,手臂也凝滯在了半空,雙眸中聚起的光華也在這聲低喝中漸漸暗淡了許多。他目如畫筆,將帝王眉眼描摹了一遍。
喃喃道:「陛下,您真的……不記得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