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日暮滄波起(22)

第92章 日暮滄波起(22)

「陛下——你騙人……」霍成君怔怔道。兩行淚,早已覆過雙頰。

她真是個美人兒。即便半瘋半癲,卻仍能看出,這深情飽含的面,曾屬於一個怎樣風華絕代的女人。

「她不會、她不會是——我、我的女兒,早已死啦,她被陛下殺死啦!」霍成君瘋笑著,深濃的眸子里,兩行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不斷落下來……「陛下當初為何要告訴我,那個孩子……已經死了?那是臣妾的孩子啊!臣妾再狠、再惹人厭惡,臣妾……也是一個母親啊!陛下忘了當年么?忘了當年臣妾知悉孩兒死訊時,哭得幾度昏厥,如何的傷心!」

她情緒有些激動,泣訴著聲調便不由揚高了,她孤身直愣往前沖,只想面著君王,瞧一瞧帝君的眼睛,瞧瞧他是否半點也無愧怍之心?

但御前親衛貼也似的護著君王,拿戈戟向她,不讓她有半點逾矩之處。

那一刻,霍成君有些絕望。

帝君就在眼前,但她卻摸不著,連瞧著,都隔了冰冷的戈戟。

她身困昭台,與繁華的漢宮,遠隔艱難險阻。

這一日過去,也許她這一生,都見不著皇帝啦。

皇帝在親衛的護擋之後,冷眼瞧著昔時的霍皇后。

他忽然回頭擺了擺手:「奭兒,送敬武回宮,這一處,朕一刻也不願你們待。」

敬武出了神。

她並不走。敬武這一雙眸子,不知肖似誰,極標緻的桃花眼,流眄有光,韻致風流,一哭一笑,俱能攝人。

在流走不覺的時光中,小公主敬武,也不知不覺長成了美人的模樣。

這小小的美人淚眼汪汪,她擋開了兄長扶上來的手,緩走上前,探手,手心溫度觸著冰冷的戈戟,卻也不收——

「父皇,您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敬武的聲音嘶啞,卻也極沉穩,頃息之間,她長大許多。

她退後了一步,看著她的君父:「父皇,……思兒,思兒不是母后的孩子?」她略一猶豫,眼梢垂下,好可憐的樣子。

皇帝道:「是朕的女兒。」

她抬起了頭,又看著皇帝。皇帝諱飾之言,明白人都聽得懂,……是皇帝的孩子,卻並不一定是恭哀許皇后的孩子。

「帝王的公主,異母者有之,庶出者有之,這不是多麼大不了的事。」皇帝淡淡然。

對於君王來說,這的確並不是多麼大不了的事呀。君上坐擁萬里江山,天下美人趨之若鶩,他可以有無數個孩兒,只要憑他願意。

這對敬武來說,卻並不是一樣的。

「父皇!」敬武終於哭出了聲:「您待我如何?這麼多年,思兒盡以為我是個不祥的孩兒,思兒沒有兄長那麼好,兄長出生那年,君父御極皇座,是兄長為父皇帶來了鴻運福祚。而思兒呢?出生時,剋死了母后啊!思兒一直以為,父皇嫌惡我,是因思兒不好,思兒害了母后!可是——」小公主抬袖胡亂地抹著眼淚,她的情緒十分激動:「可是,若我並非恭哀皇后所生,豈不是平白背負了這麼多年的罪孽?父皇為何要恨我這麼多年——」

這小小的孩子哭得十分傷心。

連帶著太子也一併傷心了起來。

「思兒……不管真相如何,兄長只認你是我妹妹,是母后交託給我的親妹妹。」

他走近了思兒,抬手,輕輕為她擦眼淚。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他第一次見到思兒那樣——他將小公主攬在了懷裡,小聲安慰:「思兒不要怕,兄長在這兒吶!」

小公主輕聲啜泣。

「思兒,來見一見你母后——廢后亦為『母后』,這麼多年,朕不會再讓她從昭台出來了!權當話別吧……」皇帝狠狠覷了一眼霍成君,多少年的怨恨與不甘,都在這眼神里了:「朕已為你將女兒養這麼大,朕並無做一事對不起你!」

皇帝拂袖便走。

「陛下!」霍成君在皇帝身後叫住了他:「陛下可還記得『花藥人』?」霍成君心倏忽一抽,她想起了一樁極為重要的事情!「既然……思兒是臣妾的女兒……臣妾,便極為擔心她的安危……」霍成君努了努嘴,有些猶豫,卻在思慮之後,仍是選擇教君王警惕:「陛下!『花藥人』的害處,想來陛下早已深明!陛下需警惕身邊的……」

