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火山噴發持續數日。
能量之強,最後連改裝后的飛行梭也無法靠近。
熾熱的岩漿下,草木土石均被融化。
死去的動物化成枯骨,被火焰吞噬,深深埋入地底,成為巨變后植物的養料。
岩漿順著大陸架流淌,沉入海底。海水被蒸干,珊瑚礁支離破碎,藏身在此的海魚大批死去。
異獸所剩無幾,即便是逃上高處,一樣躲不開死亡的命運。
唯有少數受幸運之神眷顧,跌落到裂開的峽谷,找到地下通道,逃過恐怖的熱-浪侵襲。
行進過程中,不斷有異獸倒下。
存活者沒有停留,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不約而同加快腳步,繼續奔向未知的前路。
青鸞建造的地下城市,以火山為出入口,貫通整片大陸,末端穿透海底,可謂四通八達。
秦寧經驗的宏偉大廳,不過是冰山一角。
可惜歲月太久,多數通道淪為廢墟。
獸群遇到岔路,決定分開,其中大部分將走進死胡同,再無法見到新世界的光明。
「都在這裡了嗎?」
二層甲板上,三隻小鳳鳥聚到一起,十餘枚記錄儀散落在腳邊。
隨著三人動作,光屏接連開啟關閉。
「這是火山噴發當時,衛星傳回的畫面。」
白嵐打開一枚記錄儀,畫面微有些顫動。
奔涌的赤色岩漿,衝天而起的蒸汽,夾雜火星的黑煙,歷歷在目,無比真實。
「由於距離太近,畫面傳回之後,衛星就停止工作。」
手指飛動,白嵐快速調整屏幕,試圖讓畫面變得清晰。
「清叔說,這些是複製后的影像,可以帶走。」
「還有這個。」白曦湊過來,晃著手裡的記錄儀,「我敢說,這才是最珍貴的。」
「什麼?」
秦寧和白嵐一起轉頭,眼中帶著好奇。
「異獸!」
打開記錄儀,四面光屏同時展開。
影像頻繁閃過,竟是災難發生之前,獸群倉皇彙集,向大陸中心奔逃的畫面。
「你從哪裡找到的?」望著光屏,白嵐吃驚道,「我爸爸和清叔都沒有!」
「旋叔給的。」白曦笑彎雙眼,頗有幾分得意。
「空間站指揮官是鵟雕,觀測員可是白頰黑雁。旋叔說,記錄這樣的影像,有利於對比物種恢復情況,空間站里還有更多。」
「全部可以複製?」
「不行。」白曦的聲音低下幾分,「因為涉及到星球機密,很多影像不能外傳。」
「看看也不成嗎?」
「旋叔沒有許可權。要是想看,就只能……」
兩隻小鴻鵠對視一眼,齊齊看向秦寧。
「幹嘛看我?」
「秦寧,你試著和白主說一說?」白曦滿懷希望。
「我去說?」秦寧愕然。
「你是白主養的。」白嵐道。
「對。」白曦用力點頭,道,「不複製也不帶走,只在這裡看,行不行?」
秦寧有些為難。
距炸毛過去兩日,見到那隻鴻鵠,臉紅心跳的癥狀愈發強烈。
可是,兩隻小夥伴的請求又不能忽視。
對著滿懷期待的大眼睛,一口拒絕,實在於心不忍。
「我試試吧。」
嘆息一聲,秦寧抹了把臉。
必須承認,對這部分影像,他同樣存在好奇。
「太好了!」
為表示慶祝,兩隻小鴻鵠又找上白清。
「吃飯!」
二十多斤的異獸肉,眨眼被吃得一乾二淨。小鳳鳥打著飽嗝,不忘再啃一個野果。
看著雪白光亮,幾乎不用洗的盤子,白清很是欣慰。
胃口太好,吃得太多?
沒關係,一天八頓,頓頓不重樣,照樣供得起。
午餐后,秦寧三人繼續整理記錄儀。到點心時間,工作告一段落。
「這就是長毛獸?」
燉煮的異獸肉很嫩,搭配原始星特有的植物根莖,撒點鹽,就是一道美味。連湯帶肉吃進嘴裡,能讓人把舌頭吞下去。
「這是四足獸。」
白珝人在艦橋,一時之間走開。白岩繼續被抓工,照顧三人的仍是白清。
對這種安排,小鳳鳥們沒有任何異議。
原因很簡單,作為一隻鳳鳥,白清的烹調手藝不是一般的好。
「四足獸?」
巴掌大的肉片,足有一指厚。脆皮連著瘦肉,沒有太多脂肪。採用特殊方法烹調,入口即化,根本不用咬,香味不減分毫。
「是長毛獸的近-親。」
三人撲閃著睫毛,個頂個好奇。
白清乾脆坐下,打開記錄儀,開始講解原始星物種。
「長毛獸是三足,頭頂有一對彎角,全身披覆軟毛,性情十分溫順。」
「四足獸有兩對彎角,毛更短些,也不會定期更換。同長毛獸相比,脾氣-暴-烈,會成群攻擊更大的異獸。」
「攻擊異獸?」秦寧訝然。
「對。」
展開第二面光屏,放出動態影像,白清繼續道:「長毛獸喜食高草和菌類,是純粹的素食種族。四族獸是雜食,尤其是繁殖季節,常會成群捕獵。」
屏幕中,一頭獅形異獸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最終被棉球包圍-撲-倒,淪為美餐。
全身雪白,一副綿羊的長相,喜歡吃肉?
