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收拾大房
以天氣不好為借口託了兩日,正當樓老爺子擰眉要再尋上三房時,衙門來人不由分說把樓承祖跟柳阿麽擰了去。
樓老爺子嚇的肝膽欲裂,抖抖嗦嗦指使人去叫三房,自己則忙帶上幾十兩銀子跟了上去。
此事是樓華及樓玉珠一手操控的,自然不會不知,有意托著樓承義耽誤些時間,待到趕到時李越已經把事情審的差不多了。
不知是何原由的樓承義只覺的跪在堂下那個中年哥兒的背影很面熟,不知不覺走到前面一瞧,眼眶瞪大:「蘭哥,你是蘭哥對不對?」
二十年不見,自己又毀了臉,可樓承義還是一眼就認出自己這點讓樓承蘭忍不住落了淚。「是,我是蘭哥。」
不用李越示意,樓華把樓承義請到一旁。「爹這裡是公堂,述舊要等到下堂才行。」
李越不愧為知府公子,公審經驗豐富,三兩句就逼的樓承祖及柳阿麽自亂陣腳。柳阿麽是個見褒短的,眼見證據確鑿賴不掉就跳起來罵道:「是我賣的又怎麼?我是他阿爹,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賠錢貨,我想賣就賣!」
曉是李越都覺著自己底限被刷新了,一拍驚堂木:「此是公堂!何人膽敢放肆?!跪下!」
柳阿麽不僅不跪還有理了:「我兒子是功德樓家當家人,深受天子看中,我看誰敢對我怎麼樣!」
樓玉珠掃眼柳阿麽,撇嘴嘀咕。還是一樣白痴!
「放肆!」李越猛拍驚堂木,指使兩個官差:「來呀,把這咆哮公堂的拿下!」
立有官差上前壓住柳阿麽跪下,柳阿麽自是不肯,嘴裡胡七胡八的罵著,眼角瞥到樓承義大罵道:「老三你這不孝子!虧你還受封功德,你就這麼讓人作賤你阿爹?!你會天打雷劈的!」
還沒從樓承蘭是被逼賣做妾的打擊中回神的樓承義茫然瞧來,一時即被柳阿麽猙獰表情給嚇著了。
李越跟樓華之間就達成共識的,當下喝道:「咆哮公堂無視法紀,來呀,掌嘴一十!」
立時官差上前行刑,左一下右一下只打的柳阿麽雙頰紅腫,嘴角流血,從沒受過如此大罪的柳阿麽立時不幹了,耍撒打滾乾嚎大罵等九流招式來了個遍,嘴裡污言穢語更是沒停。
樓玉珠捂臉,就這麼個貨說出去是他阿麽,真心丟人。
李越跟樓華通個眼色,又是一拍驚堂木:「再掌一十!」
一下下耳光打在柳阿麽臉上,樓老爺子卻是臉紅如血,比耳光打在他臉上還要難受。
真刀真槍的公堂把樓承祖嚇怕了,沖樓承義求饒:「老三老三,我是你親大哥呀,我們是親兄弟呀,你不能看著我們受罪。你受封功德樓牌被皇上看中,只要說幾句話他們就不敢拿我們怎麼樣,一筆寫不出兩個樓字,我們受罪你臉上也無光呀~」
樓華往前一步擋住,大氣凜然:「有沒有錯有大元律令定,怎麼判也有大元律令定,旁人如何能善自干涉?大伯讀了一輩子書,自然應該知曉以德報德之理,皇上越看中我們就該越尊敬律令越尊重法紀,以此才不妄皇上恩澤。」
李越揖手稱讚,兩人一唱一喝述話兩句,爾後公審繼續。柳阿麽承認了事情就好辦,樓承祖還打著把全部過罪推到柳阿麽身上以脫自身的主意。
從樓承祖的話中聽出意思的樓老爺子氣的手抖,瞧眼雙頰腫脹的柳阿麽,臉上閃過痛苦道:「...那是你親阿爹。」從小到大柳阿麽虧了所有人,樓承蘭,樓承理,樓承義都虧欠著,連樓老爺子都虧欠著,唯獨樓承祖,從小到大柳阿麽沒虧欠他一絲一毫!