說到這處,她便閉口不言了。

她知皇帝聰穎非常,話點即此,陛下該知道的,便都知道了。

即便一時不能分明,只要陛下存著疑心,將來若遇事,自能防備警惕。

皇帝深覷了她一眼,轉身便走。

也並未說甚麼話。

事已至此,再做停留也無益處了,太子與敬武也折身離開,緊跟君王其後。

「思兒……」

霍成君在身後喊住了她。

她微怔。

「你的傷……還好嗎?」

這瘋女人也有不瘋的時候,敬武忽然覺得眼睛發酸……她緩頓,卻終於還是,邁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霍成君怔在那裡。

哭過又笑,笑著笑著,眼淚凝在了睫上。

倏忽多少年,就這樣過去了……

敬武回了宮裡去住。君王不知出於怎樣的考量,竟主動將其接回漢宮。

她懵怔著,不知是哭還是笑。多少年前,能歸漢宮,是她和兄長,還有艾嬤嬤、乳娘多麼殷切的期盼啊!

而今,陛下鬆了口,她卻覺也不過如此了,無甚高興之處。

兄長倒是很開心,她搬離上林苑這一日,太子親來為她搬行。

她低著頭,靦腆許多,不再是從前那個嘰嘰喳喳的小姑娘了。太子有些不適應,還是會逗她:「思兒,兄長喜歡你還是只麻雀時的樣子!怎不愛笑啦?兄長的小姑娘,還可慢些長大呀!」

太子颳了刮小丫頭的鼻樑……

敬武害羞地躲了一邊去。

「兄長,」她有些靦腆地說道,「我還是喜歡上林苑……這宜春/宮,住著挺好的,這麼多年,也習慣啦。」

「思兒不想搬回宮裡?」太子有些驚訝。

思兒點了點頭。

那一瞬間,太子有點失落。

小姑娘是長大啦,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印象里的思兒,正一點一點地褪去從前的稚嫩,漢宮的公主,總是沉穩安靜的。

就像現在的思兒。

可他並不想要思兒這樣。

「兄長……思兒、思兒已不是嫡公主啦。」

小丫頭低聲囁嚅。就像好小好小的時候,思兒撒嬌時,也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音色是軟軟的,糯糯的,一個奶娃娃。

「思兒……」太子心裡難受得很:「兄長不關心這些!你是不是嫡公主都不重要!兄長只知道,你是我劉奭的妹妹!是奭兒三歲時,母后交託到我手裡的親妹妹!」

敬武低下了頭。

很久很久,才發出小小的聲音:

「思兒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笑話……當年,父皇祭靈,憑弔嫡母恭哀皇后,思兒隨駕,那時啊,思兒還很小、很小,我一個人避開隨從,悄悄跑到母后墓前,哭得好傷心!那時思兒心裡真的好難受……怨怪母后怎麼就這樣拋棄了思兒?如今想想,可是笑話一場啊!……我有什麼資格責怪母后?思兒本就不是母后親生的孩兒,母后對思兒原無撫養之責,她走了,只有兄長才敢恃寵怪怨母后……思兒是不能的。思兒又怪父皇不疼、不寵,如今想想,我亦是無資格這麼想的,——父皇多苦呀!霍氏一族害慘了他!思兒竟是霍家的孩子,父皇肯將我養這麼大,亦是君恩浩蕩了。」

「好思兒……不要這麼想。」劉奭抽了抽鼻子,他到底是心疼眼前這個從小寵到大的妹妹,妹妹一皺眉,他的心便也連著疼。

「妹妹,兄長的母后,就是你的母后!這一點,無人敢有異議!兄長與你什麼都可分享,君父萬年之後,兄長御極,兄長能把江山都與你分享!」

敬武驚得瞪大了眼睛……她為兄長的情誼所感動,卻也隱隱有感覺,兄長慈心仁厚,能是仁君,卻未必,能是個明君。

敬武那時便知道,若兄長御極,他的成就,將遠不及君父,更不要說是千古帝君孝武皇帝了。

可她喜歡這樣的兄長。

只痴心待她好的兄長。

君父不曾做到的,兄長都做到了。

在漢室掖庭,小公主敬武終於在離宮多年之後,又一次見到了王皇后。

她記得上回見王皇后,她真是個甚麼也不懂的傻丫頭呢。從鄉野荒郊才入宮,半點規矩不懂的,君父不愛她,整座漢宮便無人真心待她。

只有王皇后,心地好,待她溫和仁厚。

對於王皇后的記憶,她已經有點模糊了。只知道王皇後人很好,他們都說她好,敬武便也覺得她很好。

許多年前,在椒房殿第一次見到王皇后,這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半點沒有架子,見著了敬武,就似見到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哭著抱她……那是敬武入宮之後,所能感受的,唯一一絲溫暖。