秦寧望向艙壁,無語良久。
這果然是個神奇的宇宙。
兩頓點心,一頓晚飯,一頓夜宵之後,三隻小鳳鳥打著哈欠,終於把記錄儀整理完畢。
回房休息前,白曦不忘叮囑秦寧,千萬別忘記向白主「申請」。
「放心,我會的。」秦寧擺擺手,按下門前控制板。
金屬門向兩側滑開,秦寧半閉著眼,繞過武器架走到床邊。膝蓋碰到床沿,完全沒有多想,直接向前撲倒。
恩?
怎麼感覺不太對?
不是絲綢該有的涼滑,反而帶著舒適的暖意。很像是人的體溫……體溫?!
念頭剛自腦中升起,秦寧猛的打個激靈。睜開雙眼,不期然對上一張精緻的面孔。
白金色長發鋪展,眸中溢滿溫和笑意。
白珝微支起身,單手按住秦寧後腦,手指一下下順過秦寧的發。最後停在發尾,慢慢捲起一縷。
他只是來等人,沒料到,會有這份驚喜。
「困成這樣?」
「……」
「怎麼不說話?」
「你怎麼……」在這?
「王城事情解決了。」
白珝翻過身,單手支著頭,側躺在床上。卷著長發的手鬆開,輕輕捏著秦寧的後頸。手指滑過的地方,黑色圖騰緩慢浮現。
在炸毛和不炸毛間猶豫,秦寧很是糾結。
「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說他為什麼在自己房間,躺在自己的床上?
念頭閃過,秦寧差點咬到舌頭。
直覺告訴他,這話最好咽回肚子里,一個字都別出口。
玩笑夠了,白珝坐起身,取出兩枚儲物器,放到秦寧手裡。
好玩也要適可而止。
繼續下去,這隻鸑鷟八成會撲騰著翅膀,又一次飛去牆角。
「記錄儀?」
秦寧恍然想起,多數文獻被白珝借走。
「全部讀完了?」
近千份文獻,只用三天時間?
「不是全部。」白珝道,「大概有三分之一,多是關於族群的變故,以及青鸞留下的秘辛。」
「關於礦石和星艦的部分?」
「沒有。」搖搖頭,白珝俯下--身,手撐在秦寧臉頰邊,聲音愈發溫和,「那是屬於你的。如果有不解的辭彙,可以來問我。其他的,我不會看。」
話落,拂開秦寧額前的黑髮,落下一個輕吻。
「明天返航,早點睡吧。」
聽到這句話,秦寧困意全消。
回城之後,還有一場考試等著自己!
其他課程百分百通過,但格鬥課無人挑戰,吞零蛋掛上房頂怎麼辦?
「怎麼了?」
「格鬥課大概會沒有成績。」秦寧實話實說,「學校規定,實力差距太大,系統會判定成績無效。」
「想知道解決辦法?」
「有辦法?」
「的確有。」
白珝挑起眉毛,故意拖長尾音。雙眼微眯,上下掃著秦寧。
秦寧眨眼,再眨眼。
這代表幾個意思?
對視半晌,讀懂眼神背後的含義,秦某人石化。
這真不能怪他。
雖說活了十次,但次次都是早死。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堅持住不炸毛,已經是太大進步。
又過五秒,秦寧繼續石化,隱隱出現皸裂跡象。
白珝突然轉過頭,單手握拳抵住唇邊,肩膀可疑的抖動。
相處日久,很容易發現,鴻鵠的性格和外表差距不小。
或者該說,相當大。
再者說,以鳳凰的壽命來看,白珝還算是個小青年。溫柔背後偶爾有些玩笑,也是無傷大雅。
五千歲的小青年?
