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霍川在這個早上被搬到了405號病房,不過是幾步路,也給他套了約束衣,他安穩躺在擔架上,開口說:「記得帶上我的杯子。」

他有一隻用舊了的馬克杯,好像是參加某個電玩比賽送的獎品,限量款,其中一個護工玩遊戲的,拿在手上多看了兩眼:「這是98版的?」

「識貨啊。」

「我只在網上見過,原來你那麼牛逼。」

「是啊。」霍川動了動脖子,「托你們樓長的福。」

「嗯?」

「他當年可是我的最佳隊友。」

護工似乎來了興趣,還想問兩句,他卻不願再講下去,偏頭睡了。

然後任冬明走了進來。

屋裡只剩了這兩人,霍川就算不睜開眼,也能察覺到站在床邊的是任冬明,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如此篤定,就好像任冬明的氣味,都跟別人不同,他能聞出來。

沒錯,好歹也滾過無數次床單,任冬明身上有幾粒痣他都清楚。

「杵那幹嘛,今天有什麼新花樣要玩,趁早解決了,我好安穩吃頓午飯。」

霍川終是張開眼,從床上坐起來。護工走之前已經給他除去了約束衣,但他的姿勢還是有些僵硬,每天活動地盤就那麼巴掌大,跟坐牢一樣,他過去尚且身手矯健肌肉也好,現在軟綿綿的,輪折凳都沒力氣。

他到底是被任冬明變成了廢人。

任冬明似乎是嘆了口氣,自己拉了把椅子過來坐下,非常無害地望向他。

「你車行的大哥死了,聽說是壽終正寢。」

霍川看過來,面無表情:「胡扯,大哥就只比我長二十歲,哪兒來的壽終正寢。」

「你倒是還記得……那當初他帶你去砍人,肋骨把肺都戳了窟窿,一身舊傷,能活到近五十,還不能算壽終正寢?」

霍川辯駁不了,有些傷感,往床里挪了挪,抱了自己的腿。

「你說怎麼那麼奇怪呢,那時候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反而是近些時候的,總也記不清。」任冬明說,眼光盯著他,

霍川沉默了一陣,才動了嘴唇:「以前我覺得你是最好的,現在覺得是最不好的,我只要記得這個就夠了。」

任冬明低下頭,兩手交叉握緊了些:「我也不想的。」

「呵。」霍川冷笑,好像被點燃了,抬起頭瞪著他,「你也不想?那你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還把我弄到精神病院里來?你不想個屁!」

「如果不來精神病院,你就得去坐牢!」

「我寧願坐牢!我他媽寧願坐牢!」霍川突然怒吼著從床上跳了下來。

隔壁的陸烏猛地抬起頭望向站在身旁的白棟,眼神驚懼,白棟扶住他的肩膀,以眼神詢問,陸烏點了點頭:「感覺到了。」

他又凝神沉默了一會兒,皺著眉開口:

「父母……妹妹……被殺死了。」

405已經響起打鬥的聲音,但是因為任冬明事先交代過,沒有人去干涉,霍川還在喊叫:「如果不是你讓我脫罪,他們就不會死!你他媽多管什麼閑事!」

「我不能看著你死。」

「那你就讓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嗎?我從警察局出來那天,得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爸媽,還有囡囡……她才剛滿一歲啊。」

任冬明說不出話來了,因為霍川正掐住他的脖子。

「那些大佬只不過需要一個替罪羊,如果連替罪羊都不聽話的話,事情就了解不了,我說過,我在拘留所里就對你說過,別管我,別他媽管我,你救不了我的。」

「……」

「可是你,任冬明你,你把我全毀了。」

「你又……何嘗……沒有毀了……我……」任冬明斷斷續續地從喉嚨里擠出這幾個字,霍川看著他漲紅的一點兒不好看的臉,倏忽想起了那個在路燈底下,朝他俯下臉的少年,他鬆開手的同時哭了出來。

「那為什麼……還不放過我呢?」霍川氣若遊絲地說。

「放過你就是放你去死。」

「我已經是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了,你還擔心我去死?哈。」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總要這麼說。」任冬明抬起頭,伸手想去摸霍川的臉,霍川偏頭躲過,惡狠狠瞪著他,他卻毫不在意,執意去觸對方溫熱的肌膚。

