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傻漢
最後,偌大的殿堂便只剩田家兩小,與博忘雪、肖英、劉卓三名弟子。博忘雪既接下了招待外客的差使,自是不能撇下二田,一走了之,而肖、劉二人眼見多了田成這等情場大敵,當然不願就此離去,任其發揮,心中打定了主意,必不給兩人獨處親近的機會。
田成見狀,心中已有計較,便道:「雪兒師妹,我等來得冒昧,本該客隨主便,將就行事,只是……」說到此處,他話里便是一頓,臉現為難之色。
肖、劉二人眼見田成如此作態,心中頓呼不妙,正要想法子截住話頭,奈何博忘雪太過上道,當即便道:「師兄但說無妨,我萬劍門雖處偏寒之地,家業不厚,但貴客臨門,還是招待得周全。」
田成將頭一搖,仰天作了一揖,說道:「「師妹說笑了,堂堂萬劍門,傳承萬載,流芳百世,實乃我人道劍修聖地,誰不景仰。」隨即指了指田硯,繼道:「說的便是我這兄弟,自小身子骨羸弱,最近連日里趕路,已是支持不住,還望肖、劉兩位師兄幫一把手,尋處清凈所在,先領了他去休養一二。」
田硯哪裡還不領會,身子立刻佝僂幾分,體內道力運轉,將臉色逼得蒼白如紙,咋一看,果然有些搖搖欲墜之勢。
肖、劉二人俱是心中大罵,那肖英忍不住道:「趕了這許多路,你便不乏么?怎的不同去休養?」
田成早有準備,嘆道:「劍王前輩享譽幾百載,神通手段早臻化境,父親向他老人家討教,我哪裡放得下心來,守在此處看上一看,略盡些孝心,也是好的。」
劉卓為之氣結,幾乎吼道:「你若喜歡看,我師兄弟陪你看便是,師妹自可領了你這兄弟前去安頓。」
田成不慌不忙道:「雪兒乃是劍王前輩嫡親血脈,將心比心,我願守在此處,她便不願么?」這一回,竟連師妹兩字都省了,好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般。
博忘雪實則也不喜這二人成日里糾纏,便道:「兩位師兄這就去吧,此處自有我來照應。」
二人啞口無言,幾欲吐血,卻也不願分出一人,單獨去行這苦差,做那墊背,便只能一同陪著「搖搖欲墜」的田硯,萬般不舍的離開。
三人出了大殿,便往山上飛去,肖、劉二人恨極了田成,對他這「兄弟」自是十二分的不待見,未行多久,便隨意尋得一處半荒廢的洞府所在,落了下來。卻見此處寸草不生,儘是些黑黝黝的嶙峋怪石,山風掠過,嗚嗚作響,在薄霧掩映之下,透著一股森森之意。
田硯人地生疏,又被兩人攜到這等所在,心中已是惴惴,早做了替少爺背鍋挨打的準備,忽見不遠處一塊山石竟伴著陣陣不規則的錚錚之聲晃動起來,心下頓時一激,以為對方早在此處伏下了人手,隨身法器立時激發,一個碧綠的罩子將自家裹了個嚴嚴實實。
肖、劉二人被逼得跳開,看看那晃動的黑影,又看看一臉緊張的田硯,頓時大笑起來。肖英舉手指著那黑影說道:「你這膽小鬼,且走近看看,那是什麼?」
田硯知道自家想得岔了,臉上一紅,連忙撤了法器神通,卻兀自不願走上前去。
劉卓見狀,又是大笑,施施然走到那黑影之前,說道:「沒膽鬼,你且放心,你兄弟二人好歹也在幾位師祖面前掛了號,我等再不順氣,也不敢設計誆了你來挨打。」
田硯不願被這二人看得低了,也不答話,鼓足了勇氣大步上前,心中卻是綳得緊緊,將法器扣在手中,只待有異,便要發作。走到近前,卻見那黑影竟是一條黑衣大漢,衣衫襤褸,堪堪裹身,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儘是些坑坑窪窪的大小傷痕,一張長臉被亂蓬蓬的頭髮遮去了大半,所顯儘是腌臢,直如街邊叫花子一般。再循那錚錚之聲瞧去,竟是四條兒臂粗細的黝黑鐵鏈縛著那大漢手腳,直插入地下去了,也不知通到哪裡。此刻,那大漢正隨意坐著,將地上幾塊石頭摞來摞去,狀極認真,對三人混沒看上一眼。
肖英啐了一口,說道:「當真晦氣,怎的兜兜轉轉到了此處?這傻子人不人鬼不鬼,竟然還沒去閻羅殿里站隊。」言罷飛起一腳,踢起一粒石子,正中大漢額頭,赫然便是一個血洞,鮮血汩汩而出,直染得滿面皆是。
田硯入田家之前,也是個苦哈哈,經過家破人亡之傷,歷過乞討流浪之痛,見那大漢如此落魄,還無端受辱,心中怒氣漸生,喊道:「你等有氣,自尋那正主發去,跑來此處欺負弱小,卻是何種道理?」說著便拿出上好傷葯,不顧惡臭盈鼻,抹在那大漢傷口處,不過幾息功夫,血流頓止。