針對以上結論,以黑鷹為首的族群,大概會在炸毛之後,集體以淚洗面。
真沒這麼坑-鳥-的。
笑聲中,秦寧解除石化狀態,不爭氣的紅了耳朵。
「格鬥課想要合格,事實上很簡單。」
「怎麼做?」
「挑戰講師。」
「講師?」
「對。」
笑夠了,白珝俯身,輕輕抵住秦寧的額頭。
羽族很喜歡這樣接觸,彼此之間會更加親近。
「鳳凰天生強於其他種族,對戰同年齡的雛鳥的確很不公平。挑戰講師更加合理。」
「這麼做不違反校規?」秦寧懷疑。
「並不。」白珝移開些距離,溫和道,「許多年輕的講師不知道內情,白隼校長應該記得。」
「記得什麼?」
「二十個繁殖季前,通過挑戰講師,幾隻鴻鵠才順利通過格鬥課。」
「真的?」
「當然是真的。」白珝拍了下秦寧的發頂,「其中一隻凰鳥是白清的女兒。如果想知道詳細情況,可以當面問他。」
「當時,鵟雕和金雕是學校的講師,負責教授格鬥。調離之後,空出的位置由紅隼和游隼接任。」
「講師不全是隼族?」
「不是。」白珝奇怪的看著秦寧,「你怎麼會有這個想法?」
「因為校長和講師都是隼族。」
找遍校園,沒有一隻外族成鳥。
「灰隼的確是常駐。」白珝耐心解釋道,「其他課程的講師,大多是百年左右輪換。這次繁殖季,恰好雕族和鴞族調往空間站,鳶族也另有安排,學校里才會全是隼族。」
「原來是這樣。」
秦寧恍然。
「下個繁殖季,講師會做調換?」
「要看情況。但有一點,雀族很少到學校任職。」
「我能理解。」
光是雛鳥就能吵破屋頂。成鳥雛鳥聚到一起,很難想象,學校里會是多麼熱鬧。
話題回到挑戰講師,白珝告知秦寧,無論是那種隼鳥,只要是雄性,都可以挑戰。
「雌性不行?」
「你想挑戰雌性?」白珝眯眼。
「不是,只是問問。」
「恩。」又碰了碰秦寧的額頭,白珝道,「不要去挑戰雌鳥,好嗎?」
「好。」秦寧暈暈乎乎,沒有多想就點頭答應。
白珝收緊手臂,啄了一下他的鼻尖。
「回城后,我會去見白隼。放心,不會有任何問題。」
秦寧再次點頭。
見白珝轉身向外走,終於想起小鴻鵠的囑託,連忙出聲:「等等,我還有件事。」
「什麼?」
「災難發生前,記錄原始星的影像,能不能給我和白嵐白曦看?不複製,只是看一看。」
「可以。」白珝答應下來,「還有其他事?」
「沒了。」
「早點睡吧。」
房門開啟又關閉。
控制板亮起,艙壁頂端的光源陸續熄滅。
昏暗中,回憶這幾天發生的事,秦寧翻來覆去,無論如何睡不著。
仰躺在床上,眼睛睜開,直愣愣的望著天花板。
右手按在胸前,某種陌生的感覺襲來,心跳陡然加快。
「不妙了。」
感覺再遲鈍,也該清楚知道,這種「現象」代表什麼。
眉間皺緊,秦寧猛地坐起身,用力拍著臉頰。倒回去,翻個身,強迫自己睡覺。
趕緊睡,睡醒吃一頓,煩惱定然全消。
五分鐘,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
近一個消失過去,秦寧睜開眼,放棄掙扎。打開儲物器,白金色的羽毛灑滿床鋪。
習慣成自然,實在很難更改。
秦寧清楚知道,養成這種習慣,自己九成「麻煩」大了。
不知過了多久,秦寧終於打了個哈欠,埋在羽毛里,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艦橋上,白珝背靠指揮椅,手指間轉動一枚菱形寶石。笑容明艷,彷彿背景都帶著暖色。
白岩和白清互看一眼,聰明的選擇不說話。
栗顏同樣嚴肅表情,沉默是金。
新上艦的紅腹黑雁和雪雁幾次回頭,想開口詢問,又實在不敢。
屏幕中,羽皇倒吸一口涼氣。
幾次嚷著和白珝生蛋,到底只是嘴上功-夫,從沒付諸實踐。因為她清楚,鴻鵠漂亮的外表下,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性格。
美麗的東西,人人喜歡。美得超過一定程度,喜愛就會變成恐懼。
並且,這些白金色的鳳凰,比任何猛禽都好戰。
雙方是同盟關係,她不至於懼怕白珝。但見白珝露出這樣的笑容,仍會不自覺升起戒備。甚至懷疑,是不是又有哪個不怕死的要倒霉?
仔細辨認,似乎不像要找誰的麻煩。
總體來說,笑成這樣,全身發光,更像是求-偶-期會產生的癥狀。
求-偶,白珝嗎?