樓承祖要被逼瘋了,瞪著樓老爺子,滿眼血絲的眼眸神色瘋狂,瞧著都讓人害怕。
李越可容不得他打如此好的算盤,拿出他當初與朱家長子做交易的那張賣身楔,上面樓承祖的簽字畫壓可是在柳阿麽前面的。又有另一罪人朱家長子做證,樓承祖第一罪責逃不掉。
「樓承蘭罪告二弟樓承祖逼賣為妾一事,經本官判定為實.......柳氏為幫凶,暫且收衙....,待本官上知府知判再行定奪!」
被冤枉貪圖富貴的樓承蘭終於沉冤昭血,幾十年的污名一朝洗清他卻只想哭。衛老四站在旁邊默默讓其依靠。
樓老爺子頭暈腳虛。
樓承祖掙脫官差,衝到樓承蘭面前一臉瘋狂:「..你為什麼要回來,那麼多年你為什麼要回來?明明被賣了明明都做人家妾了,你怎麼不去死?!」
衛老四忙護住樓承蘭。
官差衝上來,反抗未果的樓承祖重新被制住,眼眶發紅瘋顛沖樓老爺子罵:「都是爹你跟我說什麼家業,說什麼祖上富裕,說什麼我天資聰慧重振樓家就靠我,一定要考中秀才一定要入仕一定要當官!要不是你跟我灌輸這些我也不會怕考不中不會怕被人瞧不起!」
樓老爺子雙手直哆嗦,臉皮抽搐。
樓玉珠樓華對視眼,撇撇嘴。因為承受不住壓力逼賣樓承蘭得來銀錢廣買優秀學子文章的樓承祖是渣,但造成他這麼渣,樓老爺子的確是要負一部份責任。子不教父之過,傾一家資源的養份太多,直接造成根部腐爛;也捧的太高,害怕跌下來摔死人之常情。
親弟弟逼賣哥兒兄長為妾這一惡行讓人恨的髮指,親阿爹既然也參與其中更是讓人恨的眼前發黑,因為太過惡劣其中又與功德樓家有關,李知道與知判一商量,只判暫時收衙,後頭快馬遞上摺子給刑部。
刑部收到摺子幾個大佬一商量,裝傻充愣的把摺子夾在給天子看摺子當中。
同時,樓華請罪的摺子先一步到了天子手上。
天子一瞧恨的拍案大罵:「這世上既然有如此惡毒的兄弟?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此等惡人既然還是秀才?那瞎了眼的考官是幹什麼吃的?!」
緋公公小心翼翼撿起天子摔下的摺子,拿袖子擦了擦放到已閱那疊旁邊,嘴裡裝似無意嘆道:「老奴去南陽時聽過幾耳朵,跟三房比,那大房二房簡直不是個東西。老奴還聽說了,當初三房跟裴二公子認識,就是因為樓家的被害的動了胎氣險些一屍兩命,二十兩的救命錢都不肯出逼的樓玉珠到鎮上乞討,也是碰巧討到裴二公子面前,否則唉,還不知什麼樣呢。」
緋公公這話讓人順著往下想,樓家的一屍兩命,三房支離破碎,之後的雙季稻法子自然也就沒用了,鬼斧神工的錦緞也沒有了,連天子最近頓頓不離的果酒也沒有了!
天子這麼一想還能好?
緋公公說完又嘆,打趣般的說了句道:「可憐三房呀,攤上這麼個親戚估計一輩子都要受累了。」
天子擰眉想了下,當即下旨:「奪其秀才功名,責杖五十,其子孫三代不得科考入仕!」
天子親自下旨刑部自然重視,快馬回復南陽,待到旨意到李越手上時,樓承祖及柳阿麽已經在牢里待了不下一個月了。
兩人惡行舉縣皆知,牢里殺人放火的惡人都道自己干不出這混仗事來,同仇敵愾之下兩人的日子當然不好過。三房送來的棉被衣裳兩人享用不到,新鮮吃食兩人更是享用不到,氣的兩人大罵,罵牢里犯人罵官差還罵三房假仁假義不用心等等,碰到官差心情好權當過耳風,碰到官差心情不好,呵呵冷笑一句整理牢房把兩人暫時關入混住的大牢房,本就不是好人的犯人哪會客氣,手撓腳踢那還是輕的!