劉卓哂笑道:「這傷葯倒是極品,卻用在一個傻子身上,當真浪費得緊。」
田硯這才驚覺,那大漢仿似對眼前遭遇全無所覺,竟還是自顧自的擺弄那幾塊石頭,果真有些痴獃之意。但他心中怒氣並不稍減,只道:「傻子便不是人么?堂堂萬劍門弟子,竟然這般無聊,也不怕墮了師門威風。」
肖英冷聲道:「此處乃我家道場,我等如何做法,與你這外人何干?洞府便在前方,自有童子看守,你愛去便去,不愛去就在此處陪這傻子也行。」言罷向田硯拋出一塊小小令牌,便扯著劉卓架起飛劍,遁離不見,自是速速回返大殿,與那情場大敵爭鋒角力去了。
田硯心中冷笑:「少爺雖然修鍊不成,腦子卻是極聰明的,這兩隻傻鳥若能尋到人,太陽只能打西邊出來。」他見那大漢血雖止住,一張污臉上卻已鮮紅遍布,更顯凄慘,忙取出面巾為其擦拭一番,輕聲問道:「你可有事?是否需人照料?」
大漢不答,眼中便只有那幾塊石頭,翻來覆去。田硯又問兩遍,見他還是不理,輕嘆道:「看來真是個可憐人。」留下一瓶傷葯,一件力尊者田鏗所用的嶄新衣衫,便自行往怪石堆深處行去。
走得不遠,田硯便瞧見陡峭山崖之下嵌著一對黝黑石門,門戶緊閉,自有法陣防護,想來就是那洞府了。他呼喊一陣,石門轟然打開,一名古稀老者緩緩行出,只得第二境融靈的修為,拿一對昏花老眼打量過來,模樣茫然。
田硯舉手一禮,說道:「見過前輩,敢問一句,此洞府童子何在?」
那老者靦腆一笑,還了一禮,應道:「那童子便是老朽了,山中無歲月,自主人隕落,這洞府已空了幾十年。尊客來此,所為何事?」
田硯將令牌遞上,說明來意,老者自無不可,領了他宿進洞府靜室之中,一應用度俱是不缺。那老者往他手中令牌打出一道法訣,言道:「老朽耳聾目昏,應變遲緩,尊客往來各處,進出洞府,只用這令牌行事便可,只當自己是此地主人就好。」說完便施禮退出,避往偏室,再不出來。
田硯洗漱停當,眼看日已西斜,卻不見田成前來,想必是又耍了些小小花招,擇到了與博忘雪比鄰而居的好所在,當下便不再等他,自行用過了晚飯。這連日來趕路,也當真是乏了,做得一會兒功課,便沉沉睡去,一夜無話。
第二日清晨,田硯悠悠醒轉,多日的疲憊一洗而空,精神煥發。山中天氣多變,此時卻是下起了一場豪雨,稀里嘩啦直如潑水一般。他陡然想起那怪石堆中的痴傻大漢,心中便生幾分牽挂,草草填了肚皮,行出洞府,法器神通展開,將瓢潑的雨水擋在身外,行到了亂石堆中。只見那大漢全身俱已濕透,仰卧在水坑之中,一動不動,只盯著天上烏雲發獃,額頭上紫紅的窟窿已被泡得浮腫,身前傷葯和衣衫早被衝到了遠處,卻是未曾動過。
田硯愈發覺得此人可憐,召出一個光罩替他遮擋風雨,嘆道:「那傷葯和衣衫,你怎的不用?」
那大漢當然不會答他,與昨日一般,將他當做空氣對待。
田硯心中微黯,將那光罩留下,又拿出些乾糧清水,放於大漢面前,便起身離開。
他行到峰邊,召出一個柳葉狀法器,乃是田鏗賜予他的護身之物,名曰楊柳青,為木屬性七品,前日里正是靠了它,才擋下餓鬼道眾人的神通,逃過一劫。只見這楊柳青迎風漲至床榻大小,將他攝了上來,飄飄然便往峰下飛去,速度雖不快,卻隱隱有出塵之態。
田硯憑著記憶往山下大殿行去,途中偶爾碰上萬劍門弟子詢問盤查,便拿出令牌自表身份。那些弟子多有聞得昨日之事,也不留難,任他自去。繞得幾段彎路,終是遠遠瞧見那片古意盎然的青石廣場。
大殿之內人並不甚多,俱都看著那銅鏡中的影像,不時三兩相聚,竊竊私語幾句,其中卻無一個田硯認得的。鏡中所映,與昨日並無太大差別,只是鬥法波動未有那般密集,往往幾息才透出一股,但響動卻更加大了,連透出鉛雲的光華也明亮了幾分。想來兩人已斗到了酣處,一招一式俱是用上了十二分的精神,險惡非常。
田硯待了半個時辰,四周觀戰之人已是換了兩三撥,他亦覺得氣悶,出了大殿,逢人便打聽田成的所在,竟真碰到一個知曉的,又沿路詢問路徑,終在一處涯台之上尋到了人。哪知田成正與博忘雪切磋道法,興緻盎然,三言兩語便把他打發走了。無奈之下,他只能一邊隨意亂逛,一邊幸災樂禍的猜度,恐怕那肖英與劉貴也與自己一般,幾個回合就給轟得遠遠兒的,正躲在哪個角落裡吐血三升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