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道場
眾人仰望良久,連脖頸子都扭得酸了,卻還是被那鉛雲遮著視線,瞧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還是松、竹、梅中那名長髯男修說道:「師父既有吩咐,我等這便迴轉道場罷,等候結果就好。」
眾人自無異議,集齊了人手,便要離開,卻聽那女修說道:「這兩位田家小友不若也一併帶了下去,此處天寒地凍,又有高人在旁鬥法,莫生出什麼事來。」
那黑臉男修卻硬邦邦的道:「田家人自有田家照看,與我萬劍門何干?這便走罷。」他眼見自家後輩為田成所欺,而田鏗又上門挑戰師尊,氣勢凌人,心中早已不忿,一張黑臉綳得緊緊,寒霜遍布。
那長髯男修則認真掰扯道:「帶不帶這兩位,師父卻是未曾交代,想來他老人家心中早有安排,只是走得匆忙,未曾說與我等知曉,這又如何是好?」
那女修眉頭微蹙,輕嘆了口氣,說道:「既如此,咱們這便走罷。」言罷打出一個青色光罩,將田成、田硯護住,沖兩人微一點頭,便要帶領後輩們離開。
田硯無可無不可,也懶得理會那一干人等,只對著那女修施了一禮,以謝其兩次出手護持之德。至於田成,倒是十分樂意隨眾人下去,尋著機會,也好與那可人兒多多親近。兩位長生境大能鬥法至今,他那十分心思,恐怕只有三分放在父親處,剩下的七分,俱都牢牢系在那少女身上,大有食不知味,睡不安寢之感。可人家不願帶他,他堂堂大能之後,也不願涎著臉去求,平白墮了自家威風,只能苦忍著心中酸澀,愣愣瞧著那少女,多看一眼是一眼。
田成正自悵然若失,愁緒難解,忽聽得那少女鶯嚦嚦的聲音傳了過來:「三位師祖,請容弟子一言。」
眾人聞言停在半空,那女修溫聲道:「雪兒無需多禮,有話講來便是。」
那少女脆聲道:「老祖宗既收了力尊者的拜帖,便是視其為客,這兩人傷我同門,咆哮山門,過錯在先,來日我等定會尋了他們,公平較量一番,討個說法回來。但我萬劍門堂堂大派,乃人道表率,自有待客之道,今日卻該接了他們進去,好生招待才是。日後有人說將起來,也要誇上一句寬宏識禮,胸襟磊落,豈不是好?」
那女修笑道:「此言深得我心,兩位師兄如何看法?」
那黑臉男修聽得在理,加之那少女身份特殊,雖是小輩,所言卻不能無視,便哼了一聲,不再反對。
那長髯男修本就無甚主見,說道:「既然雪兒說了,自然也做得幾分數,帶便帶罷。」
田硯一見有台階可下,立時心花怒放,忙扯著田硯走上前去,與眾人一一見禮,其狀甚恭,只盼在那少女心中留下一絲好印象,日後也好來往相處。
那長髯男修名為陳若松,乃是劍王博東升座下大弟子,為人懵懂,人情世故並不通達,只對兩人略略點頭,便自顧自的低頭沉思,也不知所想何事。那黑臉男修名為劉空竹,排行老二,他本就不願理會二人,只是鼻孔哼得兩哼,便抬頭望天,只做不見。那女修乃是老幺,叫做張婉梅,名字倒與她性格一般,溫婉柔和,未有絲毫火氣,此刻正是她攜著兩人飛行,一路上還吩咐那些少年後輩過來互通姓名,且個個都簡略介紹一番,盡那地主應有之義。那些少年人身上或多或少總有些驕氣,草草敷衍便算,只有那少女姿態甚端,小小年紀已有些風範在身。
一時之間,田成與田硯也消受不了那許多名字,只牢牢記住那少女名為博忘雪,乃是劍王第四代直系血親,由老祖宗親自教導,在萬劍門中身份甚為尊貴。還有就是一出場便吵做一團的兩位少年人,黃麵皮的那個為陳若松座下徒孫,名為肖英,長臉的則是劉空竹遠房侄孫,叫做劉卓。這兩人極為不對付,一路說起閑話來,也是各執一端,針鋒相對,非要辯出個你輸我贏來,且對博忘雪分外殷勤,護持左右,噓寒問暖,端的令人厭煩。田成看在眼裡,心中大恨,自是對這兩位情敵的名號記得分外清楚。
劍峽之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眾人一路往下,虹光閃耀,遠遠看去,好似螢火蟲一般。田成眼見此處無聲無響,無風無息,彷彿永遠也下不到盡頭,不覺好生氣悶,禁不住想道:「住在這等暗無天日的老鼠洞里,那雪兒恐怕早就膩歪壞了,日後到了我田家,一見那山清水秀的所在,還不快活得要死?」而田硯卻在想:「老爺言道,這劍峽乃是萬劍門開山祖師一劍劈來,雖說後人穿鑿附會,多半有些水分,但想其神通手段,也著實可畏可怖了。」
也不知行了多久,田成與田硯忽覺被一層冰冷水波包裹,周身涼浸浸的直冒寒氣,兩人心中一驚,正待掙扎,陡然間眼前光明大放,猝不及防下,竟是難以張目,連忙牽引體內道力護持,這才睜開眼來。