收拾幾頓下來兩人老實了,老老實實呆在自己牢房裡日盼夜盼出獄的那天。卻不知出獄那天並不是天堂。
樓承祖驕傲一輩子的秀才功名一朝被奪,五十杖一下來兩條腿當即就斷了,柳阿麽雖沒受罪,但是跪著看樓承祖行刑的,被那血肉模糊的樣子刺激的不輕,病了個把月的樓老爺子強撐病體來接兩人,當聽到『其子孫三代不得科考入仕』時,終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樓老爺子及柳阿麽看病吃藥的錢三房出了,樓承祖的卻是一分沒出,甚至沒一個大夫真心愿意給其制傷,其結果是耽誤傷情,雙腿皆廢。一聽良醫宣布傷情,樓承祖當即暈了過去,待再醒來一邊身體都不能動了。
許春亭快刀斬亂麻,夜裡趁樓承祖睡著讓其按了和離書手印,連夜收拾細軟后問樓金珠樓銀珠可有願意跟他走的。
哥倆當時都懵了,樓銀珠下意識想說願意,卻被樓金珠拉著退後一步。「...阿爹保重。」
許春亭當即冷了眼,掏出十兩銀子塞哥倆手裡:「...和離之後我就不能上門了,以後成親也不能參加,這些就當阿爹給你們先行添妝了。」
樓金珠抖了唇。這幾年他們的綉活都拿去鎮上賣了,小件的幾十文上百文,大件精緻的二兩銀子都不止,一年下來都遠不止五兩銀子。一直以來銀錢都被許春亭收著,可現在他一走卻只給每人五兩,還一幅恩德不淺的模樣。「...多謝阿爹。」
樓金珠想的是與其跟和離的許春亭受苦嫁個小門小戶,不若背靠功德樓家,嫁不了高門大戶但嫁個鄉紳人家當個君夫郎還是可以的。樓金珠的想法許春亭哪有不知道的,不是不想跟他吃苦嗎?那就怪不得他昧下銀兩讓自己過好日子了,模豎你背靠功德樓家,總不會出不起嫁妝。
你有你的算盤我有我的算計,十幾年的父子感情就這麼被算計完了。
天一亮許春亭就悄悄離了樓家,待到許家本家來取大件的嫁妝樓老爺子才知道和離一事。樓承祖躺在床上氣的破口大罵,可先有湯蓮笑一事後有敗壞名聲一事,許春亭要和離誰也攔不住。
聽聞消息的樓玉珠要贊一句聰明。兒子早就離了心,兩個哥兒總歸要出嫁靠不住,與其餘下半輩子都耗在個廢人身上不若和離拿了銀錢另謀他路。不過這他路也不是那麼好謀的,憑他拋夫棄子大難各飛的名聲,也不過蹉跎罷了。
文質彬彬的兒子被折騰去了半條命成了廢人一個,秀才功名沒了,連孫子的秀才功名也被奪了去,子孫三代不得科考入仕斷決了生路,現在連夫郎都和離了去,支離破碎家破人亡也不過如此了。
大房的種種二房看在眼裡,樓承理被紀曉榮說的動了心,對樓老爺子提出分家。以前不分家是盼著樓文入仕他們沾光,現在別說入仕連秀才功名都被奪了去,名聲壞透了不說免田稅這好處都沾不上了。大房老的攤了,三個小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獨一個小妾湯蓮笑也是不頂事的,獨他們二房都是勞動力,活都是他們干拿的卻沒大房多,紀曉榮會樂意才怪,再一想大房三個一個未娶兩個未嫁,這銀錢從公中出他們二房不得虧死?分家,必須要分家!
樓老爺子捂著胸口,悲痛欲絕沉聲:「好,分,我給你們分!」
三房被喊來當見證人,樓老爺子親自翻出家底。抽出當初柳清眉讓柳阿麽頂替出嫁的二百兩,看到銀票樓老爺子就想起家裡最窮時他問柳阿麽借過嫁妝,柳阿麽哭天抹地說本家沒給他身上沒錢,為了渡過難關他斷斷續續忍痛賣了良田。想起這些樓老爺子就心痛難耐。「.....這不分。」這是他的傷疤,只要他在就沒人能碰。
紀曉榮努了努嘴,被樓承理使了眼色還是把到嘴的話吞回肚子。
樓老爺子轉頭看三房一家,掃過一身官家常服的樓華,以及綉有精緻花紋絲綢新衣的樓玉珠樓明樓琛,最後視線轉回樓承義身上,臉上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道:「老三現在家業不菲,這點子家當估計你也看不上,就不分了。」
樓承義點頭,瞧著樓老爺子蒼老憔悴的臉心裡也不好受。
「..之前家裡有良田三十一畝,分給老三兩畝,後來老三又還回來了,這幾年家境好些添了十一畝,沙地也添了兩畝,田產通共有良田四十二畝,沙地九畝,菜田四畝......」樓老爺子哆哆嗦嗦把家裡的不動產說了遍,爾後開始分。「老大攤了我就偏袒些,分二十畝良田,沙地三畝,菜田兩畝,老二就分良田十五畝,沙地三畝,菜田兩畝,剩下的七畝良田三畝沙地留做我跟你們阿爹的養老錢,老二你家勞動力多,田細給你們,給五成租子。」