是熱的。

每次他覺得霍川是熱的,就會感到無與倫比的安心和幸福,他想,大概是因為霍川曾經很冷很冷吧。

冷冰冰的,被他抱在懷裡,卻怎麼都捂不熱。

任冬明突然眼神一暗,像是想起了什麼,霍川一直警惕他,飛快地打開了他的手。

「今天……就到這裡吧。」任冬明突然說,竟然真的轉身要走,霍川卻覺得自己火氣還沒下去,掰了一把任冬明的肩膀。

「任冬明,我就想問,你這麼半死不活地拖著我,到底圖什麼?你把我弄成這個樣子,不就是我正好可以充當你的試驗品嗎?那為什麼不繼續?反而要整天擺幅慈悲臉色,說什麼要為我治療,你究竟要搞什麼?」

「我沒有想把你當成試驗品,我只不過是想弄清楚你的大腦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那很可能是你的遺傳精神病的病變。」

霍川突然露出一個瞭然的笑來。

「所以你真的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任冬明扭頭看向他,眼神是明明白白的疑惑。

「所以你給我催眠,套我話,說什麼記不清,原來真正記不清的是你自己啊。」

任冬明蹙起眉。

「任冬明,你大概是搞研究把腦子搞糊塗了,你以為我恨你,只是因為你當年為我脫罪,結果讓我家人被牽連沒命的事嗎?不,如果是因為那個的話,我不會那麼恨你,恨不得從未遇見你。」

霍川曾經無數次地詛咒過他,也付諸實際地傷害過他,任冬明聽得多了,已經不會像剛開始那麼傷心,但是這一次,霍川說,恨不得從未與他相遇。

那些年少時最純真美好的日子,被霍川毫無不舍地,狠狠擲開了。

任冬明本能地不想再聽下去,掰開霍川的手,霍川的五指已經不過去那麼有力,輕易被他掙脫,霍川卻不死心,側身堵在了他面前。

「我記得的也不多,要不要我給你講?」

霍川臉上掛著惡劣笑容,他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你整天捯飭我這顆頭,卻不記得,這是你的傑作嗎?」

「什麼?」

「任冬明。」霍川一字一句地說,「你把我從警局裡撈出來的當晚,我就自殺了。」

「任冬明!」405的房門突然被大力拍響,陸烏大聲喊他的名字。任冬明卻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他看著面前的霍川,腦海中慢慢浮現支離破碎的畫面。

霍川死了嗎,不,他怎麼會死呢。

他們說好要把世嘉的遊戲全部打一遍,變成兩個老頭子,也要在養老院里一起摁手柄。他們說好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但是世嘉已經完蛋了。

「任冬明,你不會是也瘋了吧?」霍川伸手想拍拍任冬明的臉,卻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說你自殺了,那為什麼現在還站在我面前。」

「這得問你。」霍川說,「我醒過來以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了,癱在床上只有眼珠子會動,我當時就想,我都這樣了你為什麼還要救我,你想讓我癱一輩子嗎?但是你跟我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湊近任冬明的臉,眼神空洞乏力,這是雙相障礙的表現,躁狂與抑鬱交替,在急怒過後很容易陷入抑鬱。

「不好,一點兒都不好,我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地,但是我覺得這副身體已經不是我的了,人家說行屍走肉,我就是那種東西,我的魂魄沒了,你卻要強留我的軀殼。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任冬明,你總是說我的大腦有問題,我一直想告訴你,有問題的不是我的大腦,是我的四肢,我的心臟和血液,我每天夜裡都做夢,夢見我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死了,堆成一灘爛肉,一半被你箍在懷裡,你催眠一樣在我耳邊跟我說,我不要你走。」

「任冬明,你好可怕啊。」

有人破門而入,陸烏手上拎著個個被砸凹了的滅火器,白棟跟在他後面,衝過來一把捂住任冬明的眼睛。

任冬明覺得白棟的手指直接壓在了他的眼球上,他還是睜著眼,想去看霍川。

「不,別走。」

他最後呼救般喊了一聲,白棟在他耳邊彈了個響指,低聲對他說:「先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醒來霍川就會回來了。」

此時他已經無心抵抗,沉沉陷入了黑暗。

那裡一無所有,是他逃避回憶的安全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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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男朋友是蛇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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