入目之地乃是一片廣袤平原,密密麻麻儘是些參天巨木,長風吹過,便如墨綠海洋一般,此起彼伏,簌聲陣陣,不時有些叫不出名目的珍禽異獸探出身來,對眾人一番打量,膽小者落荒而逃,膽大者咆哮連連,更有一隻不知死活的三爪紅毛禿鷲,竟然朝眾人直飛而來,彎鉤似的嘴巴淌出大團饞涎,呱呱大叫。那肖英與劉卓同時發出劍光,將這凶物斬成三截,墜入叢林之中,立時引得林內生靈一片轟然,上躥下跳,爭搶這新鮮血食。
劉空竹皺眉道:「師兄,這林中的畜生竟這般放肆了,既是試煉之地,便應多遣些弟子過來才是,也好寒一寒這班畜生的膽子。」
陳若松茫茫然嗯了一聲,自沉思中回過神來,說道:「待得師父回返,我這便請示他老人家,再看後續罷。」
劉空竹無奈道:「此等小事,何須勞煩師父操心,我等堪堪定了便是。」
陳若松卻一本正經搖頭道:「師父乃是一門之長,不得他老人家交代,你我豈能做主?」
劉空竹眉頭皺得更深,還要再辨,卻聽張婉梅插言道:「兩位師兄,此事便交與小妹去辦吧,還有客人在此,我等先行回返要緊。」
陳若松當即應道:「師妹所言甚是,此乃師父吩咐,我等快些迴轉才是正理。」
劉空竹卻是輕哼一聲,一抖衣袖,自顧自先去了。
一行人徑直往前飛去,未過多久,便遠遠瞧見一座狹窄孤峰筆直矗立,色澤黝黑,直插雲端,不見其頂,錚錚然便有一股凌冽傲岸之勢直透人心。
張婉梅手指孤峰,向田成與田硯說道:「此峰名為穿雲,乃是本門祖師使了驚天手段,從它處移來,我家道場這方小世界,便由此峰撐天定地,扛鼎乾坤,以為中樞,我萬劍門弟子世世代代皆居於此地。」
兩人為那氣勢所攝,自是由衷讚歎,越是飛近,便越覺這穿雲峰品相非凡,銳意沖霄,彷彿那破囊的利劍,要將天都捅個窟窿,心中不禁對萬劍門也生出幾分敬仰之意。待得眾人落在峰下,兩人方才驚覺,此峰遠看狹窄,實則雄闊非常,方圓廣大,其上時有劍光閃耀,卻如點點微塵懸浮飄蕩,人如螻蟻之感油然而生。
眾人所到之處乃是一片青石廣場,千百年來早被無數風雨打磨得呈亮光滑,泛出古樸意味,十來名三代弟子立於場中,恭候松、竹、梅三人,想來都是萬劍門中有些身份地位的修者,方能參與其中。
劉空竹將道場外的情形略略解釋一番,便領著一眾人等進到廣場之上的大殿。那大殿頂上懸著一面十丈見方的碩大銅鏡,幽幽啞黃之中,映得眾人纖毫畢現。劉空竹默運玄功,對著銅鏡打出一道法訣,銅鏡之內立時光華流轉,漸漸顯出劍峽邊的情形來,聲色俱有,清晰明了,原來竟是一件與道場相勾連的大型觀測法器。
田成與田硯見那鏡中所顯,與離去之時也是大同小異,濃重的鉛雲之中轟響連著光華不斷透出,整個天地都在微微搖晃,好似要塌了一般,想來兩位大能正自打得熱鬧,一時也分不出勝負。
做完這些,劉空竹便自離開,陳若松也跟腳走了,雖是一副心不在焉之態,卻不忘遵照劍王所言,叮囑一眾人等照舊過活。張婉梅做下主張,將招待田成、田硯的差使交予博忘雪,又溫言安撫眾人一番,莫為老祖宗憂心,努力修行便好,這才向兩名外客告辭離去。
田成聽得張婉梅如此安排,心中大喜,恨不得抱著她狠親兩口,當即便跑到博忘雪跟前,一臉春風道:「適才多謝雪兒師妹仗義執言,田成銘感五內。你我兩家平日里來往得少,以後須當多多親近才是。」這一聲師妹出口,硬生生便將老爹力尊者的輩分砍去了兩截。他自然懶得理會這些,只盼外頭兩人各顯神通,打上三年五載才好,如此生米也該做成熟飯了。
那肖英與劉卓聽得這聲雪兒師妹,心中只恨得牙酸,博忘雪身份尊貴,性格端方,他們平日里哪敢叫得如此親昵曖昧,未曾想竟讓這外來的野小子喝了頭啖湯,怎不叫人氣憤非常。
博忘雪神情淡淡,只正聲應道:「忘雪此舉只為師門著想,依理而為,對事不對人,還請莫要放在心上。」言語間卻將距離拉得不遠不近,極有分寸。
那一眾三代弟子看得一陣,卻見乾打雷不下雨,隔著那厚厚鉛雲,只得神通法術餘波盪漾,哪有精彩可言,也就逐漸熄了陣前觀斗,參詳一招半式的心思,聚在一起商議一陣,吩咐門人弟子用功精進,莫要貪玩,便各忙各的去了。他們這一走,便只剩下第四代的小字輩,少年人的心性,本就飛揚跳脫,如今失了長輩在前束縛,自是作鳥獸散,尋些逍遙快活去也。
那玉家兄弟的老二玉佩碧脾氣甚為火爆,走之前還不忘對田成說道:「你不過佔了法寶便利,改日我必要尋你再做過一場,給些顏色,你可有膽?」
有美在前,田成豈會退縮,打了個哈哈,笑道:「什麼膽不膽的,你放馬過來便是,記得多備幾把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