眼前的王皇后仍是印象中的樣子。大變未有,只有些時光阻擋不了的輕微變化,——她原先烏黑的發色中間雜了几絲余白,眼角也開始生出細紋,儘管保養得宜,但那雙眼睛里暗生的滄桑,卻是抹也抹不掉。

「母后——」敬武輕輕喊了一聲。

「哎——」王皇后托手去扶,仍是落落大方的模樣。但她的眼睛里,卻閃過一絲歡愉……

敬武喊她「母后」。

等了多少年,她等來如此一句尊稱。余願便足。

敬武當然記得,初入宮時,她甚麼也不懂,那時便喊椒房殿里的皇後娘娘「母后」,兄長好生的不高興呢!因為在兄長的眼中,「母后」便只有杜陵南園的恭哀許皇后可稱之。

她便隨同兄長,一道喊這位早已封后領璽的椒房主人為「母妃」,如今,她終於要喊王皇後為「母后」了……

她非許皇后所出,那這繼后王氏,也可算是她嫡母了。

這母女倆,又是一道說話,一道傷心。

這夜,敬武留宿椒房殿,沒有回她的寢宮去睡。

皇帝晚膳時分曾經來過,借著探皇后之名,來瞧的她。

她不知為何,見到皇帝竟有些緊張,像只小貓兒似的躲在一邊,輕輕喚了一聲:「君父……」

皇帝覷她。

「敬武……傷好些了?」

這一回,皇帝沒有像從前一樣橫眉冷對。

敬武低聲:「太醫令瞧過了……」

「那便好,」皇帝負手踱步,似在沉思,一會兒又轉過頭來,對她說,「住在宮裡,有什麼不適應的,就告訴奭兒……讓奭兒多陪陪你。」

他是一番好心。

沒想這小丫頭脾氣還挺倔,她並不是刻意頂嘴,說的話卻帶著一絲倔強:「勞父皇掛心,思兒不會不適應。上林苑的凄風苦雨都能捱過來,這好吃好睡的漢宮,思兒半天就能適應。」

這些話,竟堵得皇帝語塞。

他滯在那裡,眉頭微微蹙起,好一會兒,才說道:「去喊奭兒來吧,我們在椒房殿,共同用膳。」

話是對王皇后說的。

皇後有些受寵若驚,連說:「是了陛下,臣妾這便去安排……太子那邊,臣妾馬上差人去請。」

將皇帝與敬武引了席,王皇后便抽身去忙了。

皇帝難得來椒房用膳,她總要準備妥當。

便只剩了皇帝與敬武兩人。

座中一時氣氛沉悶。

「父皇……」敬武倒是先開了腔:「敬武想回上林苑住著,那兒,倒也習慣了,並不覺不好的。」

她很小聲,仍是沒有自信。

從小到大,她想要的,君王從未應承過;從小到大,她都不曾與皇帝如此貼近面坐過……

她終究還是有點怕皇帝。

君父在她眼中,從來不是慈父,而是高高在上、面列臣工的帝君。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兒時的事。

那一年,她回到漢宮沒有多久,十分地想念長安陋巷子的家、想念二毛,她借著出宮來的機會,便跑啦。

她以為自己是無關緊要的小人物。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失心地出走,親來找的,竟是陛下!

皇帝找到了她。卻也給足了她難堪——皇帝讓那個家消失,讓二毛也消失了!

她不敢與君父爭辯。

那時,她是多麼地怕君父啊!

她傷心極啦,可也沒有辦法——如今想起來,仍覺是悲苦的,她只有這麼一個二毛!陛下卻那麼狠心地讓二毛「消失」了!

敬武縮成一團,在小小的角落裡,她連與皇帝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皇帝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敬武打了個哆嗦……

「你就那樣怕朕?」

敬武本來是不想說話的,但她性子難磨,愈是這種時候,愈要頂上:

「……比兄長要可怕!」

皇帝竟未生氣,他的臉上居然綻開了笑容:「敬武,你比朕想的要淘——比你兄長小時候還要淘。」

「那又怎樣?」敬武撇撇嘴,心說,這淘氣的敬武,早被您扼殺了呀!躥樹掏鳥窩的敬武,打漢宮裡上哪兒去找?

皇帝默然不作聲。

敬武這時才開始害怕是否自己說錯了話?但細想來……好像也沒什麼吧?君王的肚量,不至如此小?

皇帝輕嗽一聲,說道:「你想回上林苑?那個地方並不好。」

敬武從肚中冒出了火氣,心說——那個地方不好,不好還讓我待那麼久??

