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5
謝燦的母親王修儀是會稽王氏嫡系女兒,她自然知道會稽王氏的情況。會稽王氏素來隱居會稽山陰,她父皇在位時朝中嫡系只有謝燦外祖父一人,皇室南逃之前,外祖父毅然辭官回到祖居山陰,不肯出仕齊國。
王秀的眼中頓時蓄滿淚水:「姑娘,不是我父親願意投降!七王爺的軍隊來勢洶洶,只花了一日便從廣陵渡江,半日便破了京口,我父親鎮守丹徒主城,封城兩日,可是剛開春,糧草不濟,周遭江防各鎮皆陷落,根本無處求援,若不開城出降,丹徒城中的百姓就都要餓死了!」她想起當日父親將她獻給苻錚,她也是千萬個不願,現在有能如何,只能在苻錚手裡得過且過,委曲求全。
前兩日聽說一個越國姑娘竟然夠膽刺殺苻錚,這才動了心思前來結識,沒想到還未說上兩句,就被她劈頭蓋臉一頓辱罵。
謝燦冷哼了一聲,倒也沒再追究。
王秀見她氣度不凡,又知道她的來歷,更加確信了她是會稽王氏主家的姑娘,又將臉湊近了些,幾乎要從兩個柱子中間擠進來,她柔聲說道:「你是王家的姑娘么?」
謝燦冷冷看向她:「王家姑娘?我姓謝!」
王秀瞪大了眼睛,後退了兩步,看著謝燦端坐在那裡,膝蓋一軟,就要跪伏下來:「你是……你是……殿下!」
謝燦結結實實受了她一個大禮,才緩緩道:「是。」
王秀頓時熱淚盈眶,哭道:「殿下!苻錚、苻錚她究竟對您做了什麼!」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個女孩子有膽量刺苻錚那一刀。
謝燦見她哭泣,又直呼苻錚名諱,面上有些鬆動,語氣卻還是強硬地問她:「你覺得呢?」
王秀抬起頭來,捏緊了拳頭,道:「殿下您不是殉國了么……」
謝燦冷冷道:「苻錚自作主張,意圖霸佔我,你覺得他對我做了什麼?」
王秀瞪大了眼睛盯著她,渾身不住顫抖起來,淚水更是成串往下落:「臣女,臣女……」
她的自稱都變了。
謝燦終於垂下了眸子:「反正如今我被他關在此處,也不枉我刺他一刀,只恨當時沒能刺在他喉嚨上,若我一日能出去,定讓他死無全屍!」
王秀聽到她淡淡說著「死無全屍」這樣惡毒的話,心中卻是一陣坦然,前越皇室早就逃到了晉安,唯一有些骨氣的後主謝昀和長公主謝燦殉了國,她原本以為復國無望了。可是如今長公主好端端坐在她的面前,雖然身陷囹圄,卻依然盤算著刺殺苻錚。她突然覺得復國有望。
她跪伏在囚室之外,顫著聲音說:「殿下若是信得過臣女,臣女願意協助殿下脫困。」
她眼神晶亮,燃著熊熊的火光。
謝燦早就準備在這裡度過一生,她知道憑藉自己一己之力根本沒法撼動苻錚一絲一毫,能夠刺傷他已經是萬幸了。沒想到突然多了一個助力。
「阿姐。」她突然用越語喚了一聲。王秀是會稽王氏旁支所出,輩分上算得上是她的表姐。
王秀陡然聽到這個稱呼,一愣,抬起頭來,卻看見謝燦的容色已經變得舒緩了些許。她期期艾艾開口:「殿下……?」
謝燦搖了搖頭:「苻錚已經把謝燦的榮耀毀了,我若是苟且偷生,實在是不敢背負謝燦這個名字。」她的唇邊帶著一絲苦笑。
王秀明了。她抬起頭來定定地說:「不,殿下,您依然是臣女心中的長公主。」
門外傳來獄卒的催促,王秀在囚室逗留的時間有些過於長了。謝燦眼神示意她起來,她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葯碗,理了理裙子,看著獄卒開了囚室的門催她出去,她又將臉貼在了囚室的木柱子上,小聲說:「殿下等著臣女的消息。」
謝燦點點頭,垂了眼斂住眼底一閃而過的火光。
苻錚,若我出去,定然叫你死無全屍。
然而又過了兩日,王秀的消息未到,卻傳來了苻錚被封會稽王,統領會稽郡的消息。越宮正式成為苻錚的會稽王府。
謝燦對這事早已有了預料。當年苻錚輔佐他的兄長登上齊國皇位之後,他被封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七王爺,可是遲遲沒有封地,她就知道苻錚覬覦江南這片沃土。如今他幫助齊君吞下越國版圖,這越國最富庶的會稽一郡,自然是歸他轄領。
而自苻錚破錢唐城那一日,他就已經修書歷城,敦促遠在歷城的一眾妻妾上路,如今封王的旨意抵達錢唐,他的姬妾也該到了。
苻錚正妃乃是前越大公主謝灼,是謝燦的長姐。謝灼是前越衛皇后所出,正統的嫡長女,而謝燦的母親卻是個朝中沒什麼勢力的修儀,兩人云泥之別。謝灼原先在越宮中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欺負謝燦,後來苻錚求娶公主,衛皇后不願意自己的女兒遠嫁,自作主張將謝燦配給了苻錚。可是謝灼對苻錚一見鍾情,竟然給謝燦下毒,又在出嫁前一日將她推入明渠,四月水涼,謝燦因此纏綿病榻半載。而謝灼則在出嫁當日披上早就偷偷縫製的嫁衣,代替謝燦嫁到了齊國。
這兩姐妹之間,可以說幾乎沒有什麼親情了。
如今謝灼是風光的會稽王正妃,而謝燦則是被困地牢的階下囚,兩人之間的距離更加明顯。
聽到謝灼抵達錢唐的消息時,謝燦就已經準備好見見這個長姐了。
謝灼到達越宮,發現苻錚受傷,第一件事果然就是衝到地牢來看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傷了她夫君的賤人!
可是剛一步入囚室,她整個人就愣住了。
謝燦穿著乾淨的煙色廣袖長裙,披著大氅,坐在雕花的床上,端著掐絲的手爐,隔著那十八根粗壯的牢柱,笑意盈盈地看向她:「長姐怎麼來了。」
謝灼萬萬沒有想到,傳言中殉國的庶妹,竟然會在此處出現。而那囚室的擺設,顯然是經過精心布置的,除了昏黃的光線和牢柱銅鎖,那囚室裡布置得和普通閨房一般,誰能覺得她是在坐牢!
「你……」謝灼咬牙切齒,「你不是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