羽皇驚悚。
不,一定是她卧床太久,產生後遺症,導致視力嚴重退化。
對,一定是這樣!
結束通訊之後,必須再揍黑鷹兩頓,好歹壓壓驚。
「所以,」白珝抬起頭,輕輕握住寶石,問道:「陛下找我,是因為議會的事?」
「沒錯。」
「如果是這件事,我已經給過陛下建議。」
「事情沒這麼簡單。」
羽皇收斂心神,正色道,「我聽從你的建議,將事情交給金雕和雪鴞。剛開始一切都很好,甚至比黑鷹更好。議員們願意聽從兩人,連鷹族都沒有提出異議。」
「這不是很好?」
「好也只是暫時!」
羽皇握拳,猛然捶向桌子,神情變得凝重。
「就在十天前,金雕向議會提案,建議擴建航空港,發展王城貿易。雪鴞也提出,作為配套建設,需要將住在火山下的居民全部遷入城內。」
白珝沒說話,靜靜聽著。
「事情剛提出來,就遭到多數議員反對,議會幾乎要炸鍋。」
想到當時的情形,羽皇仍感到煩躁。
「還有人來找我,希望我能出面,壓下這兩份議案。」
「陛下是怎麼考慮,以為這兩份議案如何?」
「我覺得不錯。」羽皇實事求是,並非偏向哪一方。雖說總想著扔掉權-戒,擺脫王位,但王城好與不好,她同樣會關心。」
白珝靠向身後,十指交握,寶石恰好被包攏在掌心。
「既然這樣,我不認為會有太大麻煩。」
「你別裝糊塗了,成不成?」
羽皇苦著臉,又捶兩下桌子,直接將鑿船木板。
見對方無動於衷,恨不能穿過屏幕,戰上一場。打不打得過兩論,這口氣憋在心裡,實在是難受。
「陛下已經有了決斷,何須如此煩惱?」
「就是這樣才煩啊!」
頹然坐回椅中,羽皇說道:「我認為提案不錯,想在退位前做些實事。議員們不答應!」
軍-權握在羽皇手裡,財權則被議會掌握。
多數議員不通過,無論是擴建航空港,還是興建城市遷移居民,全都是虛話。
「不知道怎麼回事,城裡的居民知道提案內容,傳言是我不點頭,三天兩頭抗-議!」
羽皇臉色更苦。
要是能把她抗-議到退位,那也成。她更會感謝幕後主使。問題在於,白珝不幫忙,她壓根沒法走人。
解釋過不聽,流-言反倒更多。
煩躁之下,見天的把黑鷹當沙袋。還要控制力道,不能把人揍死。
「你說我能不煩嗎?」
「陛下希望我怎麼做?」
「至少幫忙出個主意。」
「辦法倒是有。」沉吟片刻,白珝道,「但也有些麻煩。」
「會比現在還麻煩?」
「或許不會。」
「那不就結了!」愁色終於少去幾分,羽皇撲到屏幕前,道,「你說,我一定照做!」
「我記得,星城會在王城設置駐地。」
「好像是有這件事。」羽皇想了想,道,「內亂結束后,新設議會提案,取消了這個慣例。這和我說的事有關?」
白珝點頭。
「陛下想為王城做事,議會不通過,暫時無法實行。所需的款項我可以幫忙。條件是,將王城外的火山劃歸為羽城駐地。」
「火山?」
「火山。」
羽皇陷入思索,沒有馬上回答。
議會作何考量,出於什麼原因取消星城駐地,她並不清楚。但她知道,決議只說取消,沒咬定不許重設。
火山成為羽城駐地,附近的居民勢必要遷移。困擾許久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白珝不會無償幫忙,她知道。
這樣的價碼,也的確值得考慮。
「另外,我會以城主的身份提議,幫助王城擴建。」白珝又道,「相關的費用,可以通過貿易稅收等方面償還。」
「事情提出來,估計議會又要炸鍋。」羽皇笑了兩聲,道,「說到底,你還是想看他們吵架吧?」
白珝笑了笑,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他的目的是王城火山,將金雕和雪鴞推到台前,也為辦事方便。
星城之間,族群之間,各自有不同的利益。
新議案提出,勢必讓議員內部產生爭執。哪怕是親族,也不再是鐵板一塊。
矛盾的引線,早在萬年前就已經埋下。需要做的,不過是拉起線頭,輕輕扯動。貌似堅固的聯盟,立刻會分崩瓦解。
原本,他不想這麼快動作。
無奈黑鷹外強中乾,示弱得實在太快。而鸑鷟的成長期相當珍貴,一分一秒他都不願錯過。
不想總被打擾,必須將水攪得更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