但她有甚麼辦法呢,總不能真跟陛下頂嘴呀!因憋屈著,小聲說道:「我覺著還行,住慣了,再挪地方,反不適應。」

「朕不想說這個。」皇帝極為「無賴」地堵回了她的話。

——可是我想說呀!

敬武無奈:「父皇,能不能常去玩玩?」

「上林苑野獸多,常去怕你終有一天,餵飽了朕的黑熊。」

怎說皇帝也不肯鬆口。

皇帝也是稀罕,從前視如草芥的敬武公主,這會兒竟當起了寶來,瞧著還挺為她著想的樣子……

敬武腹誹:從前過的是甚麼日子呀!明知上林苑有野獸,還差她去那裡住,給她預備著喂野獸……

敬武永遠都掛著心事。

她是不可能再回到過去的。自她知曉昭台宮裡住著誰之後,她的一生,便都與昭台綁住了。扯也扯不開。

已經不知是多少回來到昭台宮。

這一次,她仍是擇了這漆黑如墨的夜,以「飛檐走壁」的方式摸來了。

她不知道昭台裡面的那個人,此時在做些什麼……

她卻深切地想知道。

霍成君。

敬武覺得這個名兒極燙舌。可她沒法兒,她不能避開這個名兒,這個故事。

昭台的燈仍亮著。

就像從前的許多次一樣,翻牆走昭台,她早已熟絡了門路。

又是那個黑影子。

敬武的心咯噔一下,墜了下去。上回來昭台宮,也是這般,她也十分碰巧地撞見了那道黑影子……

這一次,她有些學乖了,貓著腰,小心地去尋霍成君在的那間屋子。待終於立在廊外燈色下時,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更厲害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找霍成君……

可是她一閉上眼睛,滿眼滿腦,都是霍成君那個瘋婦的身影在晃動……霍成君在這間小屋子裡,掐她的脖子;霍成君在戈戟圍擋之外,苦苦望著,問她:敬武,你的傷,好些了么……

君父說,霍成君才是敬武的生母!

她怎麼能做一個連母親都不認的孩兒呢?

敬武靠著廡廊下豎起的那根木頭柱子悄悄地哭泣。

一道小小的黑影,便蜷在那裡。她跟個小貓兒似的,半點聲音沒有,蜷成小小的一團,只躲在那裡,偷覷。

她也不知道霍成君會不會出來……會不會發現她……

她愣著,不想走,更不會這麼推門進去。

小小的一團兒影子,擠在月色陰翳下,不說不動時,竟不惹人注意。

昭台的內室里,點著一盞明燈。

霍成君坐在燈下:「已吹了幾根蠟,是你喜歡的樣子。」

背身對她的,正是一道黑影。

黑衣人說道:「我不能久留,坐一會兒就走。」

「知道,」霍成君說話十分簡練,好似不太想與那人糾纏,「你走,我不送,這樣輕省。」

「別說氣話,你氣不著我。」黑衣人語速也有些急,看得出來,她很謹慎,說話間還不斷地環顧四周,好似十分怕被人發現。

「不必這麼小心,你又不是頭一回來我這裡了……」霍成君還是那個霍成君,說話時,語氣是略沖的,也不怎給那神秘黑衣人面子。

「我上回來,好像在你這裡撞見了那個小丫頭……」

「被她看到了?」

「不知道,」黑衣人頗有顧慮,「看到又怎樣——總有后招可以走。」黑衣人伸手,比了一個「殺」的手勢……

霍成君急了:「你可別亂來!不要忘記了,你還有把柄在我的手裡!」

「喲,喲……」黑衣人笑了起來,嘲諷道:「你還真有了當娘的樣子!怎啦?那個小丫頭,我不能動?」

霍成君咬白了唇:「你試試?」

「不動便是,」黑衣人十分惜時,一點也不拖泥帶水,「今天來,就是給你交換點消息,告訴你,別以為捏了我的尾巴在手裡,便可以高枕無憂,你——呵呵,你還不是同樣有尾巴被我捏著?嘿,原先我還不能拿你怎樣呢,現在嘛……既然你在意那個小丫頭,我便要把那丫頭好好留著,以便掣肘制衡你!」

霍成君低頭,她也是只老狐狸,表面上雲淡風輕、不露聲色,對她來說,太容易。

她說道:「喝夠了茶,你便走!你攤上了事,不要以為是我出賣的你!你看看你,你自己——還是個正常女人嗎?你別忘了,『花藥人』出身,女體早被藥草浸染壞啦,終身難育!只要有心人順藤摸瓜,一揪,便能把你揪出來!」

黑衣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霍成君這幾句話,還真是奏效。

一個女人最在意的是什麼呢?

這終生無嗣的女人,活著又得個什麼勁兒?到底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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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秋 南園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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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日暮滄波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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