良田現在能種兩季,除去交稅的一成半,再給兩老五成,收到手裡的也就三成半,比常人家細的要低些,足夠二房一家平日吃用了,樓承理想了下答應了。
之後是房子以及家裡一些傢具農具的分配,這些分完,樓老爺子才開始算銀錢。
紀曉榮伸長脖子瞧,後邊坐著的樓金珠緊了緊手,眼神在樓玉珠腰上系的玉佩停留一息,分神自嘲他在這裡緊張分家的銀錢,估計連人家一個玉佩的邊角都抵不上的。
事實的確抵不上,要知道樓玉珠身上佩戴的東西都是周誠親自把關過眼的,貴重、精美、精緻,能獨一無二最好。
樓玉珠可不知道自己的玉佩還招了眼,他現在的心思都在好奇老宅究竟有多少家底。事實上整個三房就沒有不好奇的,連小樓琛都忍不住伸長脖子瞧。
樓老爺子拿出裝銀錢的匣子,當著一眾面開始算,越算他心裡也越茫然,原來自家有這麼多錢,那他當初那麼逼迫三房是為哪般呢?「...銀票有一百兩的一張,五十兩的二張,三十兩的四張,十兩的四張,碎銀有二十七兩,銅板就不數了,通共有銀三百八十七兩。」
聞言好幾個人倒吸涼氣。
三百八十七兩,其中大概有一百五十兩是分家后陸陸續續跟三房借的,樓老爺子跟柳阿麽的用度這幾年都是三房出的,省出一筆,再加上年禮過節給的禮以及月例,大大小小加起來五十兩是有的,也就是說這三百八十七兩里有二百兩是三房的。剩餘的一百八十七兩,其中有七十兩是郭家給樓明珠的聘禮,剩餘的一百一十七兩才是老宅這幾年真正的余錢。
別小看這一百一十七兩,就前幾年的行情來說,整個嚴家村百來戶人家加起來的余錢估計都沒老宅多。而這一百一十七兩中有多少是三房供獻的?可偏生樓老爺子連拿二十兩出來給傅林書救命都不肯!何其可恨!
「姥爺在分銀錢前需要說清楚,」樓華抬眼:「前幾年阿麽在我們三房陸陸續續借去一百多兩,原因姥爺心裡也有數。這些錢我們可以不要,但大伯二伯心裡要有數才好。」
樓老爺子臉上僵化,乾巴巴道:「..這錢..」
「不用還了。」說罷樓華起身:「明日我們還有事就不久留了,姥爺看著分吧,我們三房都沒有意見。」
整個三房流水般的離開,樓老爺子看著他們的背影半天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在樓承理的催促下繼續。
「...我跟你們阿爹的用度三房承擔了,老二你就不必給了,過年過節意思意思就成。我也知道你們這幾年存了不少私房,老大的私房被許家的帶走大半,大郎,金珠,銀珠未娶未嫁,花用不少。老二你就吃點虧。」
樓承理緊緊掐住紀曉榮胳膊,瓮聲瓮氣答:「爹你說。」
「三百八十七兩銀子,兄弟倆各分一百兩,餘下一百八十七兩抽四十兩給樓元樓武成親下聘,上禮薄的禮金另給。」
「好。我聽爹的。」
說是分家但其實只是把二房分了出去,樓承理沒犯傻的問樓老爺子願意跟誰,瓮聲瓮氣應了樓老爺子的分家,爾後沒兩天就買了村尾一戶人家不要的老房子,打算推翻了重蓋。臨出家門,樓承理領著一家給樓老爺子柳阿麽磕了三個頭,轉身時還是忍不住沖樓老爺子扯出抹嘲諷。
「...蘭哥被大哥逼賣,臨到頭爹還是沒罵大哥一句;為了大哥讀書,大郎讀書,爹把老三一家差點逼死,臨到頭還怪老三不講義氣不提攜兄弟;大哥把家裡名聲敗的一文不值受人唾棄,結果爹問都不問我一句還是要護著大哥。爹心裡怪我提分家,那爹想過我們沒有?爹總是說大哥如何如何,以前為了他讀書,現在為了他可憐,難道那些事是我跟老三逼的嗎?大哥弄到現在這樣子不是他自作自受嗎?爹說大哥可憐別怪你偏袒他,那蘭哥被逼為妾背了幾十年污名就不可憐嗎?老三媳婦差點一屍兩命就不可憐嗎?爹怕是忘了,蘭哥受折磨時大哥是風光的秀才,老三可憐時,大哥享著鎮上教書的美差養著外室享齊人之福。」不顧樓老爺子手抖,樓承理輕飄飄道了句:「爹生了我們四個,四個卻皆反目成仇,爹認為誰才是最歸禍首?」
旁邊聽著的樓文抬眼,諷刺道:「二伯自己又好到哪裡去?當初蘭叔一事你不也不聞不問?三叔夫動胎氣時你不也是幫凶?罵我們自私自利,你又能好到哪裡去?」
「是,我是自私自利。」樓承理回頭,眼裡不激動也不悲哀:「所以我承受兄弟反目的痛,承受親人避而不見的苦,承受一生碌碌無為的命。我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